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金玛向商人摇摇头。当她快速回头张望时,紧随其后的贡布戛然止步站在不远处毫无回避地直视着她。他的眼神让她可以大胆地肯定,贡布今天肯定是冲着她来的,在极度兴奋的同时也有些惧怕,在她的记忆里或多或少听到过草原上女人被男人抢去当老婆的事情,她想,“如果在空旷的草地上,很难预料这个康巴男人会对她做出什么。还好,在这里,来来去去的这么多人,他不敢当众抢我的,就算抢了,做他的女人也是快乐的……”想到这里,她诡秘地一笑,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往深处细想。
熙熙攘攘走动的人群无意中为她壮了胆,她惊慌兴奋的情绪逐渐平和下来,情绪里还滋生出想要戏耍贡布一番的念头,她暗自一笑,遂利用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其间从容地穿梭。她知道,此时此刻只有菩萨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和贡布之间的追逐游戏。
来到一位土族商人的地摊旁,发现土族姑娘的穿戴跟蒙古族姑娘和自己的都不一样,但她喜欢土族姑娘的头饰用红线、五色布、红绒球和小铜铃做成的马鞍形、簸箕形、蜂翅形、三尖形的样子。“姑娘,你要想买点啥子?”这位五十开外的土族商人用让她听起来十分别扭的安多藏话问。她摇摇头笑笑,但没有笑出声,老头顺手拿起一扎红毛线问:“是要这个吗?”她不置可否,同时他看见老头将笑脸移到了她身后的来人,“这位大哥,要买点啥子?”
“我,我,我,不买……”趁贡布支支吾吾还来不及回答的时候,她迅速地离开了。她加快步伐朝集市西头的小河边走去,人群渐渐稀疏起来,经过一番长时间的周旋,贡布也不再躲躲闪闪,不再是草丛里潜行的“狼”,而把自己的意图暴露得明目张胆。
“看来是难以摆脱他的跟踪了。”正在琢磨下一步怎么办,她在行进中看到距河边不远的空地上,一群藏族妇女身边放着装满酸奶的奶桶在等待出售,她认识其中一位叫卓玛的中年女人,她不紧不慢地朝她们走去,同卓玛打过招呼后便聊了起来。
贡布在距她们百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看见她同七八位卖酸奶的藏族女人待在一起,跟踪的步伐就此打住,他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两年后一个夏日的午后,雍金玛解开了丈夫停止跟踪的秘密,她从丈夫的回忆中得知他当时为什么没有继续跟踪的原因。
贡布回忆当时的情景说,那时候他误以为这群女人和她是一个部落的,他就打消了跟踪的念头。贡布扬言自己是一个不怕虎不怕狼的男人,但在众多女人面前却反而变得胆怯起来,更多的还是有点羞怯。她在他的回顾中也慢慢窥视到貌似强大的康巴男人内心的秘密,后来她得出结论:其实,外表粗犷的康巴男人,内心深处是非常细腻的。最难捕捉的是康巴男人很少流露的充满悲悯的眼神,在贡布的眼睛里找到了,那双充满孩子气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时候,从真诚到痴情,从痴情到茫然,女人的心会被他们丧失了聚焦的眼神所打动,认为这些具有英雄气胆的男人简直就是可爱得没法放弃、可恨得深入骨髓的“恶魔”。
对丈夫的性格有所把握是她同他一道去给父亲送牛毛绳后返回的途中,两人在草地上歇息。那是走进天堂都不会忘掉的记忆,那天太阳像是凝固在蓝天上,草地上开满了大片大片紫色的鹅色花、黄色的鸡冠花、球形的红白相间的狼毒花,成群的牛像缓慢流动的云团,如果不是看到牛群的移动,仿佛整个时空都凝固了。只要屏住呼吸,完全感觉不出时间的流动,草原静卧不动地诉说着它的沉稳。贡布仰卧在茂密的草丛中,将头的一侧和脸蛋枕在她的大腿内侧,口里含着一根老芒麦用手掌撑住下巴,做出十分享受的模样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她从他流淌着情欲的眸子里知道,这是康巴男人释放情欲前的信号。口传中不成条文的事实告诉她,康巴男人一年四季很少有时间将心思放在妻子身上,他们绝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喝酒、玩耍、打猎、钻帐篷(睡别的女人)。
但就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他几乎把一年四季要用的力量全部在那一瞬间用尽了。被贡布身体压得透不过气来的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的心在痉挛、在颤抖,两人缠绕在一起的身体顷刻间融化在麦塘草原上,融入到天地间的怀抱中。她奋力地扭头找到能够呼吸的空间,愉快地侧过头使压抑的呼吸完全畅通,这时,永远定格在她记忆中的是,不远处的雪上飞正轻轻地用尾巴拂去叮咬身上的蚊蝇,她断定,她就是在看见雪上飞的尾巴和它身后的以鲜花为背景的深刻印象中怀上小贡布的。完事之后,她感到自己格外地兴奋,她记得,他俩后来聊得格外地开心,无意间话题再次聊到了自己被抢婚的那一刻。
贡布告诉她,虽然她获得了那群卖酸奶女人的保护,但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抢婚想法在心里较上劲了。这位长期行走在青、甘、川交界处的康巴男人熟知这一带有抢婚的习俗。
准备抢走雍金玛的那天夜里,贡布同好友意西尼玛将一坨牛肉用刀切成不粗不细的条子,抹上淡盐,在火上微微地烤了一下,当表皮的肉被熏烤后,那诱人的香味顿时弥漫开去。贪吃的意西尼玛趁他没有看见的时候便将一条条的牛肉喂进自己的嘴里,当他看见贡布手里拿着的牛角后便知道了他的目的,开玩笑说,“哎呀呀,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栽柳树的是我,浇水的是我,柳树长大了遮阴的却不是我。”贡布听到这酸溜溜的话理所当然地做出得意的样子,说:“种牛舒服的时候自然要多一些,谁叫你不是当种牛的料啊。”
意西尼玛听了这话无可奈何地抿起嘴做了一个鬼脸,眼巴巴地看着他将那些香喷喷的牛肉装入到牛角里,提醒贡布说:“装紧些,你这头骚骡子,没有两道茶的时间,你是不会从女人的肚子上下来的。不然,那些吃完了牛肉的狗会冲进帐篷把你的那玩意儿吃了。”
贡布熟练地往牛角里塞紧牛肉后比画着给意西尼玛看。意西尼玛做出满意的样子点点头,说:“这下够那些守夜狗难受一阵子了,闻得到,吃不着,难受,哪里有时间顾及你这个钻帐篷偷腥的。”
那是一个月光依稀的夜晚,贡布怀揣着牛角偷偷地潜入到衮马部落的营地。
贡布来到衮马部落的营地,身体散发出陌生人的味道,众多护营的獒犬纷纷朝他奔来。就在他抛出装肉的牛角时,一个黑影在东面帐篷的另一角出现了,那黑影熟练地将生牛肉抛向獒犬,犬群就像过年那样分成两拨拥挤在一起分食发给它们的美食。贡布看见那黑影顺利地猫腰钻进了雍金玛家的黑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