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军留下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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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美丽如狐的女“红匪” (1)

春暖花开的季节,廖振荣又来信寻找姐姐。

再也没见过比他更固执更难缠的人了。像人家欠了他似的,就那么不管不顾、无遮无拦,一年又一年地盯着你“要”。即便是轰轰烈烈的三反五反,生生死死的“文革”,四五十年间,廖振荣就没有断绝过重重复重重的寻找。

寻找一直进行到二十世纪末,然后跨世纪、跨千年。最终,他使所有接触过这件事情的人都十分地感动,也十分地厌烦。

他用一把弹弓断送了姐姐所有的姻缘最初的寻找是在1953年,廖振荣抗美援朝凯旋而归。

廖振荣是解放军某部一名骁勇的少将。他打了一辈子仗,仗打得特别艰难,特别残酷,因而也特别思念亲人,思念得最多最多的就是姐姐廖秀姑。

从朝鲜回国后不久,廖将军请了探亲假回家探亲。他的家乡是江西兴国县梅窖乡,从小父母双亡,廖振荣已经不记得父母的样子,只记得与姐姐相依为命的日子,他是由姐姐一手拉扯带大。

姐姐就是他的妈妈,姐姐是他最亲的亲人,除了姐姐,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很近的血缘亲戚了。

祖上传下的房屋早已坍塌,屋子里生长着人一般高的苦艾草,断垣残壁上铺满了绿茵茵的爬山虎。

拨开厚厚的爬山虎,廖将军蹲在墙角搜寻了一会,从一个墙洞里抠出一把弹弓。有些腐朽的弹弓上复盖着一层鲜艳的绿苔。

“哦――”廖将军呻吟了一声。这是一把惹事生非的弹弓,少年的自己是多么地不懂事呵,就用它害了姐姐,断送了姐姐所有的姻缘……廖将军的泪水不知不觉滴落在弹弓上。

探亲,从一开始就是寻亲。

复盖着一层鲜艳绿苔的弹弓,像一个“V”字摆在县民政局长的办公桌上。

陪同的副县长和民政局长惊奇地盯着它:这是一把杂木枝制成的弹弓,曾经有一定的硬度,现在已深度腐朽。

看着这把弹弓,廖将军讲述了一个关于他害了姐姐的故事。

家里没田没地,生活全靠姐姐上山砍柴,在家做针线活换米吃。在廖振荣的记忆里,他与牛一样是吃树叶、蕃薯藤长大的,从没尝过猪肉的滋味。

为了活命,他从小就有一种搞吃的本能,掏鸟窝、戽水捉鱼,最拿手的绝活是射弹弓,可说是弹无虚发,百发百中。弹弓,是他求生与自卫的本领,也是他值得骄傲的本钱。

弹弓,弹无虚发!那时,他是多么地不懂事呵,有一天,竟朝姐姐心上射了一弹。

生活虽然清苦,吃野菜的姐姐发育得很好,脸庞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是远近闻名的靓女。为了带大弟弟,她婉言谢绝了一批又一批媒人,一直拖到他十三岁那年,比他大10岁的姐姐才把“八字”拿给媒人,让其去为自己交割姻缘。

村里的风俗,女孩子14岁左右就开始嫁人,20多岁就算是过了妙龄的老姑娘。

可廖振荣并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姐姐一嫁人,就要到别人家生活,那自己就失去了姐姐。失去了姐姐,怎么生活呢!于是,他爬上了屋门前的那棵大树,把自己隐在浓浓的树荫内。待媒人喜滋滋地带着男方礼物上门时,廖振荣瞄准他狠狠地射了一弹。他瞄准的是媒婆的眼睛,如果打着了的话,媒婆的眼珠子八成要打飞出来。还好,只射中了媒人的脸颊。

“哎哟—”媒人大叫一声,仰面朝天翻倒在地上。

姐姐闻声而出,只见媒婆捂着脸颊在地上打滚子,口里一声一声地骂:“哎哟,青天白日撞煞了哟!介样凶煞的家宅,你家里死人倒灶绝火烟呀。哎哟,你家里死人倒灶绝火烟……”。

姐姐看了看她的伤口,心里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四下看看,并无一人。

媒人的脸颊肿成了一个猪脸,半个多月才基本痊愈。可是,媒人挨弹弓作为笑料奇谈,却在本地流传了好几年。

从此,再没有人敢登门给姐姐做媒说亲了。

廖振荣由此声名大振,很是高兴。

数年后,廖振荣参加了红军。是姐姐廖秀姑送他去当兵的。当大革命的风暴席卷赣南时,廖秀姑首先参加了革命,担任了区苏维埃妇女部长,后来又担任了区苏维埃主席。

廖振荣觉得革命很好玩,屁股后头吊着一把弹弓,就天天跟着姐姐在区苏维埃干点跑腿的事,混口饭吃。他混饭吃不打紧,又摆开那把弹弓,把姐姐一桩好事给断送了。

他看出区委书记曾祥伟对姐姐有点意思,经常借故与姐姐在一起,就紧盯着不放。有一次,曾书记借着教文化的当口塞纸条给姐姐。那手正有点不老实,廖振荣就来了,那手赶紧往回缩。

说时迟,那时快。“啪”地一响,已经挨了一弹。可怜那手一连几天不能动弹,筷子都使不了。其时,苏维埃政府里很忌讳桃色事情,曾书记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1934年9月,整个苏区的第五次反“围剿”败局已定。为了应付白军侵入,区政府所有人员已编成了游击队,廖秀姑担任了游击队的副队长。

红军主力离开苏区作战略大转移之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扩红,把一些地方红军都编入主力部队。经过多年战争,当时兵源已经相当枯竭。为了完成任务,姐姐想了许多办法,最后收缴了廖振荣的弹弓,把他送入部队。

廖振荣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参加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鲜为人知的角石寨曾经是红军的秘密金库四五十年没有断绝过寻找。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偌大的世界,难道就真没有一个人知道廖秀姑的音讯吗?

不。有一个人就知道廖秀姑的下落。这人就是曾祥伟。他知道廖秀姑就在离兴国县城大约15公里处的一座山上,那座山有个十分隐蔽的寨子,名叫“角石寨”。

角石寨,那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奇丽景致,一仞刀砍斧削的山峰,傲然临风。

2000年12月末的那几天,由20世纪向21世纪作“跨越”状时,在该县社联主席兼旅游局长胡玉春的陪同下,我们登上了这座早已荒芜的山寨。

角石寨所处的山峰属丹霞地貌,拔地而起,高入云端,似刀砍斧削,无路上下。由于日月风化剥落,山峰间形成了一道内在的平地,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在此建筑了几千平方米的岩石基础土屋,构成了坚固的山寨――角石寨。

说到角石寨,只有极个别中共党史研究专家才知道。

它曾解密了中共党史研究中一个小小的盲点。

1931年7月底至1931年9月底,正是红军反第三次“围剿”的最重要关头。

约三个月期间,红军的主力全部集中战场,与白军作殊死搏斗。项英率领的中共苏区中央局机关,则隐藏在兴国高兴圩、城岗圩一带偏僻的山村。在这一关键时刻,红军虎将陈毅却突然下落不明。

其实,陈毅并没有走远。受毛泽东委托,他率领一支小部队,就在国民党大军眼皮底下,距兴国县城约15公里的长岗乡角石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看守红军的20多万元大洋。

这批款子不但数字巨大,而且意义非凡。她将用来为一个即将诞生的共和国――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奠基。

1929年冬,共产国际提议:中共中央应召开一次全国各苏维埃区域的代表会议。于是,中共中央政治局成立专门班子,开始了历时两年的准备工作。

对于中共来说,这是建立一个新型的国家呀。共产国际与中共中央局,不断通过电报、文件催促苏区中央局抓紧召开“一苏大”。可是,由于国民党加紧对苏区进行“围剿”,苏区中央局却不得不一连4次延迟了“一苏大”召开日期。

1931年6月1日,第二次反“围剿”最后一仗结束的第二天,苏区中央局就在龙冈发表《为第一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宣言》。此宣言发出后的第六天,蒋介石在南京发表《告全国将士书》,出动30万大军开始了对中央苏区的第三次“围剿”。6月20日,中华苏维埃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发出了第十四号通令,将“一苏大”改期在11月7日。

7月下旬,红军总部从闽赣边界千里回师赣南,在兴国县的高兴地区与苏区中央局机关会合,研究第三次反“围剿”及“一苏大”事宜。赣南特委书记陈毅也参加了会议。毛泽东对他说:“这次反‘围剿’必定有几场恶战,形势严峻。

方面军在闽赣边筹得一笔款子,不便悉数携带,决定留二十万银元下来,请赣南特委妥为保管。”大家知道,这笔款子来之不易,将全部用作召开“一苏大”会议及未来的苏维埃国家银行储备金。

陈毅霍地站起来:“请总政委放心,有我陈毅在,就有红军的经费在!”三十万白军的大围剿,仗怎么打很难预料。二十万大洋可不是小数目,往哪里放呢?

经过再三斟酌,陈毅决定把这笔款子藏在“角石寨”。他带了一个连的红军守护,另外,挑选了几名坚定可靠的地方干部,组成短枪队进行外围掩护。

数月后,第三次反“围剿”胜利。“一苏大”终于在瑞金召开,陈毅完璧归赵,将二十万大洋还给了毛泽东。

红军悄悄进入,又悄悄地离去了。

角石寨—入寨的红军、游击队,擦肩而进,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可是有一天,处于无处可逃的生死关头。廖秀姑的游击队被白军击溃,战友们死的死,伤的伤,角石寨突然又从冥冥之中蹦上了她的脑海。

为营救战友,她劫持了两个草药医生夜幕中,机关枪“嘎嘎”地叫起来,喷射出的子弹,如一阵流星雨似的向白军泼过去。廖秀姑的游击队似一群狂怒的狼,啸叫着突破了白军的包围。

这是廖秀姑离开红军主力后打的第一仗,也是最后一仗。

1934年10月14日,白军第八纵队经与红五军团激战数日,占领了兴国县城。

随着红军的撤离,白军继而分兵向各区乡围剿。

主力红军离开后,由以项英为首的苏区中央局领导苏区的斗争。项英对局势仍相当乐观,并不认为苏区的斗争将进入一个长期的低潮,他集中留下的地方红军与白军硬碰硬地打了几仗,连吃了几个大亏,消耗了仅剩的红军有生力量。

根据苏区中央局的指示,刚刚成立的兴胜县委也命令各区游击队,寻机阻击白军进攻。

各区乡的游击队并不清楚整个战争形势,受命后,曾祥伟与廖秀姑立即率部行动,设伏袭击白军一个连的清剿队。不意,在白军强大的火力中,游击队一触即溃,五六十号人死伤大半。曾祥伟、廖秀姑等人沿着山道且战且退,一直打到天黑才摆脱白军的包围。

月色迷蒙,山风凛冽。

热汗浸透的衣裳经冷风一吹,冰凉冰凉,廖秀姑浑身一颤从极度疲乏的迷糊中惊醒,四下漆黑一片,身边横躺竖卧只剩下3男3女6个人,且3个男的全部负了重伤,躺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她知道,3个伤员中有一个是区委书记曾祥伟,怎么才能救活他们呢!这时,巨大黝黑的天幕上,隐隐约约有一座座山峰的轮廓。于是,她想起了“角石寨”。

一群群突兀耸立的山峰挤挤挨挨,山峰与山峰间拥塞着密密匝匝的灌木、比人还高的茅草。只有方向,没有道路。角石寨是由绿色屏障封锁、隔绝的幽闭世界。

角石寨左连绝壁,右临万丈深渊,当关而立,不但地处险峻且筑有碉堡、厚厚的城墙,寨内有20多间房屋。寨后一条小径可通顶峰。

3个姑娘把3名伤员连背带拽弄到角石寨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鼻口上一摸,有一个伤员不知什么时候断了气。

第二天,她们开始漫山遍野采集草药,有的煎水内服、有的捣烂外敷,抢救另两个伤员。

3个女战士,都是从小生活在农村的本地人,模模糊糊也识得三两味药草,可是要正儿八经地治病,对草药的配伍却谁也不在行。应了那句老话:病急乱投医。

百草都是药,医不医得好病,那就要看各人的命。

过了两天,两个伤员的伤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有些伤口恶化的样子,其中一个伤员叫唤了几句竟然一命呜呼。剩下一个伤员就是曾祥伟,手脚抽搐,口里时而说些胡话……怎么办?在这人烟稀少的山谷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呀。

两个年纪更小的姑娘害怕,吓得躲避在一边“嘤嘤”哭泣起来。

“你们不要怕,我去找个医生来!”廖秀姑揩了一把泪水,一个人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