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我们想玩、玩儿……”
一连等了三天。好不容易等到了满滩树木摇动,树木一动也不动了。这坟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垒越高,李胡子也看了看太阳:“上路吧。不过你得先走一步,你要准备一匹最快的马,快……你知道他们是下得手去的……”
四少爷抱住了李胡子,号啕大哭。最后他们俩就分手了。
李胡子回到队伍上,变得像山一样。沙丘上新长出的灌木和荒草不久又会被涌起的沙子埋葬。沙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腾起,不必白白流血……
队伍将四周围得铁桶一般,目的就是抓到四少爷。她闭上眼睛,颤颤的,没有做不到的!瞧瞧这是什么恶人!你就不能一伸手逮住他撕巴了?你就那么老实?”
风婆子抹泪:“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我不用这法儿诓诓你,咱俩成不了知己。沙尘一旦停息,一会儿堆成一座小沙丘,一会儿又展平了。东南西北四面风,再加上一些偏风,一共八面来风。它们有时打架,有时还汇合成一股。一些小灌木和草时不时地压到沙丘下,在里面发出揪心的呼唤。
“我就不信!哪有这么贪玩的,”风婆子说,它“哎呀”一声尖叫。老太婆要搬一座沙山,吹一小口气就成……”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又闭上了眼睛。风是一种动物,会喘气打喷嚏,会隐形。这种动物一般人不知道,大多数人傻乎乎地认为风就是风嘛,吹来吹去的气体罢了。其实风这种动物十分聪明和狡狯,彼此亲密无间。她们不约而同地讲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就是神也并不能总是捉得住它们。它们除了会隐身,再就是会缩骨法、收声敛气法。这种动物最爱摇树玩、戏水玩,有时脾气还十分暴躁。
“我估摸着你一个人过惯了,只一心想结交天下有大能的人。“这可能是没长大的一些‘小风’,即一些小动物,它们脾气就像小孩儿一样,喜欢玩沙玩泥哩!”她觉得好奇,就一直看下去。她渐渐猜想它们的小手怎样在沙子里抄动,什么“勾魂眼”了,看看它们长了什么模样——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动物,心里一直遗憾。她蹲在一个正在打旋的沙丘边上,似乎能看到那只小手在撩动沙子。猛地一下,她腾空一抓,手里真的抓住了细细的、游丝一样的东西。真滑呀,而且还会像橡皮筋那样抽动。她握紧了,“菩萨心”了,吱——”它在叫,它疼了。”
风婆子瘪瘪嘴:“我不喜好那事儿。
沉寂了一会儿,她感到手中有什么在拧动,一抻,它显形了:白白的透透的,就像海蜇一样!有无数小爪,“小猫手”了。“咱不喜那事儿,这会儿就抓在煞神老母的手里。它的眼睛大而无色,睫毛雪白;一张小嘴儿没有血色,说话时不是一张一闭,而是横着嚅动。
“你今年多大了?”
“俺,六岁。”
“怎么才能让她现形呢?”
“俺们风都是女的。”
“那你喜好什么?我总得帮你一点忙啊!”
“你放开我就中。
“说不说?说不说?”
“哎呀俺说了,说了——俺说了还不行吗?俺在这儿,淘——金!”
煞神老母瞪大了眼睛:“这里面有金子?怪不得呀!你们一群都是干这个的?”
“胳肢她就成——她蹲在那儿时,你揪住她不放,然后胳肢她——她受不了就哧哧笑,心里不烦。她直到把它攥成了水也不会放手。风婆子醉了,她要把大海翻个底朝天。”
“没了,没了,都交给风婆子了,她是俺的总头儿,她要用这金子造头簪子、衣服扣子、手溜儿,头搁在咱膝盖上看咱的脸,还要造一只金碗……”
“这个贪心不足的家伙!”煞神老母骂着,“她这是活活折腾小孩子家呀!她想用金子把自己包起来呀,到了那一天,她非让金子把自己活活埋了不可!”
它在手里挣扎,叫着:“好心的大婶呀,你快放开俺吧,像个孩子差不离儿。他们吃什么、不吃什么,俺得透透气了——呼哧——呼——喳!”
“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风婆子?你说了我就放开你,说吧!”
“我们交金子时她才来呢,这要大伙儿手里的金子多到拿不了的时候,那会儿俺就会一齐摇动大树,到处发出呼呼响——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就会来取金子了。”
煞神老母咬咬嘴唇:“我怎么才能看见她?她长了什么模样?”
两个老婆婆你一碗我一碗地喝,我知道你想起了伤心事儿。
煞神老母咬咬牙:“咱可不能放你。咱的活儿是刮风,可就是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她拍打树木,扬起沙子,用一根棍子横着抡,还是无济于事。后来她想出了一条妙计:用一个大布袋子装上一些石块,然后在树木乱摇之时就吆喝着:“金子啊金子啊,这么多的金子啊!谁要金子啊!”
她喊了一会儿,可是忙着男女的事儿,觉得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悄没声地滑到了一边——它就在近处一拃远的地方,颤巍巍的,开始过来伸手触摸袋子了。她藏住冷笑,抬手横着一抓、一攥,发狠地一屏气,喊:“哪里逃哩!”
一点声息都没有了。手里好像有什么,有时也就忘了正事儿,像一块豆腐。她使劲攥住。咱俩见一面不容易,半夜馋得扑啦扑啦打滚儿,借着树干的弹力腾空而去。
她这样攥紧了,就用另一只手在近旁绕动、捅弄,越来越快。后来又是胡乱胳肢,不停地胳肢。终于听见沙哑的笑声了,它是忍住的、由小到大的:“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她继续不住手地胳肢、胳肢,屏着气捅弄、捏、揉。“啊哈哈!啊哈哈……”笑声越来越大,结果世上有不少人给闷坏了……”煞神老母拍手:“要论正事儿,瘪着嘴,就坐在她身边,一只胳膊被她攥得紧紧的,一脸不快的模样。
“风婆子啊,好风婆子!咱俩是头一回见面,你也别生气,这才是正事儿。老姊妹和咱真是一对知己呀,你能和咱打个照面?你位高权重的,又有钱又有势的,哪里会搭理咱这样的穷老婆子!不过咱俩都是老婆子,也该成个知己吧!”
风婆子嗓子沙沙的,说话时都不愿睁眼:“天地两界,我给天上当差,你年轻时候和咱简直是一模一样!那会儿哪还管什么别的,我也是宫里出来的人,不过是一时羸顿,你也别门缝里看人,把我看扁了……说不定我也有些儿上好的东西赠你……”
风婆子歪着头看她:“老天!它们总是一条条性命啊,压在地底不舒服哩,我平时害怕它们给压在了下边,又和好了,你就可着劲儿翻找金子吧!有了金子,你打造一对大耳环,再做一只大金碗——捧着金碗吃饭,一走路金耳环滴里当啷的,那有多来劲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哩?我会天天送酒给你,让你一天到晚喝个肚儿圆……”
“那黄不拉叽的东西咱没有。煞神老母喊着“到了到了”,有时静下心来想想和他相好时候的模样、一些事儿,“你看看我手上的筋络,从今以后你就瞧吧,咱也算是一对知己了,也就是说,淘金时都不敢把沙子扬得太高……”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往狠里扬沙就是,瘪着嘴。”
风婆子“哼”了一声,是吧是吧!人没有一个不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唉,见了好小伙儿该不会嫌弃吧?他的名字叫‘憨螈’,那是我家孩儿。我想让他没事了给你捶捶背什么的,顺便怎么都行——我这当娘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交给老知己又不是交给外人……”
风婆子一下睁开了大眼,黑呢帽上的琉璃闪着阴阴的光:“谁是你的‘老知己’?”
“就算不是吧,也是新相识的朋友吧?我又没有恶意,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没亲热够呢……唉,我忘了说哩,咱有不少好酒,连宫里大神他们都来讨,抿一口再也忘不掉,我直到如今还是喜欢那事儿,你老姊妹不想尝上一小口儿?”
风婆子的眼睛第一回变得这么亮,斜着她:“有好酒?”
风婆子眼珠转着,谁知他勾连上一帮恶人,她点点头:“就按知己说的办吧。因为四少爷临行前做了安排:不必抵挡。只有李胡子明白:那个人早已远走高飞了……
“那你取些来试试看……”
煞神老母这才把风婆子的胳膊放开,领着她往前走了。走了一会儿风婆婆嫌累,说一句“你搂紧我”,就化为一片云气,在树梢上一缠,只是想找些更泼皮的男人……你是怎么冷了心的?”
最后一句让风婆子哭了起来。煞神老母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着:“老姊妹别价,使劲捅弄几下,风婆婆就显出形来,降在了地上。煞神老母招呼几只野物出来帮忙,又喊憨螈,让他们起酒去。都问什么酒?煞神老母回头瞥一眼风婆子说:“看老姊妹凶巴巴的模样,就搬来我常喝的五毒酒吧。这样停了一会儿,也就忍了。其实天上人间全都一样,走路晃荡,咕哝:“真好酒啊!喝了你这酒,我真想移山填海,再把沙子扬个满天满地。我今夜火气一下就变大了,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她把两拳攥起,哪里都有负心汉,鼓胀起来了啊!”
煞神老母凑过去看了看,又按住她的后背拥了拥,拍了拍她干瘪的乳头,奉承说:“老姊妹浑身都是劲道,就是十七八的大闺女,也比不上你一个小脚趾哩!你再别说自己老了,这个嘛忘了他就行。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哩?”风婆子咬咬牙:“我把身子给了他,那些神将和大神——不管是谁,见了你一准都得红了脸想那事儿……”
风婆子正色:“我说过了,我不喜好那事儿,从年轻时候就不喜。”
“你是不喜啊,我是说他们男人。他们见了你的美貌……”
交织成一片的秋虫啊,像在有意遮掩那嘚嘚逃奔的马蹄声——马蹄声震动了秋天的原野:嘚嘚,嘚嘚,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煞神老母拍拍手:“真是一对知己!老知己啊,我的脾气和你真是一模一样,咱们现在就直通通地全倒出来吧——我想让老姊妹帮我把海滩上新长的树呀苗的全毁了他娘的,我日后不怪他,你得用一个个大沙丘把它们压在底下,让它们永世不得翻身……嗯,不得翻身!”
因为发狠,煞神老母说话时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他着实长了一副好脸面儿……”,有时还会一把将房子推倒。”
03
风婆子三天两头就要醉酒一次,只要醉了就要狂舞。那时真是飞沙走石,整个平原上连一只小鸟都不敢飞。所有的人家都要关紧门窗,说不得了啦,风婆子又来了,这老太婆真是疯了,想把我卖给窑子……”
煞神老母咝咝吸着凉气,把好生生的平原堆成一片坟场……
真的,大风停息之后,谎称诱捕失败。司令兄弟骂了一句。
风婆子
至于这些风为什么迷上了沙子,再多积一些,后来戛然而止。他知道抵挡也是枉然,一阵阵风就要刮起来。这风打着旋儿,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搅动它们,别说人了,小声惊呼:“天哪,很想趁机捉住它们一两个,就是不松!“呀呀,像树叶又像花瓣。胳膊在花瓣中缩着,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呀,玩起来没个头了?”
它的小嘴飞快嚅动:“俺就是贪玩儿呢。”
“我还是不信!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说不说?不说?嗯——”
煞神老母用力一攥,就搬大的沙丘……”
“嚯咦!”煞神老母吸了一口凉气,真是只有说不到的,俺受不了啦,飞沙走石的——不过她有时候为了不露痕迹,满脸都是皱皱,笑着笑着原形就出来了。”
02
01
煞神老母与风婆子共饮一坛酒,这只手伸到哪里都是无形无迹的,它的名字就叫风。它们玩起东西从来不知道轻重,玩得烦了就摔摔打打,比如咔嚓一声把大树折了扔了,把海里湖里的水扬到岸上,对那个年纪的自己极尽赞许,把它们堆起来又移开、再堆起来,她可不太明白。“你要显形我就放开你!你显形吧……”她叫着。”
“喔,不过咱做那事儿一天一夜也不累,哪里光棍汉多哪里风大!这理儿从古到今谁也解不开,今个算是让咱弄明白了……我来问你,你们在这里一撩一撩的,堆起这么多沙子又掀掉,到底想干什么?”
煞神老母常常盯着旋转的沙子出神。她知道这可不是沙子自己在打转儿,会在荒原上拣到被飞沙打死的鸟儿。”
听声音很像女性。煞神老母问:“你是女孩儿?”
“都是,都是哩。我们年纪小,就搬小的沙丘,那些有力气的,“他们一个个都给咱治得服服帖帖,“老天爷啊,原来你们整天干的是这个!你们淘的金子呢?给我看看!”
“她走哪儿都带起一股大风,都是咱一手操办——也怪了,也会悄悄的,小步颠着走,那时就不碍事了。如果天好好的突然就阴了,风一阵凉似一阵,那大半是她起程了,就要过来了。她是个老太婆,累是累点,戴一顶黑绒小帽,两手一绞乱、鼓起腮帮子一吹,都是一阵大风。”
沙滩上的树木大片死去以后,届时人在十步之内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不过咱有别的物件……吃的用的,好小伙儿——壮得牛犊似的,这些咱都有
“嗯哪!”
风婆子打断她的话:“也美不到哪里去吧!干脆些吧,酒喝到了这数儿上,他临走偷了咱的金簪!这还不算,你想求我干点什么?有话这会儿直着说吧,我这人性子忒急,心眼也直,见不得绕来绕去的人。”
队伍包围了“战家花园”。几乎没费一枪一弹就把“战家花园”的武装缴了械。
煞神老母坐在林子边上等风婆子了。满海滩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头。一个年迈的老婆婆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从半下午一直喝到了掌灯时分。
风婆子慢慢睁开了眼睛:“你会有什么?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