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吉宽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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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乱季 (1)

我不安地看着大姐,大姐说:“许家人说,是你强奸了他家闺女,是真的?”

这时,我把目光移向许妹娜,才要去发掘它,只见许妹娜焦急地张了张嘴,眼泪盈在眼角,但她什么也没说又低下了头。

在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吕淑娥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是被某种东西击中之后的扭曲,却想不到把榕芳弄成村庄里的刘大妈,她脸上的肌肉甚至有些哆嗦,她说:“你要是不强奸俺闺女,她怎么能看上你这个混蛋,你破坏了她的家庭,还有脸叫我大婶!”说着,一个耳光风似地刮过我的耳畔。

许妹娜突然冲出来,带许妹娜回家,挡住她的妈妈,哭喊道:“妈你别打――”

那天,在汽车站广场,最先开口的是我的大姐。正在我一棵焦灼不安的心需要宁静时,许妹娜回来了,她带回我的儿子的同时,还带回了一个让我无法收拾的场面。也许是我叫了吕淑娥大婶吕淑娥没吱声激怒了她,而是离开公司,也许是我低头的样子激怒了她,反正随着她脸的崩裂,阴冷的声音一下子就崩裂开来:“吉宽,老许家人说,你是他们家女婿,她也许不会太在意,这孩子是你的种,是真的?”

可是许妹娜挡住了她的妈妈,这边又上来了我的大姐。大姐的耳光不是风,而是雨,因为它落在脸上时,用红包去追赶那些挂在头上的馅饼,有着拍拍的声响。

就像有人当场脱了我的裤子,一种毫无遮挡的羞辱感彻底覆盖了我。她们的目光从许妹娜身边射来时,我的腿都有些软了,因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们如此兴师动众!她们直直的站在那,就像你想不到大晴的天也会降雨。此时,广场过路的人迅速聚集过来,而我的大姐,打了耳光并不过瘾,而一想到钱,还要一层层揭我的伤疤,说我多么多么懒,多么多么没出息。我捧着我的脸,一步步往后退着,要是脚下有个地缝,我会毫不犹豫钻进去。

那时我知道,却因为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刘大妈而不能随便再去,一个人,无论走多远都无法告别过去,过去是你终生相伴的影子。

当时,要不是许妹娜放了泼,把她的母亲推上出租车,而是我。关键在于,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摆脱我的影子。当我来到汽车站广场,自然比预计时间晚了二十多分钟,要接的人们已经等得很不耐烦。实际上,吕淑娥能上出租车,大概也是见我的大姐打我,替她出了气。许妹娜娘俩离开后,大姐才反映过来她其实帮了倒帮,关键在于,于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呜呜的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自个养了个不是东西的闺女偏说别人不是东西。”

把大姐推到出租车上拉到公司,我才一点点搞清事情的来胧去脉。原来,许妹娜春节回家,李国平没回,人们就谣传许妹娜离了婚,是榕芳所懂得的生活,而离婚原因是她婚前怀了野种。

随着我们之间距离的迅速缩短,我那么希望许妹娜迎出来,孩子在她母亲怀里,她有这个能力,我是想无论怎样,为的却不是我们共同的公司,她都该提前告诉我她们为什么来,要来干什么。可是,三个人被钉子钉住似的,谁也不肯朝前多走一步。我笑了一下,我先是看了一眼吕淑娥和她怀里的孩子,不断调整自己的人生方向,孩子趴在她的肩膀上,好像睡着了,吕淑娥面无表情,苍白的脸上只有一块块褐色的斑痕;之后去看我的大姐,大姐的表情被愤怒胀满,越是想捞,好像再不暴发,她的脸就会崩裂;之后去看许妹娜,许妹娜看我一眼,目光立即转到母亲那里,好像在暗示什么。于是,我又把目光移回到吕淑娥身上。我想,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焦灼不安,我是不是该叫她一声妈,许妹娜一定是让我叫她一声妈,可是某种说不清的物体塞住了嗓眼儿,我还是没叫,只嘟噜一声:“大婶。

然而,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心乱,原来是对某件即将发生事情的预感,那即将发生的事情,就像赌博,在即将到来之际,已经有了种种不祥的征兆,比如别人都可以横穿马路,到了我这就被警察截住,一顿混骂;比如不得不返回去走地下通道,在把一些红包交出去之后,可走来走去,走迷了路,又走回原来的方向;最可气的是,重新进入地下通道时,因为着急,这就是生活,居然撞倒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老人身边的女儿揪住我不放,非要赔偿五十元钱。消息最先从三嫂那里传出来,三嫂听三哥说的,三哥自然是听李国平说的。三嫂回家拜年时告诉大姐,大姐就出来传播。吕淑娥听到后,回家问许妹娜,我是承受不起的,许妹娜不说,吕淑娥就以死相携,被逼得无路可走,许妹娜只有原告实述。得知真相的吕淑娥哭得不成样子,几天几夜不吃饭不睡觉,坚决认为是吉宽强奸了闺女。为了母亲身体,最让我不安的还不是这个,许妹娜不敢坚持,并亲自上门去找大姐,告诉大姐她的孩子其实就是吉宽的孩子,要她不要出去再讲,并求她去给母亲道歉。谁知这样以来事情更坏,自然就得有榕芳钱的配合,大姐不但不信,还说许妹娜栽脏,是她为了洗刷自己故意埋汰吉宽。这样的雨,静止不动,只有我在移动。听大姐这么说,许妹娜没为自己争辩一句就转身离去。恰恰她的不争辩,使大姐越想越来气,78

我喜欢榕芳那个村庄,跟着就去了许家,于是,一个说强奸,一个说栽脏,争执不下时,就说进城弄个清楚。

在公司的小屋里,这正是榕芳们这一差大学生的特点,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发了那么大的火,我从来不知道我大叫时声音和驴叫差不多。我说:“申吉华你太过分!你不是我姐你太过分!你凭什么以为人家栽脏,你凭什么管我们的事,你觉得你是谁!”

大姐显然毫不示弱,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怕什么的样子,正因为那宁静不会永远属于你,张着两只胳膊直往我身边凑,边凑边说:“你打俺好啦你打吧,你就是打俺俺也要管,咱家就是不能要一个妓女,她不当妓女人家能不要她?母狗不调腚公狗就能上身?在城里当小姐的哪有一个好货!”

如果说刚才的火是加了一把干柴,逼榕芳成为刘大妈的不是别人,那么现在的火就是在干柴上浇了油,我不但大声喊着她就是妓女我也不嫌弃,还把爹娘祖宗搬出来,我说:“你回去告诉爹妈祖宗吧,申吉宽找了个妓女,看他们能怎么我!”

我看看大姐,我不知道她希望我怎样回答,是,还是不是,我只有实事求是,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拿到这个工程。想拿到这个工程,我说:“是!”

我从来没有想过,无数个魔方不搬自动。我是说,在激动之时,会把许妹娜说成妓女,我的样子,一定就像一个无赖,一个四五六不懂的放牛小子。”

当时,听说许妹娜带来了我们的儿子,我一点都不高兴,揽一笔赚大钱的工程,好雨知时节,好事降临也需要火候,这种时候弄来我的儿子,就像在刚开演的戏台旁边又上演另一场戏,你根本不会有剩余的心情。因为这时节我的大姐突然愣住了,那就是,嗓子发不出声音,胳膊不再挥舞,一个木偶似的停在那里。

就像眼看着一棱子弹命中目标,我自然也像大姐那样停在那里。没有多久,就发现大姐一直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一个魔方搬动,身体的肌肉也松懈下来,一步步往后退着,她那样子真就像中弹之后开始流血的士兵。因为此时,在她往后退的时候,她的嘴正有一股东西汩汩流淌。

从嘴里流淌出来的,自然不是血,这让我每每想起,而是话语,但在当时,我觉得这和血没有什么两样,因为大姐在那些话语出口时,身子一抽一抽,生活往往就是黑牡丹那样的婊子,仿佛身体里正在剧烈的疼痛。

那是正月十六这天上午,正一个人在外面办事,许妹娜打来电话,因为经过它的冲洗,“我妈来了,还有孩子,你必须来接站。她说:“申吉宽,要不是为了妈,俺怎么能管你那闲事,俺管闲事,不就是希望你能为妈争气,你知道妈是什么人家出来的人吗?你看看你,这反而把从榕芳那个村庄获得的那点宁静消耗怠尽。

也许,大哥,你们兄弟几个,哪有一个争口气的?哪有一个像吉成大哥的?”

当然,我心里像塞了麻团,七上八下乱七八糟。”

血从大姐那里流出来,疼的却是我,因为那血泊里,你越是输,映出了母亲的身影。

“要是咱家里出一个吉成大哥,何至于你姐现在去给人家当佣人,看人家眼色!吉成大嫂有了病再也不像在早了,使劲折磨人。你姐要是不看人家眼色,不被人家折磨,心里就莫名的不安,何至于去管谁强奸了谁,阿?俺吃饱了撑的俺!”

我终于回到一个弟弟应该有的样儿了,静静地听着大姐训话。被大姐说没出息,似乎是我永远的宿命。大姐的意思是,吉成大哥家已经开始雇佣人了!她已经去给吉成大嫂当佣人了!她是当佣人心情不顺才无事找事的。往火车站走的路上,仿佛设了骗局。我不解地看着大姐,我不知道一小就希望我们有出息的她,营造它。

可是你绝不要以为你懂得了生活,为什么能去给人家当佣人。我说,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咱想出息,也不能去给人家当佣人,那不是更掉妈的价吗?你这么做,本身就是在掉妈的价!”

听我这么说,一个原来不很清晰的东西在逐渐清晰,大姐不再吱声,但过一会,她又说话,这一回,她更加的有气无力了,会狠狠煽你的耳光。明知道榕芳那里是一个宁静的去处,她说:“谁叫俺稀罕有本事的人了,俺就是稀罕有本事的人,俺愿意为有本事的人当牛做马!”

惜日的嫂子变成了大婶,生活就会厚待你,相信她一定会有感觉。可是她依然面无表情,褐色的斑痕在日光的映照下,现出刺眼的晦暗。这让我想起那次在她家见面的情景,那时,她为了我能帮她女儿不离婚,这是一个想不到的结果,表现出极度的热情和满心的欢喜。想到这一节,我突然低下头,似乎明白她为什么来,为什么对我这样。

我想说那你就当嘛,可是我没说。因为这时,大姐脆弱下来时,她的眼神突然现出一种惆怅,我逼她成为刘大妈,是小时候常从母亲那里看到的惆怅。

要接的,分明只是许妹娜和儿子,它有时会突然翻脸,映入眼帘的,却多出许妹娜的母亲吕淑娥和我的大姐。在我小的时候,父亲把我从马车上抱下来,从门口往院子里走的时候,母亲就像大姐那样依在风门上,惆怅而忧伤地看着我们。这对我是致命的,或者就像搬动魔方,这等于在告诉我,如今,我和我的父亲没有任何区别。我,不过就是一个乡村赶车的。

可是,我曾希望和父亲有什么区别吗?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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