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小老汉没有了主意。若能逃过此劫,便把这笔钱用来做正经的服装生意,赚了钱一是给嫂子养家,二来送些钱给秦伯翰,算是报答他的教养之恩。这个枕着金山、抱着金碗的老学究为了他又遭受了一场磨难。
闷了几天,小老汉再也住不下去,准备到附近逛一逛。他走下楼来,只见街道上太阳明晃晃的,雨后放晴,树叶子透着碧绿,四周一片宁静,只有门口一男一女正在推一辆发动不着的汽车,那女的回头看了看他,喊他来帮忙。小老汉今天心情特别好,晃了两下臂膀,走过来双手运气加力,那车竟然纹丝不动,便猛然意识到这车是上了手刹的,这才情知不妙,骂自己是个大傻?菖,竟然中了暗算。原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英杰在人民币里贴了块定位器的芯片,很快追踪到这里,两个便衣正是何雨和梁子,趁他双手推车的时候,一人抓了他一只手,咔嚓一声上了铐子。
小老汉毕竟是小老汉,一个弓背缩身,先把上衣褪掉,一只胳膊上套着的护腕顺势脱了,再一缩手,像蛇蜕皮一样从铐环中挣脱了一只手,戴着单铐撒腿向前狂奔。何雨她们急追,怎奈何这小老汉真是个地哧溜,这一带轻车熟路,几步蹿入一个窄小的胡同,攀上一根水泥线杆,跨越过围墙不见了。
指挥抓捕的正是英杰,他在秘密监视据点用望远镜看到了这一切。眼睁睁看着小老汉走脱,英杰只恨自己这几年体胖如牛,眼睁睁看着猎物逃掉,从心中蹿出一股火来。他让手下驾车,赶到现场,正见小老汉攀上铁路货场的围墙,便纵身一跃也爬上了这堵围墙,翻身跳了进去。
货场内,几十辆货车在列队编组,冒着蒸汽的车厢在咣咣当当地进进出出,四周竟不见了小老汉的踪影。
英杰钻到车厢下边,忽然看见了小老汉的身影闪了一下,钻到了一段铁轨基石旁边。英杰不顾枕木石块的尖利,悄悄地爬了过去,只见小老汉像壁虎似的趴伏在那里,大概是准备待旁边列车启动,而后扒车逃走。由于列车的喷气声和广播声,小老汉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就在他要跃起身的一刹那,被英杰抓了个正着,英杰猛扑上去,两人一起滚到了路基旁边。
一个拼命逃脱,一个誓要擒获,两个人在轨道上滚来滚去,这小老汉身体灵活,又练过轻功,几次竟将英杰扭在地上,英杰瞅了个机会,腾出手来,一下子把手铐铐在他的脚腕上,另一边抓在自己手中,两个人这时再次滚打进了火车的轨道中。车轮滚滚开动,铁轨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小老汉突然惊惶起来,大声喊道:“不打了,我的脚……我的脚轧断了!”
英杰终于在最后一刻松了手,小老汉竟像鲇鱼似的一个就地打挺,从呼啸而至的车轮缝隙中滚了出去,只把身体壮硕的英杰隔在了铁轨上。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黑乎乎的车轮子从眼前晃过,等英杰再度爬起身来,小老汉早已杳如黄鹤,只剩下路轨边上的一只鞋子。
公安局预审室内,落了网的彭彪一言不发,预审一直陷在僵局中。
座椅对面的预审桌上,端坐着连夜赶回梁州的英杰,他目光炯炯,声音中含着威压。他旁边的女警何雨担任记录。
“彭彪,用道上的话说,一个人作案是铁门,两个人作案是木门,木门又分两扇,一扇在你,一扇在他,你不交代,未必别人不交代。”英杰有意拎起小老汉那只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冷冷地说:“就看你们谁主动了,你们之间的关系,相互出卖是早晚的事,就看这立功的机会给谁了。”
彭彪依旧沉默,下巴仰起,但表情不是那么僵硬了,脖子上的肌肉也松弛下来,他开始咽了口吐沫。
“你一定想知道,这次是怎么进来的吧?”英杰继续发动攻势,迫使对方靠拢自己的思路。
对于这个问题,彭彪脑子里已转过上百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初诱使自己作案,又差一点和他闹掰的小老汉。两人吵翻的原因,就在于对方把其中一幅壁画出了手,翻车也就翻在这幅壁画上。
“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啥?”英杰仿佛从他的眼神中洞见了他的思索,穷追不舍。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彭彪终于开了口,他想继续封堵,因为他不能说,缘由是欠了那个该死的三寸钉的赌债,对方追债甚急,诱逼他偷文物抵债。而那次豪赌,纯粹是上了小老汉的圈套。
“彭彪,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一旁的何雨早已按捺不住,啪地拍响了桌子,惊得对方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你老婆白舒娜,算是被你害苦了,她为了这个家含辛茹苦,你却为了那枚库房钥匙毒打她;为了你的事,她也受了牵连,不能再留博物馆工作,前天晚上,服了几十片安眠药……”
审讯室一边的屏幕上打出了白舒娜在医院抢救的照片,彭彪呼地站起来,随着镣铐作响,差一点儿把审讯椅也给带起来,他开始张大嘴巴抽泣起来。
“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正在公安医院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这一点你放心,她苏醒后就问你的情况,希望你能彻底交代,争取宽大处理。”英杰接口道。
“给我一根烟抽。”彭彪止住了哭泣,两眼乞求似的望着英杰,又看了何雨一眼。英杰会意,要何雨出去买包烟,并且把同步录像机关了。
“曾队长我只跟你一个人交代,”见室内没有别人,彭彪变成一副分外讨好的模样,“可你要给我做主,不杀我的头。”
“那就要看你的态度了,”英杰向他伸出了五个手指头,“你面前有五条路:自首、坦白、供认、交代但不诚实和拒不供认。”然后缩回了一个大拇指,“这第一条自首的路你已经没了,剩下的最后的四项供你选,优良中差,优你是得不上了,要争取到良。”
“你得实话告诉我,这东西到底属于几级文物?”
彭彪贼精,他知道生与死的量刑边界。
“幸亏还没有定级,只要你说实话,我就可以做工作。要知道关心你的人还不少,博物馆秦馆长也正在为你这事在外边托关系。”
彭彪听了纳闷起来:秦伯翰和自己有宿怨,他的弟子郭煌曾和白舒娜谈恋爱,被他中间插了一杠搅黄,他应该最恨自己才对,如今却反过来大发善心。他再一想,马上明白了七八分。
“曾队长,我要向你交代,让功劳记在你的份儿上。”见英杰以诚相待,不把自己当外人,彭彪不禁大为感动。接下去一口气,把整个作案过程来了番竹筒倒豆子。
原来,自从知道地宫的壁画出土,他乘白舒娜上班之时讨要家里的钥匙,乘机骗制了库房门的钥匙模,佯称外地出差,伙同小老汉,用井下掘洞的办法钻进消防通道,一共偷出壁画十五块,一块由小老汉私自卖出,十四块偷运到了澳门。
“澳门的真正买主是谁?”英杰不动声色地问。
“是大山帮的祖文。”
“他为啥没有收货?”英杰听了心头微微一震。
“他鬼得很,怕货有假,砸在自己手上,只是看了货,后来要走了照片说找高手验货,文物就存在了澳门一家赌场。看你们追得急,我怕夜长梦多,急着出手,就栽到了你们手上。”
“你看清楚,是不是这些壁画?”英杰从卷宗中取出壁画照片。一张一张摆在彭彪面前让他指认,共摆出了三十张组合在一起的完整拼图,他指认了其中五张,正是整个春日出行图的中间部分,按编号序列为第四幅到第八幅。
这彭彪从未见过整张全图,他登时被壁画的夺目气势惊呆了:只见画前端是由彩旗簇拥的车仗,高头大马披挂着华贵装饰,后边紧跟着手持宫扇玉拂的宫女和太监,每个人物都由上中下三块切割开来的画面拼接而成。走在贵妃辇车前的是那个持扇宫女,着一袭透体的薄纱裙服,显得光彩照人,正是曾听白舒娜讲过的那幅“东方维纳斯”,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孔雀蓝纱裙的宫女,独独不见了上半段身子。
“这幅画给小老汉卖了,他说是要请高人鉴定真假,实际上是把钱独吞了!”彭彪说着有些悻悻然。
“你可看准了,是不是少的这一幅?”英杰把照片整体推到了彭彪的眼前,适逢何雨买烟走了进来,“一点不假,就是这幅!”彭彪顺杆爬,随口应道。
英杰从整包烟中弹出了一颗,把剩下的烟全都塞进了对方的囚服口袋,并且帮助他打着了火。这使得彭彪几乎要感激涕零了。
“这祖文长得什么样?”看彭彪被审透了,英杰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是个老头儿,道上称他‘祖师爷’,因为他从不和倒土货的人见面,来无踪去无影的,又有人称他‘千面人’。”
“你这次去澳门见过他吗?”英杰的话还没有问完,对方早拨浪鼓似的晃起脑袋。
“甭说我,就连小老汉也没捞上见他个屁毛儿。听说这老小子可神了,精通《易经》八卦,读遍二十四史,从三皇五帝到如今,他是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彭彪是那种给面子就上脸的人,一时说得唾星四射,猛然觑见英杰沉了脸,才知道说走了嘴,急忙闭住了嘴巴。
“不见面,咋能验货呢?”英杰把眉头皱了起来,加上两只眼睛像刀子一样地逼过来,彭彪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祖爷,不,这祖文眼毒心细,拿不准的货,就放在赌场搞个‘架桥’,让赌场做中保,价格划算他派人来取,一旦事发马上摆脱干系。就拿这一回说,开头他热得很,后来又像是捧了个烫山芋,突然甩手不要了,我也觉得这事儿蹊跷……”
英杰的眉头拧得怕人,真有几分镇墓兽的神色。四年前,大山帮潜入梁州,在何队长牺牲的那场枪战中,惟独漏网了祖文。这件事一直成了英杰的一块心病。如今,这神秘莫测的老对手又浮出了水面,不由得他从心底咯噔了一下。
看彭彪身上的油水挤得差不多了,英杰吩咐何雨趁热打铁作了一遍笔录,让对方签字捺印了指纹。喊人把彭彪押回监号时,已到了凌晨时分。
“你用了啥仙招儿审的,怎么我一走他什么全都吐了。”何雨兴奋地看了一遍笔录,对英杰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就不懂了吧,傻妮儿,哪天凑我高兴好好教教你。”英杰乘机卖关子,拍了一下何雨的肩头,不想手机响了,里边传来齐若雷的问话声。
老雷子今天显得格外高兴,话音里一扫往日的阴沉,除了对英杰他们大加勉励之外,还传达了荆副市长有关文物案件侦破后的重要指示。告诉他,市里为震慑文物盗窃犯罪,维护古城投资形象,不但要为侦破人员记功嘉奖,还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大张旗鼓地向社会广泛宣传。
“可小老汉还在逃啊!”英杰这边倒有些忐忑不安了,他最怕老雷子埋怨他窝囊。不料那边齐若雷倒笑了。
“傻小子,追回了文物就是大功告成,剩下一个地哧溜还能钻天入地不成,你不是给他扎好了尾巴吗?抓他还不是五个指头捏窝窝——手到擒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