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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3)

秦伯翰有些慌乱,他怎能不知道,上次现场勘查,重点在库房,壁画的发掘现场只是拍了照。他定了定神,吩咐下属带上原始的发掘日志,准备了手电筒和拐棍,立即领英杰他们到白云塔地宫,从这里开始重堪现场。

原来,这白云塔是仿楼阁式的十三层实心塔,塔身自上而下逐层扩展,塔下有九层坚固的莲花基座。支撑整个白云塔的核心是塔心柱,围绕塔心柱盘旋而上,有蹬道可以上塔。沿阶而下,可直抵地宫。这实心塔柱由数以千计的巨石构建,盘挂衔接,直嵌入夷山的花岗石中,与大山浑然一体,坚牢异常。

博物馆人员打开了通向地宫的蹬道盖板,眼前竟是一片漆黑,在几道手电的强光下,依稀可见粗粝的青石板盘绕而下,隐约觉得有一股阴冷的风吹来。秦伯翰一边拄杖引路,一边道:“这民谣曰:白云塔接龙宫,地下还有十三层,秦汉唐宋元明清,埋有五座梁州城。宋王爷坐龙廷,白云塔外来点兵,塔底有个藏兵洞,城里城外走不赢。”

何雨问:“这兵为什么走不完呢?”

秦伯翰有意缓解警方对他的压力,便把话题扯开去:“宋朝皇帝是靠着军事政变上台,极担心军人权重,杯酒释兵权后,愈加重文轻武,导致军力虚弱。辽国使臣来时,为虚张声势,故意在白云塔附近的金明池搞阅兵。这金明池是水军演练场,陆军便是从白云塔里调出的,由于在塔内修了循环道,士兵源源不断而来,使辽国恐惧,这才罢兵结盟。”

“秦馆长,这藏兵洞真有其事吗?”何雨手持勘察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边问。

“这都是些传说加演绎,可据我考证,当时的宋城正坐落在唐代的梁州城之上,黄河水淹埋唐城,把大批土木建筑夷为平地。但是像城墙、宫殿基座和桥梁一下子冲不垮,加上被冲倒的树木梁檩和家具杂物的棚架,地下肯定有空间和孔道。这次百年不遇的大雨,渗进了地宫旁边的妃子墓,造成地表层沿山坡沉陷,塔身失去一侧的重力支撑,出现裂缝,这才进行了抢救式的开掘。按理说这壁画应当留给后人发掘,更具备保护条件,谁能料想到如今能惹出这么大祸害呢。”

秦伯翰说着显得痛心疾首。

“你一有机会就往古人身上推责任,老秦,壁画是你取出来放在库房里丢失的,怪老天爷下雨管个屁用,是能判它的刑还是能追究责任呢。”英杰噎了他一句,何雨却截住话头,继续问:“秦馆长你所说的这城摞城,从这白云塔算起,下边到底摞了几座城?”

秦伯翰下到又一层台阶上,轻轻喘着气,说道:“据考古学、地质学的研究,严格说地下有五座城池,其中有三座都城。咱们脚下就是明城,附近就是周王府,那年开掘出地下三米,发现有完整的台阶、走道和房屋,房间内压扁的桌子上,摆放着人们没有来得及收拾的杯盏碗盘,桌下还有狗的尸骨。”

乘大家喘息之机,秦伯翰继续说:“再往下,就是金代皇城压在宋城上,不仅是城摞城,还是路摞路,城墙压在城墙上,连城市的中轴线都不变,这难道不是奇迹吗?当初这大都市百万生灵就在这阳光下呼吸生活,可一夜之间就成了地下的死城。更奇怪的是,这宋城之下又像叠罗汉一样压着唐城,唐城下边就是有名的战国时期的大梁城。当初秦军统帅王翦决鸿沟之水破城,把梁苑美景夷为一片平地,现在就埋在地下二十多米深的地方。这梁州城说来令人称奇,怪就怪在它像生了根,生生灭灭死也不肯离开这块故土啊。”秦伯翰如数家珍,慨叹连连。

此时,他们到了白云塔通往地宫的入口,打开盖板,只见石砌的地宫体积并不大,向一侧开凿的洞窟却很长,平向在黑暗里走了一二百米,来到两扇密闭的青石墓门,墓门的门环处,还交叉贴有案发时现场勘查的封条。何雨揭去封条,英杰上前推石门,竟然推不动,才想起曾听秦伯翰介绍过,为抢救壁画时初开石门的艰难,便示意对方开门。秦伯翰伏下身,不知触动了一处什么暗通机关,再推时,那石门轧轧作响,裂开半人宽的通道。顿时,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的腐烂味道。

何雨举起勘察灯入洞,只见墓葬内部的空间还不算小,四壁砌着巨大的砖石,由于潮湿,石壁上有的地方还结着一层像疥癣似的青苔。地宫的尽头便是修复后通往唐墓的甬道,只见两边的拱形墓壁上,皆用白灰砌了墙皮,上边零零星星绘有花鸟草虫,大概由于泥水浸蚀的缘故,已显得晦暗斑驳。再向斜下方走二十几米,这才看到一处四周方正,头上穹顶的墓室,墙壁一侧置放石桌石龛,当年的葬品已荡然无存。另一面墓壁则像被人揭了皮肤,露出嶙峋骨骼似的岩石,留下了壁画切割后的不规则痕迹。

“老秦,你再说一遍这壁画揭取的工序。”英杰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好,我再报告一下。”秦伯翰用手指着黑乎乎的墙壁说,“先是整体拍照,而后做保全性的临摹制作仿品,最后确定每一块切割壁画的位置和大小,做好材料准备,就开始揭取。”

只见洞壁之上,留下的只有略显凹凸不平的崖壁。看得出,这里是依山势开凿而成的,用作壁画衬底的麦草泥是工匠一层层砌上去的,揭取时留有明显的铲切痕迹。

“揭下来的壁画用两板加固,几天后,清除掉表面的杂物,再刷上环氧树脂作背板,最后清洗画面,涂上固色剂,安上装饰边入库。”秦伯翰一说起专业就滔滔不绝,容不上别人插嘴。

“好,老秦,”英杰打住对方,“你再说说这仿品是怎么回事。”

“是为了珍品上交后,留作本馆展览用,也是实物资料备份。”

“这仿品由谁来做?”

“我本人。”秦伯翰不假思索。

“为什么不请外人呢?”

“这批壁画属于国宝级,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雇用一个外工。从仿画到入库,全都是馆内人员参与,你说这怕啥偏是有啥……”

“你临摹了多少张?”

“三十幅,每幅都做了详细记录,上次何警官已经录了像,这些仿品纹丝没动,全都保持原状留在这里。”

英杰看着何雨,见她点了点头。

“为啥不入库保存?”英杰怀疑地问。

“这些仿品制作期短,还未风干,怕拿上去变形,先放在这里阴干,不料想就发案了。”

顺着秦伯翰手电筒的圆柱,英杰远远看到靠近东边壁角的地方,整齐放着两排壁画板,皆用一对壁画相互搭靠成“人”字形。

英杰让展馆人员把三十块仿品组合拼接,果然就是那幅贵妃梁州出行图的全图,正中就是那幅光彩照人的持扇宫女图。英杰拿起这幅画仔细观察,暗自为秦伯翰的临摹功夫叹服,同时感到手中壁画的分量明显轻于被盗的赃品,厚薄程度也不一样。

“秦馆长,你这做仿品的底泥用的是哪里的土?”英杰把一双犀利的眼睛扫向对方,他觉得对方的眼神出现了短暂的游移。

“就是这崖壁上原有的麦草泥,喏。”秦伯翰让人把灯光再次照向揭取壁画的崖壁,上边的泥灰明显地有铲切痕迹,但地下残留的泥屑却荡然无存。

“揭取壁画的泥屑都存在什么地方?”

“一部分用来复制仿品,一部分放入了库房。”

“你制仿品的地方在哪里?”

“就在这里,做完后把剩余的泥灰也收起来,这里没有再留。”

英杰注意地面上,果然有制作土坯的痕迹,还有斑驳的颜料和残存的烛油。

“当时谁负责清理,有登记吗?”细心的何雨穷追不舍道。

“这属于我的管理失责,当时任务紧,大家一齐下手,泥灰的数量没有再计算。谁能想到以后会出现这种塌天的事情呢。现在说啥都晚了,对这些我已经在辞呈中做了说明,随时接受审查和处分。”

“说这样的话还为时过早吧。”英杰走过来冷冷地说道,用一种极不信任的目光盯住对方,突然问,“你觉得这被盗壁画现在应该在哪里?”

“那不明摆着在小老汉手里吗,他从仓库把文物连这残土一块儿偷走,然后制成假画以假乱真,之后把真品深藏不露,等风声一过再销赃嘛。”这次秦伯翰的回答十分流利。

“你真会为他设计,”英杰不无揶揄地说,“走吧,咱们再到你的地上库房看看。”

为防止有什么遗漏,何雨用摄像机对地下墓穴进行了全方位的录像。

离开地下墓葬时秦伯翰慢吞吞地走在最后边,英杰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踅回了头,立在墓门开启处注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随着秦伯翰抓住门上的石环,两扇门便轧轧地闭合起来,立时严丝合缝。何雨拿起封条正欲重新贴上去,被英杰举手制止了。

“慢!”英杰让秦伯翰退后,伸手去推那门,这次石门竟然毫不费力地被推开了。

“老秦,你究竟耍什么花招?”英杰一双利目直剜着对方,随后低头观察脚下的两扇石门的闭合处。何雨急忙打亮了灯光,英杰注意到:门扇正中有一个凹下的石槽,石槽中并排摆放着五六块长形石条。仔细看去,那些石条的形状前窄后宽,被中间一根轴穿起来。

“唉,瞧我这脑子,怪我没向你们介绍明白。”秦伯翰显得有几分慌乱,连忙凑过来解释。

“这是顶门石,又叫自动顶门器。它利用的是杠杆原理,几块石条前轻后重,关门时,门板把它们压进了槽里,等两扇石门闭合时,石片会自动翘起来,从里边顶紧门板,是古人用来防盗的绝招——这下子别说是人,就连苍蝇蚊子也飞不进去了。”

“秦伯翰——”这次轮到何雨发问了,对这个行为古怪的馆长她不能不顿生疑窦,“刚才你是怎么打开的呢?”

“噢,这怪我的疏忽,你们二位瞧这里。”秦伯翰像在弥补自己的过失,连忙弓腰在石门下端摸索出一块铁片。

“这七块顶门石,数中间这块儿最宽,为了你们现场勘查方便,我把其它几块儿全用木楔固定,只剩中间这块儿起作用。要开门时只须用铁片从门缝里探进去,轻轻压住翘起的前端,门就可以打开了。”

“开掘墓道时,这门是怎么打开的呢?”何雨紧追不舍地问。

“当时地宫进水,墓穴的石门向下塌陷,是从地下掏洞才挖出了顶门石,然后打开的石门。以后重修地下墓葬,用水泥加固了门槽,这下子要是真把顶门石全用起来,那才真叫固若金汤,除非用定向爆破才能破门。”

秦伯翰说着,将铁片嵌入门缝内,只听咔吧一声,顶门石起了作用,两扇门像巨蚌一样合拢。何雨走上前,重又贴上了盖有公安局红印的封条。

地宫和墓穴的现场重勘没有任何新的发现,忙了整整一天的英杰和何雨筋疲力尽,离开博物馆的时候,梁子那边突然来了电话,说看守所里关押的彭彪有重要情况要向专案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