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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原来,彭彪从律师的口中,得知被盗的壁画全是赝品,仿佛一下子成了获大赦的死囚。他在号内连唱了两天两夜的流行歌曲,等静下来,又要求找专案组检举立功。

“我要举报秦伯翰,他才是这起案子最大的嫌疑人……”

彭彪面向英杰和何雨,满脸的义愤,简直像换了另一个人。

“勾起我作案的真正原因是秦伯翰,有一次我经过他的窗下,无意中听他和另一个人说话,对方压低声音说,‘上次那批东西根本不行,卖不上大价钱。’秦伯翰回答的声音更低。我踮起脚要听,不小心脚下一响,秦伯翰忙问是谁,就打开了窗子,我慌慌张张跑了。事后我想告他,可苦于没有证据,与其他当馆长的烧香引外鬼,不如我来搞,给自己弄点好处。”

“你有什么证据怀疑秦馆长?”

“曾队长,你才是把秦馆长看扁了,这梁州文物道上谁不知道秦半两,就算白混。早前儿他专门收集古币,得了一枚稀有的秦朝半两钱,整天挂在脖子上把玩。后来不知这枚古币怎么又到了倒文物的龙海之手,听说卖上了大价钱。他尝到了甜头,就一头钻进白云塔研究文物,把周围一百多个墓葬群都绘了图,搞出了一个啥图谱,连美国人、日本人全引来了,出大价钱要买,给文物局发现制止了……”看英杰听得很专注,彭彪越发受了鼓励,进而道:

“这次地宫出土壁画,就是按这幅图定位开掘出来的。我怀疑他和郭煌串通好了搞狸猫换太子,诱俺们下手,他好把真画倒出去,叫俺们当替罪羊……”

“你小子不要胡踢乱咬,诬陷人可是犯罪,虽说文物案判不了你重刑,可要数罪并罚也够你蹲几年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敢跟你们说瞎话?就在作案前两天,我到博物馆找舒娜,正好遇到秦伯翰,他拉着我到没人的地方说,‘彭彪,弄些钱够花就行了,别太贪,小心出大事。’”

“这么说,你下手盗壁画他知道?”英杰突然提高了声调,连正在记录的何雨也给吓了一跳。

“你可不要把他看瘪了,他才是只老狐狸,表面装得可怜,其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当即给他说,我要干就是明拿,可不像有些人那样暗地里偷偷摸摸,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脸都吓白了。”

“他为啥害怕?”

“因为他怕我揭他的老底。案发之前,有一天我到馆里找白舒娜,正撞上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画仿画,看到我慌忙用纸盖上了——过去我早就听说他搞到古画或者壁画以后,总要制仿品,名义上给馆里做,背地里多画几套拿到郭煌的画店里卖钱,有时候还按外国人提出的订单去做。所以这几年到咱市里来的鬼佬儿不少,就是他给引来的。听说最近美国来了个阔娘们儿就很有来头,竟然和郭煌吊起了膀子,我看这里头肯定有鸟儿戏。”

不管彭彪交代的真伪,但有一点提示了旁边的何雨。那个神秘的女人凌清扬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在博物馆发案当天从境外飞往梁州,而且不假思索就选中了白云塔毗邻的格格府投资改造。

“秦伯翰画赝品的技术比郭煌怎么样?”英杰关注地追问道。

“一个师傅一个徒弟,郭煌怎么能和他相比。听小白说,秦伯翰造假的功夫是一流的,有一次她去库房搬画,竟然分不开真品和仿品,还是秦伯翰来解决的难题。”

这又是一处疑点,何雨想,据秦伯翰提供,这次仿画是在墓穴里做的,没有拿到库房来。墓内光线黑暗,根本没有潜心作画的条件,加之墓中的泥屑已被放入库房,他完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可他为何偏偏要扯这个谎呢?

“你小子信息倒挺灵通,可就是缺少个良心。人家秦馆长为你四处请律师救你的命,你怎么一点儿不领情?!”英杰故意显露出对彭彪的轻蔑,借此激他吐实。

“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知安的什么心。他姓秦的这样做,是想堵我的嘴,郭煌这小子是他的学生,他……”彭彪想继续向英杰交代,但突然卡了壳。

“他什么?!”

“他和我老婆幽会,被我按住了。”

“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们作案前的一个周末,那天我假装坐火车去外地,六点钟买了票进站,实际上并没有走。等我悄悄返回来,就发现郭煌溜进了我家,被我抓了个正着,我猜他找我老婆的用心,一半是冲着壁画去的。”

“你可不要把别人都想得像你一样坏!”

“曾队长,我都是到阎王爷门口溜过一趟的人了,还有心给你编假话吗?要杀要剐是我有负国家,可我不能当替死鬼,叫偷真画的王八蛋逍遥法外。”

“你可要为自己的交代负法律责任,你所说的我们都录了音,要作为法庭证据,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不然,只会加重对你的处理。”

“我要有半句虚言,明天你们就拉出去把我崩了,我连眼都不眨。”彭彪说得口干,接过英杰递过的水杯,连着咕咚了几大口水。

“正因为我攥住了他俩的把柄,所以等那天我到博物馆找白舒娜,她才吓得六神无主,给了我摸到钥匙的机会。”

“那我问你,你和小老汉作案究竟谁是主使?”英杰突然又跨到了另一个问题上,使对方来不及编造谎言。

“当然是他找的我,这个我可以和他当面对质。我这个人是嘴上的功夫,有这个心哪有这个胆嘛,就是给我这个胆,我也没有这个本事。他知道我这个人平常爱赌,输了不少钱,就登门来找我,说大墓见了光,只要跟上他当个帮手,见了货就二一添作五。”

“你跟他做了什么?”

“我偷配了舒娜的库房二道门钥匙,交给了他。”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进过库房?”

“杀了我也进不去啊,他让我守在井口,我连动也没有动,只是帮他把壁画从井下提上来。”

“提上来都有什么东西?”

“他用包袱蒙着,先吊上两摞画,后来又拎上一包土,我看沉甸甸的就让他扔了,可他宝贝似的一直不撒手。”

何雨蓦然想起机井处玉米地深陷在泥地的脚印,还有埋在泥泞中的那只鞋垫,都证实彭彪并未扯谎。

“壁画提上来放在了什么地方?”

“是小老汉存放的,他说有一处地方最安全,叫我放心,直到十天以后我们才带货去的澳门。”

英杰和何雨离开看守所已是暮色渐浓。英杰让何雨回去吃饭,自己先回博物馆,待晚上再碰头研究案情。

一碗饭端在手上,何雨感到味同嚼蜡,一口也吃不下去。案件愈加扑朔迷离,而这其中,秦伯翰逐渐成了全案的关键人物。

他深知壁画的价值,经手了这批文物从揭取到入库的全过程,而且制作仿品的功夫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发案后秦伯翰的疑点开始在何雨的脑海中一点点地聚集,那张本来敦厚迂腐的面孔霎时间变得阴险狡诈起来!

何雨开始把摄像机的连线接好,打开地下墓葬的录像细细地看,从凸凹不平的崖壁转到每一块墓砖,最后,把镜头定格在密闭的石门上。

看到此,何雨猛然像悟到了什么,直觉告诉她,如果是秦伯翰作案,那就完全可能把真品还留在地下城的某一处角落里——这基于他对地下城的了如指掌,还有那套要命的图谱!

想到这里,她便急匆匆给英杰拨了电话。奇怪的是,英杰竟然没开手机,这倒真是破了天荒。九点钟,她再次拨响手机,英杰那边才要通了。

“我觉得秦伯翰有不少疑点。”

“咱们想到一块去了,现在你马上赶到秦伯翰家,这里出了大事了!”

何雨赶到秦伯翰家门口,只见这里拉起了黄色警戒线,一辆白色救护车发出刺耳的鸣笛声快速驶去,她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进了院内,只见几位刑事技术人员正在院内勘查。

英杰此时正在左边的厢房内,这里是秦伯翰的书房兼卧室,除了一具铁皮柜子,其他竟全然是竹具。

据英杰讲,吃晚饭的时候,老秦推说家里有点事情,要提前回去。英杰同意,但定好晚间回来,再对小老汉手中的壁画与澳门缴获的赃物做一下比对鉴定,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他和梁子便驱车到家中来找。推开秦伯翰的院门,门是虚掩着的,叫人不应,走到这间房内,才发现他倒在隔扇后面铁皮柜边上。

这铁皮柜和床铺中间形成了一个狭小空间,他当时就斜躺在这里,柜壁上有手指划出的一道血痕。秦伯翰因头枕部受到了钝物的打击,处在昏迷状态,已送医院急救。

何雨注意到,这扇铁皮柜没有撬动的痕迹,光滑的地板上也没有任何足迹。从标明秦伯翰倒地的位置分析,他是离开书桌,起身去开柜门时,遭到了背后的突然袭击。室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所有的家具没有任何翻动迹象,亦无搏斗的痕迹。茶几上放着的玻璃杯引起了何雨的目光,她走过去,用戴手套的手指轻轻把它拈在灯光下,只见杯口的边沿,残留着口红的淡淡印痕,似有细小的唇纹隐现。

再看紫檀木的桌面上,放着一摞厚厚的书稿,旁边的墨盒打开着,小楷毛笔的笔尖上还蘸有湿润的墨汁。她信手翻动了一下书稿,只见扉页上用正楷字体写着《梁州城摞城图谱》,翻下边一页,用蝇头小楷记载着下面一段文字。

奚人:其居常以千人于河丘山林,杂散山谷间,将稷粟获后窖之山下,断木为臼,瓦鼎积粮,杂寒水而食。所居洞中,寻之不见,登高而望,有烟火自穴中袅袅而出,位夷山西北,在河之阴。

“何雨,你学考古的,这一段写的什么意思?”英杰关切地问道。

“奚人是我国历史上西北方的一个少数民族,在迁徙内地的过程中,奇怪地消失了。从这段文字看,是不是这些人来到了梁州,可梁州应该是没有山的呀。”

“你何雨怎么糊涂一时,没听幼儿园孩子们唱:白云塔,高又高,白云绕在宝塔腰;白云塔,高又高,塔顶陷在黄河脚……这夷山不就埋在白云塔的脚下吗?”

何雨顿悟,脸上绯红说:“还是队长大人圣明,当兵的是身在庐山五里雾中啊。”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英杰,他马上招呼何雨上车,两人朝白云塔博物馆匆匆而来。

再次打开白云塔的地下甬道,两人迅速沿阶而下,打开地宫很快来到墓穴的那扇石门前,寻找到白天秦伯翰塞在石门下的铁片,竟然不翼而飞。再去推门,两扇门竟像焊接似的纹丝不动,连个缝隙也没有了。

“我们上了秦半两的当了。”英杰拍了拍宽大的前额,“快,赶到医院去,看这老狐狸在耍什么花招。”

没有片刻的打顿,汽车风驰电掣赶到市中心医院的急救室,这里经过一番救治的秦伯翰已稍稍苏醒过来,他的头上被雪白的纱布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失神的眼睛和木然的嘴巴,正懵懵懂懂地望着周围的医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活脱像个面具。

医生告诉英杰,这很可能是脑伤造成的近事遗忘症状,需要有一个治疗的过程才能够恢复记忆。

何雨看着英杰,他的脸铁青着。案件搞到这一步,变得愈加迷离莫测:秦伯翰万一醒不过来,集中在他身上的所有疑点都断了线。是谁袭击了秦伯翰?又是谁有意识地封闭了地宫的石门?秦伯翰被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何雨猛然想起:那天和英杰去找秦伯翰,让他一起到局里带的那件《城摞城图谱》,在此之前,那个神秘的女人凌清扬正和郭煌坐在他的家中,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