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顾名思义,江泉市既然以江和泉命名,就一定同江和泉有关。历史上确实是这样,据说,建国初的几年里,江和泉还都存在,后来,先是一眼清洌见底的泉没了,只剩下城外的一条碧江。碧江从前也很清洌,江畔的居民的饮用水全靠它,可是,一些年来,沿江建起各种各样的工厂,都把废水倾倒江中,居住一旁的村镇包括县城,也把碧江当作倾倒垃圾的好场所,所以,江水很快就变了,不但不能再供人饮用,牲口也不能入腹,后来,鱼也绝了种,碧江成了一条黑色的江,每到夏季,就会生发出难闻的恶臭,附近一公里内都无法住人,所以,这条江基本上也就没了。
好在现任县领导班子有正事,下大力气治理,严禁再向江中倾倒垃圾,关闭了沿江建立的各个工厂,于是,江水又慢慢变清了,臭味也在明显减少乃至消失,从去年开始,江水中居然又出现了鱼的影子。最先发现鱼的当然是那些打鱼人,他们就像那些赌徒一样,用鼻子一嗅就知道哪里有赌场,就象那些瘾君子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任何地方找到毒品,从今年开始,一些打鱼人开始在城东三里多路的一个水湾中打鱼。他们打鱼的方法还很原始,头天晚上下网,第二天清晨来起鱼,这不,天还没十分亮,几个汉子就来了,下到水中,正在高高兴兴地起网,一个叫老于的汉子叫起来:“哎,怎么这么沉!”几个人都以为网上大鱼了,凑过来帮忙,随着鱼网从水中抬起,一个奇怪的东西从水中露出来:“哎,这是什么东西……”随着东西慢慢露出水面,有人叫起来:“天哪,是只胳膊,是个死人……
江泉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胡学正是个成熟冷静的人,可是,接到指挥中心的报案电话时,一颗心却反常地突突跳起来。
紧张吗?不,是高兴!
刑警大队长接到发现无名尸体的报告,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高兴,是不是有点反常?
是反常。胡学正也清楚这一点,可是,他无法欺骗自己,他就是高兴。不过,他是个内向的人,高兴都藏在心里,并没有表露出来,可是副大队长兼大案中队长沈兵就没他这么沉着了,接到他的电话后,居然顺嘴就冒出一句:“靠,太好了!”
这是怎么了?一个刑警大队长,一个副大队长兼大案队长,听到发生命案的消息后,居然一个高兴,一个说太好了,实在太不正常了。作为一个负责侦查破案的刑警,一个有良知的人民警察,听到发生命案,首先应该感到沉痛,应该感到压力才是,怎么会……
胡学正理解沈兵此时的心情,所以没有批评他,而是让他马上通知大案中队的弟兄来局里集合,然后去现场。
沈兵和胡学正不同,是个大咧咧、喜怒溢于言表的人,何况,年纪上还比胡学正小了十多岁,上车后,他居然抑制不住地捅了胡学正一下,低声地:“胡大队,机不可失啊,这案子如果能拿下来,刑侦副局长就是你的了!”
胡学正嗔怒地:“沈兵,你胡说什么?”
沈兵:“你就别装了。说实话,现在,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胡学正答非所问:“看来,你是盯上我这个大队长的窝了!”
沈兵:“对,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我就这么想的,我就想着你尽快当上副局长,把大队长让给我,这有什么不好吗?”
胡学正不语了。
沈兵:“我把心里话说了,该你了,也说出来吧!”
胡学正:“去你的……哎,得报告李局一声!”
沈兵:“对呀,现在,他正处于关键时刻,快通知他!”
胡学正拿出手机拨号,他不知道,这个电话打得非常不是时候,此时,李斌良正陷身于痛苦的幸福和幸福的痛苦中。
02
李斌良正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他知道他认识她,熟悉她,知道她和他有着很深的感情,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他们紧紧地拥抱着,互相都产生了要做那种事的强烈欲望,可是,又觉得不应该做,所以都竭力克制着,他们只是拥抱,却不能再进一步,他清晰地感觉到她柔软的躯体,隆起的双乳及充满欲望的腹部,终于,他和她都克制不住了,欲望战胜了理智,开始……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
李斌良对这该死的电话铃充满了憎恨,他竭力不去理它,想让欲望继续下去,得到发泄,可是,电话顽固地、不停地响着,欲望终于不情愿地退让了,他闭着眼睛抓过话筒,放到耳边,大脑和声音都非常含混地:“喂……”
胡学正的声音:“李局,打扰你睡觉了吧,出案子了,江里发现一具女尸……”
什么……
一切都消失了,女人的躯体,欲望的饥渴,怎么忽然变成一具女尸?
他终于清醒过来,一眼看到自己睡在办公室的床上,急忙爬起来,七手八脚的穿衣服,这时,他感到自己的嘴唇怪怪的,好像有一个温柔、甜蜜的东西贴在上边,感觉是那样的舒适,甜美……啊,那是她的嘴唇,昨天晚上,它们曾长时间地贴在一起,过去一夜了,这种感觉还没有消失。
既是为了争取时间,也是为了保持这种感觉,李斌良脸也没洗就出了办公室。
这时,刚才的梦境又顽强地浮现出来。
他知道,梦境及嘴唇的这种感觉都和昨晚的经历有关。昨天晚上,他和她第一次有了躯体接触,他们紧紧拥抱,贪婪地亲吻,但是,在他要进一步时,却被她坚决拒绝了,于是,现实中没能实现的欲望变成了梦境……
警车出了东郊,驶向江畔,李斌良很快就看到了胡学正、沈兵和刑警们搜寻的身影,还有穿着工作服的法医,他们正俯身观察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肯定是那具尸体。看到这种情景,昨夜的温馨和凌晨的梦境一下全飞走了,代之的是一种即将投入战场的激情,甚至,他还产生一种兴奋感,真的,他真的有些高兴,他知道这很不应该,但是,他欺骗不了自己,他真的生出几分高兴之情。
为了避免破坏现场,李斌良把车远远地停在一旁。胡学正和沈兵看到他,都匆匆迎上来,陪着他向尸体走去。沈兵边走边介绍着,语气尽管努力保持平静,李斌良还是感到了他无法掩饰的兴奋。
“……死者是个女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身分不详,我们已经对附近进行了搜查,没发现什么,她不可能是在附近入水的……啊,法医已经初步检验过尸体,死因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死者的身上有一些轻微外伤……你放心,我们一定破案……”
尸体就在前面了,一股腐败的臭味飘过来,这时,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刑警走上来:“李局长,别看了,太难闻……”
是新调到大案中队不久的刑警任铁柱,他一脸关切的表情在看着他,阻拦他再往前走,可是,李斌良并不领情,使劲一拨他的手,大步向尸体走过去。
命案必到现场,到现场必亲自查看尸体。这是李斌良担任刑侦副局长以来给自己定的纪律。对一个指挥员来说,这好像没有十分的必要,因为,有侦办案件的刑警,有技术人员,法医也会写出详尽的尸检报告,可是,李斌良在实践中体会到,无论是侦查员还是指挥员,亲眼看到尸体和坐在办公室里听法医尸检报告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你在现场看到的不仅是尸体,而且,你的心理、神经还会受到一种强烈的刺激,会感觉到一些听报告看材料而感觉不到的东西,同时,指挥员这样做,还会使破案的下属们感到你的责任心,从而激发他们的破案积极性和紧迫感。
因此,当任铁柱阻拦他的时候,他心中产生一丝反感。他认为,任铁柱这样做,一定当前的形势有关,和自己目前的形势有关。这年头,人们在这方面都太敏感了,自石局长调走,自己主持全局业务工作以来,好多人已经把自己看成是未来的公安局长,各种关注、关心、关怀也格外的多起来。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们的想象和传说落了空,会怎么对待自己。
尸体就在眼前了,一股令人从心理和生理上都排斥和反感的气味立刻无法阻隔地扑过来。
李斌良不是第一次闻到这种气味了,现在,他甚至闻得出,尸体虽然已经有点腐败,但是,还不是很严重,还可以忍受……
错了,对一个刑警和一个刑侦副局长来说,还有不能忍受的气味吗?
李斌良走到尸体跟前,弯下身去,沈兵匆匆走上前,把蒙尸布掀开,这时,腐败尸体的气味猛地增大了,毫不夸张地说,李斌良真的差点被熏个后仰。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手上拿着一卷卫生纸,太及时了,他想都没想地一把抓过,捂在嘴和鼻子上,并感激地扭头看了一眼。
还是任铁柱,他正在关心地看着他。
李斌良向任铁柱点点头,向尸体俯下身去,刚才的高兴的心情立刻消失了。
因为,他无法再高兴,他面对的是一具尸体,一具在江水中浸泡过的尸体,其形态模样之丑陋难以描述。
但是,死者的面貌仍然依稀可辨:她是个女人,看上去年纪还很轻,只是由于在水中浸泡了较长时间,身体和面部都肿胀得失去了原形。她沉默着躺在草地上,一绺散乱的头发遮挡在前额,面部毫无表情地对着李斌良。她的眼睛虽然闭着,可是,李斌良却感到她的眼球在眼皮下审视着自己,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又好像无话可说。人死为大,这句话真是真理,此时,这个沉默的尸体躺在你面前,显得那么的严肃,那么的沉重,使你的心中不能不生出几分尊敬。
沈兵把蒙尸布往下掀了掀,李斌良看到了死者的衣服,上衣是件很普通的女式衬衫,看上去,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裸露的脖颈处有几处不明显的於伤……
“乳房部位还有几处这样的痕迹,法医说,极可能是掐扼伤,不过,还需进一步检验。”
李斌良听着沈兵的介绍,默默地思考着:她是谁?是谁家的女儿,谁的姐妹,谁的恋人?她是为什么死的,是自杀,还是他杀?从这些掐扼伤上看,极可能是他杀,那么,凶手又是谁……
李斌良继续往下看去,沈兵把蒙尸布又掀了掀,这时,他看到了死者的手,手也被水浸泡得肿胀起来,手上没有戒指什么的,李斌良又仔细地查看掌心,没有找到老茧子,看样子,不是经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哎,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的手腕上,有清晰的勒索痕迹。
沈兵:“啊,她手腕上捆着胶带来着,技术员已经拿下去了,当作物证保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