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到凌清扬隐秘的正是已恢复了体力的小老汉,他凭着极好的轻功,用绳索吊挂攀上了凌清扬的住室,窃走了一张壁画,为的是让黄河平一鉴真假。同时敲山震虎,暗中观察凌清扬的动向。小老汉当夜找到黄河平,两人决定将这一重要情况提供给大陆警方的办案人员。小老汉还提议,为了抓住凌清扬背后的祖文,获取有力证据,还要钻到大山帮的核心,紧紧贴住二佬。
小老汉这番变化是有原委的。自从踏上香港这块土地,小老汉的心思就活动起来。说心里话,他是被黄河平逼上梁山的,看到眼前的花花世界,他真想溜之大吉,再也不必在黑白两道之间担惊受怕了,他现在可以说谁都不欠了。可他小老汉是个讲义气的人,绝不能撇下了朋友,特别是已经成了生死之交的黄河平。那天晚上,两人被二佬手下的人挟持着吃饭,他俩佯醉,把一批人全喝得东倒西歪,而后跳到酒楼一边的海水里游泳,摆脱了这帮人的监视。
两个人仰泳,任海浪漂浮。面对着浩翰的苍穹,头顶万星密布,熠熠闪烁,下弦的月亮却显得暗淡,刀刃似的挂在东天。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积沙墓的穹顶,小老汉用手指指点着二十八宿,竟能说出几个星宿的名字了。
“小老汉,要是咱能平安回家,你今后打算干啥?”黄河平一边划着水,一边问道。
“娶个老婆,生个娃,过安稳日子,再也不干打地洞地哧溜这营生了。那你呢?”
“我的事儿还没完,队长的仇没报,壁画还没着落,我可比不了你,享不了这份儿清福啊。”
身下一个浪涌,把黄河平托起来,又沉下在浪底下,呛了一大口水。
“俺说你是何苦呢,少说你手里也挣了个千儿八百万的,凭你‘一把摸’的手艺儿,到哪儿不吃香喝辣的这辈子还图个啥,别的啥可都是虚的。”涨潮的水又冲过来,机灵的小老汉急忙抓住了黄河平的一只胳膊。
“图个啥?人是要脸的。树争一张皮,人争一口气。一个男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你小老汉既然是我兄弟,就该堂堂正正活出个人样,梁州大街上走一遭,也让人说咱是个干正事儿的人物。”黄河平就势一拉,两人躲过了浪峰,接近了平缓的滩区。
“俺能干啥正事儿,能跟你比?你是警察,俺是个地哧溜;你是装成老鼠的猫,俺咋变还是只耗子。这回靠你教导,俺今后洗手不干也就是了,还能有啥造化?”
灯塔上的射灯掠了过来,之后便是一大片黑暗。
“小老汉,你错了,你已经成了我们的人了,明白吗?我次回局里,我跟头儿们说了你的转变,他们同意正式把你确定成工作关系。”
小老汉半天没做声。黄河平有些犯了嘀咕,不想这小子刚才是扎了个猛子,这一会儿又从黄河平胳肢窝的地方钻了出来,一边踩着水。
“你是说,我也成了雷子?不是,像你一样,也是个老便了,你们当真能这么瞧得起我?!”
“咱俩我还能骗你不成?”黄河平一脸的真诚。
“好,那俺干,也算俺这辈子没白活。当了几十年白日鼠,这回当回抓耗子的猫。”小老汉一跃出水,随着波光粼粼的浪花闪跃,他一脸的灿烂。
黄河平从未见过盗墓贼小老汉这么高兴过,活像鱼一样在水中欢蹦乱跳来回穿梭。两个人一直游得筋疲力尽,才一摇一晃地爬上了海滩。细软如粉的沙滩在星夜中显得空旷而辽阔,偶尔传来几声海鸟尖厉的叫声,远处有几个女孩子在追着浪花跑。两人相互搀扶着,不着边际地在无垠的沙滩上漫步。夜香港的灯光如地上河汉,在暮色中闪烁出迷人的光芒。天上最亮的两颗星已出现在淡黄色的月牙旁边。一直闷声不响的小老汉像在想着美妙的心事,脸上若隐若现略带迷茫的笑容,突然,他拍了拍同样在沉思默想的黄河平的肩头。
“喂,我说黄哥,你刚才说的话可当真?咋一听你的话我像在做梦哩!身上活像没了斤两直往上飘。你说,碰上黄哥你是不是我前世的造化,这可是我打娘胎里出来想都没敢想过的事儿呀。”
“我的话你还不信,生死鬼门关咱俩都一块蹚过来了,你咋还说这样的话?”黄河平斜瞪了小老汉一眼。
“我信我信,只要是黄哥的话我都信,过去我最怕的是公安,最恨的也是公安。那你咋跟别的警察不一样呢?”小老汉两眼在黄河平脸上来回转悠,好似看不够。
黄河平咧嘴笑了:“老弟呀,过去你一直干的是违法的事,现在你是头一遭干好事呀。你变了,世上的人在你眼里才会变哪。”
“黄哥说得是个理儿,人这一辈子说不准能赶上个啥运气,这辈子能遇上你现在想想说不出个啥滋味,你比我亲哥对我都好。”说着,小老汉鼻子齉齉的,眼圈有点红,指着月边的两颗星,“我听人说地上有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人死了,星就落了。那月亮边上的两个星,大的是你,小的是我。这辈子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你要死在我前头,我活着可是没啥意思啦。”
“你胡说八道个啥,咱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完事了,回到梁州我给你找个活干干,娶了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好好过日子,只是你这祖传的家业不能传下去了。”黄河平揶揄道。
“看你说的。”小老汉有点难为情,“我现在可是二雷子啦,哪能不长个记性。再说了,有你黄哥在,我要手痒犯毛病,你还不拿大嘴巴子抽俺。”
黄河平看小老汉满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要真那样,抽嘴巴子算是轻的,要不我这哥算是白当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棵巨大的棕榈树下。小老汉突然神秘地冲黄河平眨了眨眼:“黄哥,我看出来你是个实心人,现在实心人不多了,我求你件事,你一定得答应。”说完,满怀期待地盯着他。
黄河平有些奇怪,忍住笑,正色道:“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除了上天摘星星之外。”
“光嘴上说兄弟不算,要换帖拜把子才算数。”小老汉说完,认认真真盯着黄河平脸上的反应。小老汉的请求让黄河平颇感意外,他摇着手说:“干公安不兴这个,那迷信的老套咱不干。”
小老汉急得涨红了脸:“看看,你根本没心把俺当兄弟,你还是看不起我,办完案子你还干你的公安,还能认我这地哧溜?管俺的死活?我说咱不是一码子人吧,你嘴上还不承认,你要认,就拜!不信,就算,全当俺没说!”小老汉竟然黑了脸,斩钉截铁。
黄河平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同闯鬼门关的小个子,没想到他把拜把子看得如此之重,说实在话,这些天,他真有点喜欢这个鬼精灵了,他本质上并不坏,对朋友讲义气,相比时下那种百无禁忌的人来说,小老汉算得上是个人物。想想为了工作,他这个愿望是应当满足的,便转口道:“咋拜?我可不懂得这里边的规矩,你说吧!”
“你答应啦?”小老汉立刻眉飞色舞,“可这海滩没有香案铜炉,也没有香烛供品,可是有天地、大海、星星、月亮,咱就对着头上这两颗星星拜把子,我是当弟的占先,你是当哥的在后,你跟着我说就行。”说着,拉着黄河平扑通跪倒。
就这样,一个被开除的警察和一个曾经的盗墓贼神色庄严地面对着这星月之下的大海。
只见小老汉磕磕巴巴,口中念念有词道:“结盟其意,是为友谊,碎尸八块,在所不惜。黄河平如胞兄永存……弟妙计于此立誓,若违誓言,天诛地灭!”接着又自报了生辰、籍贯和父母的名讳。
黄河平如法炮制,随即大声说道:“安危共仗,苦乐同济,海枯石烂,终生不渝。金妙计如胞弟永存,若违此誓,死无葬地!”
听黄河平念完,小老汉拉着他站起身,又扑倒在地,把头磕在沙滩上。月光下两个身影长了短,短了长,连续三次,又互相拜了,相互扛了肩膀,仪式方才告毕。小老汉此时喜极而泣,眼里闪着泪光:“从今往后,我金妙计又有了亲哥啦,有了亲哥就得为老弟做主,现在生死兄弟小老汉就正式求你了。”
黄河平没想到这小老汉的帮会礼数这么多,只有依他道:“说吧,你小子咋啰嗦得像个娘们儿,有啥你尽管说好了。”
“我死了,你一定要把俺埋到村里的金家老坟地,千万不要像我哥和那个战犯埋到村外。”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咱们这不活得好好的吗,我还要帮你找个媳妇,你看那个穿红泳衣的胖姑娘咋样,一准给你生个大头小子,改变一下你这地哧溜的品种。”
“俺给你说的可是正经事,在这个是非之地,今个儿脱了鞋,明儿一早能不能穿上都难说。俺孤身一人,不把话交代给你,万一不算了找谁都来不及了。”
次日一大早,按齐若雷给的密号,黄河平挂通了在港侦察员的电话。手机一接通,他便激动起来,因为耳边传来的是何雨的声音,他想多说几句,但情况紧迫,手机中不便长谈,他知道何雨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就是一号秘干。于是强忍着许多冲口而出的话,只告诉她发现了壁画,具体什么情况面谈,然后和何雨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晚上八时在旺角一家名叫巴西风情夜总会的包间里会面,接着就挂了机。
到了上午,小老汉带着黄河平拜见二佬,对方只让小老汉一个人进了房间,让人把黄河平挡在了门外,他已经隔着玻璃观察到了黄河平。
“我不喜欢你带生面孔来,我讨厌他。”二佬用一双阴鸷的大眼盯住对方,转过脸时,有一股狰狞的神情。
“这是我在文物道上多年混出的哥们儿,救过我的命,没有他,哪能摸到龙海的底细?”小老汉上次被二佬救下,当即就把龙海在地下城的猫腻捅了出来,这才有了开堂的那一幕。
“鸡走鸡路,鸭走鸭道,懂不懂规矩,你叫他三天内滚蛋,我不想在香港地面上见到他。”
“二爷……”小老汉失口叫道,他想说,我为你差一点炮打头,捡了一条命回来,你就不能给我个面子吗?但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他和彭彪盗出壁画后,是自己把仿品转给二佬,原想偷天换日地赚上双份钱,不料大陆警方追到了澳门,特别是听说那批货竟然全是仿品,二佬就把到手的壁画交回小老汉,来了个抛物自保。小老汉知道,这一切都是大佬祖文在背后主使。这祖文滑得像只泥鳅,行踪十分诡秘,连小老汉也未曾见过他一面。只知道几年前他跟上大山帮舵主到梁州淘货,与当地警察搏火,一场恶战,舵主同几个马弁被击毙,只有祖文一个人驾脚逃了回来。这些年祖文一直蛰伏不动,处处存着小心。加上主舵死后,由他执掌的帮会元气大伤,因此整日疑心重重,深居简出,一应事务均由二佬出面。
小老汉走后,二佬唤来手下一番密议吩咐道:“跟上他们,给我搞个‘皮试’,防备烧香引得鬼进门。”
“这件事我来搞掂。”胳膊上刺了只黑雕,短头发、矮个子的四佬应声说道。并附在二佬耳际低语了几句,引得二佬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说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