“嘿!你不是很聪明的吗,”李守才善意地嘲笑道,“为什么连这意思也不懂了呢?党委书记不是一向告诉我们,要慎重地对待新产品试制工作吗?你怎么把这方面给忘了?你把这两者联系起来理解,就会懂了,要积极,更要慎重!”
“那也不能一点也不行动呀!”戴继宏很少听过李守才发过这种议论,今天竟然讲出这种奇妙的、令人难以捉摸的说法来。不过,戴继宏多少明白他讲这番话的实质了,那就是原地踏步。
“谁说我们一点也没行动?”李守才有所触动地站了起来,他不能容许他的下级这样看他,这是违反厂部的指示精神的,厂里是指示他要积极行动起来的,而他自己的下级却这么看他,这哪成?这话要反映到厂领导的耳朵里去了,可不大好,得扭转小伙子这种看法,因此他连忙说:“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积极行动,不过没和群众见面罢了!我和老梁他们一直埋头在中外资料堆里哪,我刚刚还在图书馆查找有关资料,我把老杨还留在那儿继续搜集哩。”
小刘对他讲的一套,心里很不满意,于是就撅着嘴嘟囔道:“老埋在书堆里有什么用!”
“怎么,不向书本请教,来向你请教?”李守才教训地说。
戴继宏听了这话,忍不住又说道:“李主任,向书本请教谁也不反对,但是,重要的是实地干,边学边干,要有股子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敢想敢干的精神。”
听了戴继宏老用这种口气跟他讲话,李守才有点不耐烦了,他用手一摆,意思是叫戴继宏别再说下去了,他接着说:“好了,好了,你们别来教训我了!大家知道,这自力更生,不等于处处单干,咱们国家底子薄,技术水平低,搞建设,哪能不依靠引进点先进东西呢?再说那敢想敢干,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是乱想乱干!对于党的政策,大家知道,我自觉还不比你们理解得差;对于完成上级任务,我自信还不比你们的干劲小。依我主观愿望,一个早晨就把大型轧钢机全部做好,那有多痛快!但是那能达到吗?……”说着说着,兴起了,大有滔滔不绝之势,性急的小刘却有点听不下去了,他冷不防地插了一句:
“李主任,照你这么说,我们只好坐着等候从国外进口了?”
李守才很不高兴小家伙打断他的话,于是挖苦道:“为什么要坐着等,站着等也行嘛!如果你们觉得闲得慌,那也容易,车间还有几个造型机的基础要挖,待会儿去领几把铁锹来,最好人手一把,好好劳动锻炼锻炼,那样,你们就不会想入非非了。”
刚说到这里,车间文书小朱突然走进来了,看见了李守才连忙大声说道:
“哎呀,李主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到处找你也找不到,你快回去吧,有客人!”
李守才对来车间访问的客人,向来是不热情的,不是要资料,就是介绍经验,而且一谈就是半天;何况,现在他正在百忙之中,因此,随便地向小朱说:“哪里来的客人?告诉他,就说没找到我。如果要介绍经验,就向他说,以后印出来了送给他们。”
“是出版社来的人。”小朱说。
一听小朱这话,李守才慌了手脚了:“啊,啊!是这么回事,我马上回去。”着急地催促小朱道:“你快跑回去招待客人,我马上就来。”
小朱不高兴地扭身走了。
李守才也随着迈开他那蹒跚的步子,边走边说:“没事情做,你们就好好挖土吧!”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了,原来因为走得太急,把手里的皮包也丢下了,他拿起皮包又叮嘱道:“小赵,去仓库领几把锹去!”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小赵不情愿地看了看戴继宏,说:“我去拿锹去了?”
戴继宏无言地点点头。
小刘憋不住又说话了:“哼,得!这回可有事干了!”
大伙儿愣住了,不知怎么说才好。
张秀岩没好气地说:“一听说出版社来人就忙了,他就只顾搞他的技术总结。”
“什么技术总结?”有些人还不十分清楚这回事。
“小朱说的,就是铸造中型轧钢机的经验,李主任把它写成了总结,要交给出版社出版。”
小刘这才明白:“怪不得这么热心!要是对铸造主机架那么热心就好了。”
小刘说完,没人理会他,大家还在沉思中。
半晌,戴继宏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张自力的脸,然后艰难地开口说:“师傅,看来第一关就通不过。”
张自力没立即回答,习惯地把帽子脱下来抖抖,其实抖了几下,什么也没抖掉,然后又把它戴上,这才说了话:“其实,这种态度咱也该能料到几分,上次铸造中型机架时,他还不就是这样?开始推三阻四,后来被咱拉着走了,还是慢腾腾的。他这种人,和咱们工人不同,咱们要耐心点。”
老铸工桑布听了这话,深表同意地说:“他一向就是这样,树叶掉下怕砸破了头,干啥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小刘马上又接了过来:“那倒不见得,去年为铸造中型机架作总结时,他恨不得把所有成绩都记在他的功劳簿上。”
戴继宏感觉这样议论下去没有什么好处,忙制止小刘说:“算了,那些老账有什么翻头?咱还是多想想眼前的事吧。”
张自力沉思着说:“王永刚同志回来,这事就好办一些。”
话还没说完,小赵扛了几把铁锹匆忙地回来了,还没来得及把铁锹放下,就气喘吁吁地说:
“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众人一齐问:“什么好消息?”
“王永刚同志回来了!”
“真的?”大伙都喜出望外地瞪大了眼睛。
张自力拍了一下赵虎子的肩头道:“你这小子倒能耐,知道咱们在盼着王永刚同志回来,就想给咱们来个谎喜。”
“我从来就没听他说过真话!”小刘故意夸张地说,其实,他什么时候也没听人家说过假话。
“谁要骗你们是属这个的。”赵虎子急了,把手伸出来,做了个乌龟爬行的样子。
戴继宏急切地问道:“王永刚同志在哪里,你快说说。”
小赵这才找个地方坐下,从身上掏出手绢来,满把地擦着头上的汗,然后说:
“我刚才去仓库领铁锹的时候,听‘炼钢’一个工人说,他们车间去上海参观的同志,提前在昨天回厂了,据那个人说,今儿个全体都要回来了,你们说,王永刚同志还不一块儿来?”
戴继宏问:“你听得真切?”
小赵回答:“我问过他好几遍哩!”
“师傅,那太好了!”戴继宏的眉毛展开了。
听到王永刚就要回来的消息,张自力心里也感到很高兴,他向戴继宏说:“那你就好好准备一下意见吧……”
张自力的话还没说完,上班的铃声响了,戴继宏站起身来,大手一挥说:
“同志们,咱们干活去!”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多么洪亮爽朗啊!是从哪儿陡增了这股力量?张秀岩一边走一边看看工段长……
一列由南向北开的列车,在平坦的轨道上风驰电掣地向前疾驶。在中间一节硬座车厢中,靠近窗子的地方,坐着一位中年人。这人约有三十七八岁,穿一身褪了色的黄军装。紫铜色的脸膛,满脸的络腮胡子,黑黑的浓眉下长着一双炯锐而深邃的眼睛,这眼睛显示出他充沛的精力,也显示出他那善于洞察一切的能力。旅途的辛劳,多日没刮脸,他的模样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多了。这位中年人就是北方机器厂铸钢车间的车间主任兼党支部书记王永刚。他随着厂里的参观团,在上海东方机器厂参观学习了十几天,胜利地完成了任务,现在,列车载着他们正向他们亲手兴建的钢铁大厦飞驰而来。汽笛一声长鸣,发出了快要进入车站的信号。
王永刚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远远地看到了那一片宏伟的建筑物,如林的烟囱,蛛网般的脚手架,高压电线像一条条无限长的怪蟒,把头汇聚在一个地方,身子向四方伸展。骤然,厂房上空升起一片金黄色的雾霭,不断地向天空扩展,啊!“炼钢”又在出钢了。党支部书记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旅途的倦意一下子消失了,他又聚精会神地欣赏起这工业新城的容貌。
火车的速度放慢了,它似乎在游动,一会儿便静止下来。王永刚从行李架上,取下了旅行包,然后就走下车来,下车后不远,就与卧车厢里的参观同伴们汇聚在一块儿了,大伙儿向他投过慰问的目光,其中一个兄弟车间的副主任亲切地对他说:“老王,把你累垮了吧,让你一个人坐硬席。”
原来他们从上海乘车时,本来都买上了卧铺票,但在上车后不久,硬座车厢内忽有一个旅客病了,王永刚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请列车员把那个病人接到自己的铺位上来。他自己搬到硬座车厢中去。
“我又不是泥捏的,坐几天火车就垮了!”王永刚笑着回答那个副主任的慰问,“过去,一连几夜急行军又该怎样?伙计,一旦有仗打,我这个老兵的两条腿,还可以跟美国鬼子的飞机赛赛哩!”
同伴们都笑了起来。
出车站后,离车站近的同志,都纷纷回家了;王永刚的家也在车站附近,甚至可以一眼看到家门口那几株葱绿的小白杨。家园在望,他心里也不由想到他那两个小孩不知在不在家里,他临走时,曾嘱咐妻子,在孩子放学后,找点体力活让他们干干,不知她照办了没有……心里虽然想着这一切,身子却自然地登上了那辆直通北方机器厂的公共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