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觉的行进途中,唯有雪上飞极富节奏感的蹄声和铜铃声在齐脚踝高的牧草间呼应着,雪上飞鼻孔喷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明显。均匀呼应的蹄声和铃声偶尔惊动了身旁不远处的一对有着蓝灰色羽毛的白尾鹞,腹部灰白色的雄鹞飞在暗褐色雌鹞的前面,他们飞行的线路呈波状曲线,忽高忽低。这种吃小虫的鸟曾引起过土尔吉极大的兴趣,然而唐卡画除对仙鹤情有独钟外,这类鸟儿是很难“飞入”唐卡画布的。他知道画师们遵循典籍只让大象、狮子、老虎、鹿子、猴子、神鹰更多地出现在画上。
在有些泥泞的雪地上走过一段缓坡,一拐弯处冷风刮在脸上刀割一般。走到迎风口了,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雾和雪花扑面而来,山顶上的乌云在风的推力下迅猛地压向山腰,乌云顿时使周围黑暗下来,瞬间冰凉的感觉凝固了一路上走得汗流浃背的全身。土尔吉哆嗦起来,突然刮来的寒风直往鼻孔深处钻,他阿嚏阿嚏阿嚏连打三个喷嚏,嚏声惊动了雪上飞,突然它的一只后蹄咯噔一下失滑在脚下的石头上,腿的弯曲使重心突然降低同时发出蹄子踏在石头上的哗啦响声,一股青烟腾起,马掌撞击石头释放出明亮的火星。
贡布对马受到了意外的惊吓有些窝火,带着责怪的眼神回头看了看土尔吉,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道,“嗡嘛呢叭咪吽……”
带着马失后蹄的心悸,两人气喘吁吁地接近措拉山的垭口,在接近垭口处之前,贡布对土尔吉说:“如果我们在那里遇到了土匪的袭击,你千万别管我,一旦看见我同来袭的对手交手时,只要没有人纠缠你,你就尽管骑上雪上飞沿着小路跑。只要一翻过垭口,山那边的路就平坦了,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能进入措拉村,你就在那里等我。”
“哦呀。”土尔吉允诺,但心里依旧认为他在故弄玄虚。
走过那段风雪交加的迎风坡,奇怪的是垭口处反而没有刮风,雪花静静地飘落着。“这是连山神熟睡都不打呼噜的地方,怎么有贡布说的那样让人心惊胆战。”土尔吉的紧张感舒缓下来,他越来越觉得贡布先前的叮嘱有些多余,“我的新朋友在做白日梦,想从白日梦里实现他的英雄举动,把自己看成格萨尔王手下那位老谋深算、洞察真伪的老英雄察根了。”他真想唱那首《难为情》的民歌来讥讽他,“到没有去过的乱石岭,遇到没有遇过的野牛,野牛用乱石来磨角,小伙我用乱石来磨箭,早上我们不分上下,下午我把野牛放倒,这事让野牛难为情!”歌词在记忆里迅速流动,他却没有唱出声来,怕这个玩笑伤害这位新朋友。
正当他沉浸在对贡布的小题大做报以嘲笑之际,眼前的情景却恰好嘲笑了自己,贡布预料的情况出现了。垭口高处的玛尼堆后面突然传出一声枪响,由于枪响之前整个区域死亡般的宁静,因此枪声显得格外的震耳欲聋,仿佛就在耳边炸响一样,巨大的响声霍霍霍扩散开去在山峦间快速滚动。
枪声一响,早有防范的贡布对雪上飞发出朵朵朵吆喝声。枪声吓得土尔吉不知所措,贡布的吆喝声在他的听觉中变得一片模糊,他手里的马缰绳突然被雪上飞使劲拉扯了一下,所幸缰绳的一端被他缠绕了几圈套在手里,猛烈的奔扯顿时使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险些被手里的缰绳拉翻在地,缰绳拖着他跌跌撞撞地几个趔趄之后,他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拽住缰绳,缰绳的拽力扯疼了雪上飞,它发出痛苦的嘶鸣声,由于用力过猛雪上飞的勒口渗出了两道红红的血,马变得更加躁动。朵朵朵,土尔吉用力收紧缰绳发出停下的指令,他这才发现自己食指的第二节指关节已被缰绳摩擦脱皮了,白森森的肉上渗出了红红的鲜血,他迅速将流血的手指衔在嘴里。
“冤有头债有主,嗨!后面那个想充当英雄救土尔吉的,你听好了,牵着你的马走你自己的路,你放你的羊,我赶我的牛,别再管闲事了。不然,你的前胸和后背都是枪眼,为了一个扎洛去死,值得吗?站到菩萨这边来吧。”威胁的话中充满了劝导和势在必得。话音落定,玛尼堆后面走出一个彪形大汉来,走到距他俩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来,手里的叉叉抢直接对准了土尔吉。
飘扬的雪花里土尔吉看清了扎西的脸,头上那顶用一整张狐皮做的帽子紧扣在眉框上沿,狐狸皮的两只爪子悬吊在耳边,显得格外狰狞,因为过于寒冷,扎西的鼻孔间流出的清鼻涕已经结冰。扎西十分得意地翘着厚厚的嘴唇,露出两排稀牙漏缝的大黄牙,大黄牙正傲慢地咬着一根草根,草茎和草尖软巴巴地耷拉在嘴边,草像滚筒一样在黄牙间滚动,从嘴角的一边滚向嘴角的另一边,一副猫捉到老鼠后的得意相。
“我这头笨熊,贡布的判断是对的。枪响前我还在嘲笑他,这下完了,我不能连累贡布了,跟他们拼了,可手无寸铁,是他们的对手吗?”土尔吉想,但还是带着求救的表情转过身看了看贡布,在看见贡布的同时也看见了他身后不远处另外一个端着枪的人。毫无疑问,虽然端枪的人将一方黑布严严实实捂住眼睛以下的大半个脸,但他还是能分辨出他就是索多,因为索多脖子上佩戴的护身符上有一个食指长的黄铜色金刚杵,金刚杵的左边有一个黑得发亮的小香包似的皮囊。令土尔吉略感安慰的是那个老奸巨猾的松多没有出现,“他一定守着惹不起的侄女贡觉措。”他确信这一点。
“哦呀,你的话有道理。”贡布带着笑意肯定着扎西的规劝,说话间不紧不慢地抖着身上的积雪嘿嘿嘿地笑着朝土尔吉走来,并充满自信地说:“不过,在你们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也提醒了我的同路人应该怎么做。”他故意把最后一个“做”字的发音说得很重。
土尔吉立刻明白了贡布刚才的那番话,“但眼下两支枪对准我们,贡布的逃脱计划很难实现。如果对方真的开枪的话,贡布必死无疑,而自己却骑着马丢下朋友逃之夭夭,那自己还是人吗?不行,不能这样。谚语说,与其像狐狸拖着尾巴逃跑,不如像猛虎在战斗中死去。”土尔吉发话说:“好心人,照着扎西说的去做吧,你放你的羊,他赶他的牛。”等贡布走近他时便顺手将马缰绳递过去。
贡布没有伸手接缰绳,而是对准土尔吉的胸口狠狠地一拳,骂道:“那天就不该救你,而是看着你被仇家带走。”
土尔吉哎哟一声被打翻在地,贡布扑上来按住他,前后夹击的扎西和索多看着贡布的举动傻眼了。他们相互张望了一下,就在这相互张望的一瞬间,贡布将土尔吉的手狠狠地按住,一只手像捏面团一样将他握缰绳的手使劲一捏,土尔吉再次痛叫起来,缰绳正好团在他的手心里,那只刚才渗血的手指再次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