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加代走进尚铁龙屋里,看见尚铁龙正狠命用头撞墙,赶紧跑过去,抱住尚铁龙的头,惊惧地说:“厂长,你要干什么!”尚铁龙喊着:“疼,我的头要爆裂了,活不成了!”
铃木加代慌了神:“厂长,你不要吓唬我,我送你去医院!”
宋大夫来了:“我说过,你这老毛病得好好调理,子弹头不到大医院取出来,你的病就不会去根。”尚铁龙头痛得扭曲了脸:“宋大夫,你说说容易,万一拔了弹头,我的脑浆流出来怎么办?杨寿山,你这个驴养马下的,都是你作的孽,老子和你没完!”宋大夫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给尚铁龙拿出几片止痛片就走了。
铃木加代倒水,照顾尚铁龙吃药。尚铁龙好像突然发现:“嗯?你什么时候来的?谁让你来的?”铃木加代摇头苦笑:“你这个人,糊涂了?这半天你和谁说话?”尚铁龙似有所悟:“哦,我影响你休息了。”
这天晚饭后,麦草等俩孩子都睡了,就走进里屋,把杨寿山也喊进来。她盯着杨寿山:“寿山,铁龙说被你打了三枪,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寿山如实回答:“你实在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当年尚铁龙的部队打鞍钢,我们团长有起义的打算,让我和尚铁龙谈判。我们已经谈好了,各自往自己的营盘走。突然枪响了,尚铁龙中了三枪,他回手给了我一枪。”
麦草追问:“铁龙是你打的?”杨寿山解释:“我没有那么卑鄙!后来我查清楚了,那三枪是我手下的一个不想起义的排长打的,我把那个排长毙了。”
麦草继续追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向铁龙解释清楚?”杨寿山感到委屈:“你也不是没看到,我还没说话呢,他就一拳把我放倒了。”
麦草要追根刨底:“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我现在还不能相信!”转身走出屋。杨寿山喊:“哎,你去哪儿?”麦草没说话,径直走了。
麦草来到廖部长家,一进门就自我介绍,然后讲了她和杨寿山和尚铁龙的关系,最后才问杨寿山“打黑枪”的事。廖部长告诉麦草,那件事确实不是杨寿山干的。他向组织作过说明,组织也作过调查取证,有了结论。杨寿山率部起义后和国民党部队浴血奋战,保住了鞍钢七座炼钢平炉,自己险些牺牲,他对鞍钢是有功。
麦草从廖部长家出来,进了尚铁龙家的门。麦草默默地看着尚铁龙,尚铁龙醒了,也默默地看着麦草。麦草轻声说:“铁龙,你误会杨寿山了。我才从廖部长家里回来,你和寿山的事组织有结论,黑枪不是他打的,是他部下一个不愿意起义的排长打的。我没打过仗,不懂武器,可是你想一想,当时他离你那么近,朝你头上打枪,子弹会打不进脑子里吗?要是打进去,你会起死回生吗?”
麦草继续说着:“铁龙,接到你的阵亡通知书,我急忙来找你的尸骨,看到埋你的那块坟地被炸平了,我万万没想到你没牺牲。我一个女人,拉扯着孩子,实在是难,没有指望找到你,杨寿山来到我的面前。他的老婆死在日本人手里,我们同病相怜,他搀扶着我走过最艰难的那段路。我看他是个忠厚老实人,渐渐走近了,是我提出来和他成亲的。谁知道半道又杀出你这个程咬金,你要我怎么办?”尚铁龙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吭声,麦草接着说:“我还是那句话,杨寿山救了我们娘俩的性命,没有他我们娘俩早就死了。人得讲良心,人不能忘事,我要是现在抬腿跟你进了屋,我心里过不去。”尚铁龙还是沉默着,像是个石头人。
麦草着急了:“铁龙,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说几句呀!”尚铁龙痛心地摇着头:“我还能说什么?我不怪你,你嫁给谁都行,可怎么偏偏嫁给杨寿山这个王八蛋!我心里过不来,一辈子也过不来!”
麦草问:“这是为什么?”尚铁龙铁青着脸:“你是我的老婆,我的老婆不是白给的。你就是嫁人也要嫁个比我强的,那样我的面子也有光。可他杨寿山是什么玩意?他是我手下败将!战场上他不是我的对手,妈的,在炕头争夺战中,我的阵地失守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麦草讲着道理:“铁龙,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们已经不是对手了。”尚铁龙蛮横着:“还有呢,我看不惯他那双眼睛,他那双眼睛看我的时候,眼光不拐弯,有股不服气的意思,还有点挑衅的意思。我看着难受,就想一把摁倒他,揍他,狠狠地揍,揍得满地找牙。”
麦草又耐心地劝导:“铁龙,听我一句劝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尚铁龙气哼哼地说:“你,不要说了,去把金虎叫过来,我要和我的儿子谈谈话。”
麦草回到家里,见杨寿山正给金虎洗着澡,她和颜悦色地说:“寿山,你去看看铁龙吧,他头痛病犯了。”杨寿山沉默着。
麦草用商量的语气:“寿山,以后你见着他,能不能眼神往下走?”杨寿山反问:“你的意思是让我顺服他?为什么?”
麦草陪着笑脸:“他就是那个脾气,你比他小,让着点脸上缺不了肉。”杨寿山不痛快了:“让着他?凭什么?我该他的还是欠他的?是他的晚辈吗?我杨寿山一辈子不做亏心事,看人眼睛从来不会拐弯儿,我白眼球大,不会装小!”
麦草只好退让:“好了,好了,算我没说。金虎,你快点洗,你爹要见见你。”金虎拍打着水:“我有爸了,爸就是爹,我不去!”
杨寿山良久无语,最后轻声说:“金虎,他是你爹,去吧。”金虎扭着头:“不去,我不认识他!”杨寿山哄着:“儿子,别犯糊涂,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亲爹,你不去见他,我再也不理你了。”金虎无奈地说:“好吧。”
麦草领着金虎来到尚铁龙家门口,往门里推儿子:“进屋呀,你爹叫你去呢。”金虎站在门口就是不进去。麦草只好喊:“铁龙,金虎来了,在门口呢。”尚铁龙喊:“儿子,进来呀。”麦草推着儿子:“金虎,你爹叫你呢,进去,叫爹。”金虎还是不肯进门。
尚铁龙走到门口,胳膊夹起孩子,扔到炕上,抱着儿子亲吻,用胡子扎儿子的脸蛋:“儿子,想死爹了!”金虎拒绝他的亲吻。尚铁龙生气,动手打金虎的屁股蛋子,不过和摸几下差不多:“臭儿子,你敢不认老子,你就是走到天边,当了皇帝,我也是你爹,打也打得,骂也骂得!”野性十足的金虎咬了一口尚铁龙的胳膊。尚铁龙真的火了,动手打了儿子。
麦草过来拉扯:“他爹,你干什么!不许打儿子!”金虎趁机挣脱,从桌子上抓过菜刀,举起,怒目盯着尚铁龙。尚铁龙呆呆地看着儿子,摇了摇头:“对不起,儿子,这么些年我在外打仗,你不认识爹,我走的时候你还小。可我是你的亲爹呀,我叫尚铁龙,你叫尚金虎……”金虎还举着刀:“你不是我爹,我爹死了,现在杨叔叔是我爸!”
尚铁龙又数落开了:“儿子,你听我说,爹没死,爹怎么能死呢?你爹是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杨寿山是什么东西,你爹的手下败将,他是国民党,知不知道国民党?专门欺负老百姓的。儿子,你是革命军人的后代,怎么能认贼作父呢?”麦草不高兴了:“铁龙,你胡说什么?杨寿山起义有功,他不是敌人!”
尚铁龙继续向儿子灌输:“儿子,爹没胡说。狗到天边吃屎,狼到天边吃肉。你们娘儿俩落到虎口里了,早晚要吃亏的。你不小了,该明白道理了,要提高警惕,警惕杨寿山这狗东西,保护好你娘,听见没有?”金虎不解地看着母亲。尚铁龙一脸真情:“儿子,爹对不起你们娘儿俩,让你们受苦了。可是爹没办法,爹是为咱穷人打天下,顾了大家顾不了小家,但是爹问心无愧……”他说着说着动起了感情,转过身,没让孩子看见他的眼泪。当他再转过身的时候,儿子已经跑了……
夜已经很深了,麦草放好了被窝,在等待着,杨寿山却抱着行李卷儿走出屋子。麦草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呆立了一会儿,拿起手电筒走出屋子。她在仓房里找到杨寿山,杨寿山在一个简陋的床铺上放好被窝,正闷头抽烟。麦草在他身旁坐下,两个人一时无语。
中央为支援鞍钢建设,送来一批北大、清华、南开还有几个学钢铁专业的高材生,一分厂和二分厂各分五名。尚铁龙刚来上班,听姜德久说,一分厂厂长杨寿山一早就开着车到车站去抢人了。尚铁龙一听急了,对姜德久喊,“找车去呀!”姜德久也着急:“我早问了,厂里的车都不在家。前几天我看见仓库里有一台准备炼钢用的破装甲车,不知道能不能开。”两人找到那破装甲车,尚铁龙爬上去鼓捣了几下,竟然能开了,便开着装甲车直奔火车站。
大学生们下车了,杨寿山有礼貌地问一个大学生:“到鞍钢的吗?”“对呀。”“什么专业的?”“无线电。”杨寿山一笑:“哦,不是分给我们的。”尚铁龙也拦住一个大学生问:“哪个大学的?”“清华的。”“到我们分厂吧,德久,把他先送到咱们的接站车上。”
那边,杨寿山的收获不大;这边,尚铁龙已经满载而归,推着几个戴眼镜的上了装甲车,开着就跑。杨寿山开着车追上来,将车横在装甲车前面,下了车。尚铁龙也下了车:“喂,你们为什么要挡道?让开!”
杨寿山有点着急:“你拉的这五个人都是学机械制造和电气修造专业的,应该归我们分厂,你们抢回去派不上用场。给你们分厂的那五个冶金专业的还没到,还要等些日子。”“我不管那些,先搞到手再说。”尚铁龙说罢,开着装甲车隆隆地驶去。
杨寿山无可奈何,第二天一上班,只好找已是公司经理的何厂长解决问题。尚铁龙敲门后进来:“何经理,找我?”看见杨寿山也在,“好啊,把状告到经理这儿来了!”杨寿山忙向何经理告辞。
何经理拍着桌子:“尚铁龙,你也太大胆了,私自开出装甲车不说,还到车站抢人,简直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尚铁龙陪着笑:“何经理,这些学生到我那儿有什么不好的?肥水也没流到外人田里。”
何经理训斥着:“你还给我狡辩,他们学的专业到你们那里能派上用场吗?我也不是不给你人,你的人不是没到吗?急什么?”“能不急吗?我急等用人呢!”
何经理厉声厉色:“急也不能胡来!你立马把人给我交出来!”尚铁龙连连点头:“交,交,我交还不行吗?”
何经理要求:“你要亲自把人送到一分厂,对杨寿山作个检讨!”尚铁龙无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