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即使相隔几万公里,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近在咫尺,但有时我们只相隔五十米,却永远无法超越。
一、
我生活在一个喧闹的世界里,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以及内心感受到的,让我根本无法安静。但这样也对,父母给我眼睛就是让我观察的、给我耳朵就是用来倾听的、而给我双手自然是来触摸的,我越来越爱上了这个繁华喧闹的世界,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适应它的节奏,从某一天开始,我知道,自己该长大了......
二、
一个夏日的早晨,我同往常一样准时登上那辆520路公交车,早晨的气温还不高,太阳在这个季节升起的很早,清晨的喧嚣早已取代了黑夜的寂寞,今天是初伏的第一天,闷热从清晨便开始预支它的能量,这也终于应验了一向不准的天气预报。
七点整,公交车迎来了第一个上班高峰期,公交车在拥挤的道路上缓慢行使,像个老太太一样的步履蹒跚,城市的居住者在同一个时间进行着大迁移,整个世界热闹得如同叫卖的市场,喧嚣是此时唯一的主旋律,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占据着属于自己的一席角落,但仍不断有人将这个本来不大的空间挤压的更加狭窄,我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不禁感到胸口阵阵发闷。随着时间的推移,车上的乘客也开始不断变换,公交车像运输货物一样把人们从某站接上又从某站放下,而我似乎只是个在这里相对静止的看客而已,看着人流穿梭、看着时间流逝,此时的我只是这片拥挤人流的参照物、只是这段匆匆离去时间的坐标而已。闷热在不断侵袭着我的身体,而我的意识也早就飘出了窗外......
"勇子,朝哪看呢?"我的思绪一下被耳边的呼唤打乱,我下意识地回过了头,看着不远处的张国强。此时的他正站在车门附近皱着眉头,似乎对我刚才的表现颇不满意。
"张师傅,我......"我习惯这么叫他,张国强同我一个属相,整整大我两轮,叫哥似乎还有些不妥。
张国强冲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眼神止住了我的话,他努了努嘴,示意我向前看,之后便自顾自地低下了头,似乎与我毫不相识。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继续不露声色地在这个角度观察着车内的情况,虽然这样的生活已有了几天,但我还是无法适应。每当我看到一些乘客大呼一口气挤下车时,便不由得感到一阵沮丧,但没有办法,我每天都要在公交车上度过许多个小时,这是我的工作......不要胡乱猜测我的工作,因为即使你们猜测也基本无法猜中,我既不是司机也不是售票员,当然也不是普通的乘客。我每天会很早地登上某辆公交车,但并不是想去什么地方,我每天都会在公交车或车站消磨大部分的时间,但并不是为了回家或上班,说白了,我同其他乘客不一样之处,就是根本不以公交车为代步工具,而是以它为工作的地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清晨被车内拥挤的异味拉得十分漫长,就在我仍然对黑压压的人群麻木而熟视无睹地观望时,张师傅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知道某些事情要发生了,不由得心中一阵紧张。随着他的眼神,我看到了左侧两米外的那个黑色皮质的钱包。黑色的钱包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灰亮的光泽,它的一角此时已裸露在了那位男乘客的后裤兜,我知道,此刻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我尾随着张师傅缓缓地向目标接近,一米、两米,终于蹭到了目标的附近,张师傅轻轻地侧过了身体,站在了那位乘客的身旁。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虽说这些日子我已学会了一些基础的本领,但对于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新手来说,真正的行动这还是初次,我努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试图让自己显得平静如初。而与此同时,张师傅果断地伸出了手......
"咔......"拥挤而沉默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我迅速地扑了过去。
"我是警察,别动!"
人群闻讯躁动起来,让本来拥挤不堪的空间显得更加混乱。当人们闪开一块空间定睛观看的时候,张师傅早已用手铐锁住了一个人的右手,而那只手上竟然正拿着那个黑色皮质的钱包。
对,我们是警察,是每天在公交车上抓贼的警察,人们给了我们一个简明易懂的名称:打扒民警。
正如张师傅所说的,如果有人既不是司机也不是售票员,同时也不是普通的乘客。他们每天会很早地登上某辆公交车,但并不是想去什么地方,他们每天都会在公交车或车站消磨大部分的时间,但并不是为了回家或上班,他们根本就不以公交车为代步工具,而是以此为工作的地点。那只有两种可能,他们不是小偷就是抓小偷的打扒民警,而我们就是后者。就在刚才,小偷的目标当然是那个泛着光泽的黑色钱包,而我们的目标却恰恰是黑色钱包之后的那只黑手,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的小偷沮丧地低下了头,而那个被偷的乘客却依旧浑然不知。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黎勇,24岁,是一名刚参加工作的反扒民警,三天之前刚刚从警校毕业,被分到了公交分局打扒大队。而眼前的这个身手敏捷不露声色的老警察就是我的师傅张国强,他今年48岁,整整比我大了两轮,大队的同事们都亲切地叫他老张,而我则习惯叫他张师傅,而除此以外,他在公交分局还有个特殊的称号:张快手。
"警察好样的......"几个多事的乘客带头喊了起来,而张师傅则没有理会,熟练地撅过小偷的胳膊给他上了背铐。就这样在人们的注视下,我们离开了这辆拥挤的520公交车,当然还带着小偷和事主。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也由清晨的羞涩变得嚣张起来,但我还是感到十分庆幸,毕竟外面比起闷热的公交车还是要好得多了,我不禁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发现上面已经布满的汗水。
"勇子,没吓着你吧。"张师傅笑着对我说,眼神里简直就是在说:小样儿,你个新兵蛋子。
"您说什么呢?吓着我了?开玩笑!要不是您张快手手快,估计这小子就落到我的手里了。"我不甘示弱地回答,眼神里早没了刚才的惶恐和怯懦。
"哈哈哈,你就吹吧。"张师傅笑出了一脸的褶子。"你小子这手上功夫还欠火候,可嘴上功夫到真不含糊,你可给我看好了,要是这煮熟的鸭子给跑了,我回去可打你屁股。"
"哪能啊?放心吧您。"我说着用力撅了一下小偷的胳膊,疼得他不禁"唉呦"起来。
十一点五分,我们给被窃事主做完了笔录,把小偷押进了看守所。张师傅看看手表,笑着对我说:"勇子,今儿这个日子你可得记好了,过多少年以后都有纪念价值。"
我知道张师傅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继续装傻充楞。"今儿什么日子啊?能有什么纪念价值啊?"我就爱和眼前这个半大老头子斗嘴,虽然我和他年龄差距很大,但几天的相处关系十分融洽,又逢今天出师得利,所以几句调侃倒也未尝不可。
"呵呵,你小子真傻还是假傻,今天是你抓贼的第一天下活儿,这还不该记住?我告诉你,干咱们这行的都得有这个极性,抓过多少贼,第一次抓贼什么时候都得记着,多少年之后聊起来也得有的说不是?跟你师傅我好好学吧,小子,今天那什么,时间也不早了,师傅我也不推辞了,咱就单位门口的'塔里木',拉条子烤串凑活吃点得了。"张师傅一脸坏笑,俨然一个磨刀霍霍的强盗,此时抓贼无数的他正盯着我干瘪的钱包呢。
"嗨,您说这个啊......"我继续装傻充楞。"其实请您吃顿饭到也理所应当,谁让您是我师傅呢?谁让你级别比我高呢?谁让您比我多参加工作几年呢?谁让......"
"哎哎哎,打住,听你这意思,你小子还挺不情愿啊。"张师傅故意让表情夸张。"我告诉你,你师傅我这是看得起你,刚才那个被偷包的小子想请我吃饭,我还不去呢。"张师傅一脸生动。
"是,是......"我连忙点头。"我师傅是谁啊,再说您要是去了,队长又该扣你工资了......"我故意压低嗓音说,其实是为了起到强调作用。
"嗨,什么叫'又该扣我工资'了?你个昧良心的小子,这你可得说说,哪次我因为吃人家事主被扣过工资?你要是冤枉你师傅,你师傅立马给你套上银镯子(手铐)。"
"哎哎哎,别急啊,哈哈,我可没那意思,您要是急了可就说明心里有鬼了。"我嘻皮笑脸地回应道:"您先听我说完了的,本来请您吃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徒弟请师傅,那还不是天经地义!但您刚才说的几句话我不同意,所以我得先矫正一下。"
"嘿,你小子这嘴上功夫还真是了得。好,那我就听听,我刚才的哪句话有问题,你要说的有理还则罢了,你要说的不对,得,今儿咱还不在'塔里木'吃了,咱立马打车去'顺风海鲜'。"
"您看您,胃口怎么大的邪乎?"我正儿巴经地摇了摇头。"哎......真没想到,我堂堂的张快手张师傅,怎么一提起吃来就两眼冒光啊?得,我给你说说你刚才说话的问题,您说我今天是第一次'下活儿'是吧,但我可不这么认为,今天这个贼明明就是您'下'的啊,怎么就成我'下'的了?我可不想占您这个便宜,是谁抓的就是抓的,我跑过去时您都给他上了铐儿了,我压根就没帮上什么忙,所以说今天还能算是我第一次'下活儿',所以这个吃饭的理由不成立。"我义正严词,把道理说的十分透澈。
"哈哈,可真有你小子的,行,我看你说的挺有道理,靠别人抓的贼算数不是本事!咱爷俩投脾气,但你小子可别后悔啊,你要是不要这个'数儿',你师傅可就自己留着了。"张师傅点着头说。
"当然是您自己留着了,占师傅的便宜算什么好徒弟。"我一脸正气。
"行!这脾气像我徒弟,得,就冲你这句话,今天这顿饭你师傅请了,收拾东西,咱们'塔里木'!"张师傅乐的开了花,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他哪里会知道我心里的小九九,因为我们初来乍到打扒技能还不熟练,所以打扒队的李队长特意给了我们一个"前三月不计数"的政策,我们在参加工作的前三个月即使一个贼也抓不到,也不会因为不够数而被扣奖金,这恰恰是张师傅所忽略的,所以我今天是使了个顺水人情,反正要了数也没用,还不如给师傅买个好。当然,那天午饭的帐最后还是我偷偷结的,玩笑归玩笑,能摊上一个这么好的师傅,也真是我的福气了......
三、
打扒民警的压力是很大的,按照公交分局的规定,一旦我们过了三个月的学习期,每月就要背上月均一人的指标,这个看似简单的指标实际并不轻松,每月抓一个贼,每年12个月就要抓12个贼,而且抓贼的数量还不能算累计,也就说即使能在某个月抓获了几个贼,到了下个月还是要重新计算。这种月滚月的指标最害人,因为同所有周期一样,贼的多少也有淡季和旺季,从季节上划分,春夏是贼的旺季,而秋冬则是淡季;而按时间划分,节假日是贼的旺季,而平时则是淡季;从全年上看,五一、十一、春节的长假期间以及春节返乡之前是贼的。所以我们这些打扒民警每当月初,便有种到了年根交租粮的感觉,以至于每月都生活在紧张之中了。
但自从跟了张师傅之后,我的这种紧张却要比其他新兵蛋子少得多,因为张快手实在是名不虚传,凭着他的多年经验,我们的抓贼数量屡屡在大队名列前茅,而每月的目标考核自然也都是一等,可以说,我是借了师傅的光了。随着工作久了,我的技术也熟练了许多,有几次张师傅已经可以放手让我尝试"下"贼了,说到"下"贼的"下"字,也有个特有意思的解释,所谓"下"就是"拿下",既生动又形象。
说到抓贼,这里面的学问和门道还真不少,让我着实是为此感叹了一回。张师傅是个工作多年的老民警,理论水平其实并不高,但公安局里沿习多年的师傅制也确有一定的科学性,公安局的活儿有许多是熟练工种,抓贼就是代表。抓贼不需要太多的理论和知识,需要的是手急眼快、胆大心细,按张师傅的话说就是"想要抓到贼就得比贼精",这句话里的学问可就大了,什么叫"比贼精",就是得比贼的眼睛灵、得比贼的动作快、得伪装的比贼好、得知道贼在什么时候下手,只有做到这点才能抓到贼,如此一说就真的不容易了。要想抓到贼,就先得了解贼,这也是张师傅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比贼精"最难的不是比贼眼灵手快,而是如何伪装好自己和了解贼何时下手。
从基础讲,偷公交车的贼无非有以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