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李斌良心情的是一篇文章,一篇发表在《湖州晚报》上的文章。是何世中先看到,然后拿到他面前的。
他迅速地看了一遍,原来,文章写的是他——李斌良。
可是,写这篇文章的记者不是韩峰,韩峰的采访报道发表在《奉春日报》上,经过了李斌良的审核同意才发表的,没有什么刺激人的东西,所以,反响也不是很大。可是,这篇发表在省城《湖州晚报》上的文章就不同了,它是一个叫江南的记者写的,文章也不是采访报道,而是借题发挥,在韩峰采访的基础上进行引申,文章用相当大的篇幅回顾了李斌良过去的经历,特别是侦破江泉市原市长魏民雇凶杀人案(见拙作《黑白道》)、高考集体舞弊案(见拙作《黑白道3渗透》)以及在山阳侦破的县领导亲人被害案(见拙作《黑白道2暗算》)等,他把这些案件联系起来,得出了李斌良是“腐败和黑恶势力的克星”的结论。文章结尾,还饶有深意地写着,“这次,他破例地跨地市调奉春任公安分局局长,不知什么样的考验等着他。但是,他刚刚上任,就遭到凶手的伏击,尽管案件还在侦破中,但是这仍然使我们感到某种‘挑战’的意味。我们相信,他一定会用自己的行动迎接挑战,一定会在奉春留下自己的印迹。但是,我们也不能不对他的未来表示关注,让我们拭目以待,并为他祈祷和祝福吧”。
署名是“江南”。
何政委:“你是什么时候接受这个记者采访的?”
李斌良:“什么时候也没有,我根本就没见过他。”
何政委:“那,他是通过电话采访的?”
李斌良:“没有啊!我从没跟他通过话,我根本就没接受过他的采访。”
何世中:“那么,你认识他?”
李斌良:“不,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何世中:“这就奇怪了……难道,他认识你?”
“这……我不认识他,他怎么会认识我?”
“那不一定。当年,你破过那么多有影响的大案,肯定有很多记者采访过你,这个记者或许就是其中之一,不然,他怎么对你的过去了解得那么清楚?”
有道理,过去几年,确实有不少记者采访过自己,可是,这个江南怎么没有印象呢?
“或许,这是个笔名。”
对,有这个可能,那么,他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呢,他想干什么呢?
李斌良又浏览了一遍文章。实事求是地说,文章倒没有什么严重失实的地方,也没有恶意,从语气上可以感觉到,他甚至对自己充满了关怀,而且也是欣赏自己的。但是,客观效果就难说了。这篇文章很容易让读者对自己形成“神探”的印象,尤其是“腐败和黑恶势力的克星”的称号,更会使人产生联想。自己只是个警察,是个基层的公安局长,不是纪检书记,也不是检察长,破的那几起案件,只不过是在工作中遇到了,不得不全力查清,哪能承担起这种称号呢?所以,它无形中会给自己带来很大压力。普通读者倒不必担心,他们也就是议论议论,对自己抱一些希望,没准儿,还会有人因此写什么举报揭发信什么的,重要的是它在特定阶层的影响,特别是上级领导怎么看?市委、市政府领导怎么看?市局领导怎么看?同行怎么看?还有那些对“腐败和黑恶势力的克星”字眼敏感的人怎么看?或许,他们还以为是自己授意记者这么写的,是为了宣传炒作自己。
可是,你心里清楚,这不是你的风格,这个记者根本没和你沟通过,不知从哪儿挖掘出这些材料就写了出来。也许,他真的没有什么恶意,可客观效果肯定不会太美妙。
因此,李斌良很是生气,他问何世中:“何政委,你觉得,这篇文章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响?”
何世中思考着:“很难说。不过,你刚来,还是低调点儿好。尽管文章没有恶意,可效果就难说了,普通读者和一般群众倒没什么,要是领导产生什么想法,就……”
何世中不说了,也不必说了,李斌良什么都明白了,他和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我们的社会就这个样子,有多少群众对你有不良反应也别担心,可是,要是有一个领导对你感冒,那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决定你命运的领导……
这个记者,太过分了。你是为我祈祷祝福吗?你是在害我!
可是,怎么办?你去对领导们一个个做解释?能解释清楚吗?他们能相信你吗?
何世中:“李局,我相信你的话,这肯定不是你的意思。我看这样吧,你自己出面不好,交给我吧,我可以找有关领导谈一谈,替你把话说清楚。”
这是个好主意,这样,要比自己直接出面好多了。
“何政委,你要能这样做,那可太谢谢你了,希望你快一点儿,尽量消除影响。”
“行,我找个理由,去市委和区委一趟,假装顺便谈起这件事,不过你也得了解一下,这个记者怎么回事,他不能轻轻松松就没事了吧!”
“对对,我马上找韩峰,他应该知道内情。”
“对,就这么办。”
何世中离开后,李斌良拿起电话,找到韩峰,只说请他来自己办公室,什么事没有说。
韩峰一走进来,李斌良就把报纸放到他面前。
“韩主任,请你给我解释一下。”
韩峰看看报纸笑了:“啊,这篇文章我看了,写得不错,怎么了?”
李斌良:“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韩峰:“您指的是……”
李斌良:“我指的是你和这篇文章的关系。”
韩峰:“这……我和这篇文章的关系?”
李斌良:“对。怎么,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这……也不能说没有。我采访您之后,不是写了篇报道吗,江南看到了,就找我了解了一下情况,说也要写一篇关于您的文章,一定就是这篇了,如果说我和它的关系,也只有这些。对了,李局长,有失实的地方吗?”
李斌良:“我说的不是失实不失实的问题,我想知道,他既没采访我,也没跟我沟通,是谁给他的权力,拿我大做文章的?”
韩峰还是笑着:“那我就不知道了。对,我当时提醒过他,应该和您沟通一下,怎么,他没和您沟通吗?”
李斌良:“沟通了我还会找你吗?”
韩峰:“这……不过,我觉得,这篇文章写得挺好的,对您也是支持的,没有恶意呀!”
李斌良:“不是有没有恶意的问题,是社会效果问题。你认识这个记者吧,请把他的电话给我,我给他打电话。”
韩峰:“这……好吧!”
韩峰说了一个手机号码,李斌良立刻拨了过去。
很快,手机拨通了,李斌良努力克制着自己,用一种相对平静的语气开口了:“您好,请问您是记者江南同志吗?”
对方没有回答。
韩峰关切地看着李斌良,同时也在努力倾听电话里的声音。
李斌良:“喂?怎么不说话,您是江南记者吗?我是奉春市春城区公安分局李斌良,我有话要跟您说。”
还是没有说话,李斌良有些生气了,刚要提高声音,对方突然把手机挂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来火了,拿起话筒再拨,可是,话筒中传出的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
李斌良:“韩主任,这个人……”
韩峰:“关机了?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关机呀?”
李斌良:“我在问你。”
韩峰:“这……我也不知道啊……这样吧李局长,您别着急,过两天我就去省里,先跟她沟通一下,看看怎么回事。对了,李局长,您有什么话需要我捎给她吗?”
李斌良:“没有。我要和他直接对话。对,你跟他说,我请他来一趟奉春,让他别有顾虑,说我只是想跟他谈一谈,行吗?”
韩峰:“行,我一定想办法让她来一趟!”
李斌良:“那太好了!”
韩峰:“那,李局长,没事我走了!”
“再见!”
“再见!”
韩峰刚刚离开,黄淼匆匆走进来,手上同样拿着一张报纸,放到他面前,脸上是一种暧昧的笑容。
黄淼:“李局,你看到了吗?”
李斌良没有看,只是把和何世中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再三声明,自己不认识这篇文章的作者,更没接受过他的采访。
在李斌良讲述时,黄淼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神情,是关切,是嘲笑,还是戒备,怀疑……让人说不清楚。
李斌良说完一切后,黄淼松了口气,“啊”了一声说:“我说你不会这么不成熟嘛。对了李局,我多句嘴,奉春的情况很复杂,你还真得注意一点儿。今后再有记者要采访你,最好由我们政治处先接待,咱们商量一下再决定怎么办。”
李斌良急忙称是,同时对黄淼的关心表示感谢。
黄淼告辞,走了一步又站住,扭头问道:“李局,这篇文章里,说你是腐败和黑恶势力的克星,你又是跨地市调到奉春的,是不是负有什么特殊使命啊?”
李斌良:“这……没有没有,开玩笑,有什么使命?把我调到奉春,我都感到突然。”
黄淼:“领导也没跟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调你来奉春?你跨地市调动不说,还提拔了一级,这种事可不多呀!”
李斌良:“这……我也知道,可是,领导真没跟我说为什么,只是要我来奉春上任,还说是为我着想。对了,可能是因为我在江泉得罪人太多了!”
黄淼:“这还说得通。这么说,调动是为了保护你呀!好,你忙着,我走了!”
黄淼走出去,李斌良却陷入沉思中,他被她的话勾起了深藏心中的思绪和记忆。
他没有撒谎,调来之前,省厅领导确实指出,他很难在江泉继续工作下去了。他也觉得,领导的态度是正确的,自己办的几个大案,涉及一大批领导干部,甚至有一个地委书记、两个县委书记和一个县长丢掉了职务,何况,还有三个势力和影响极大的黑恶集团被打掉,更牵扯到难以计数的人,因此也就有了众多的仇家。
在自己工作过的江泉市乃至白山地区,特别在官场上,自己几乎成了“黑老鸹”,成了不祥的象征,一些人散布了大量的流言蜚语来中伤自己,而自己真诚为之服务的群众却不明真相,以讹传讹,使这种议论和中伤无限地弥漫和扩大。真正了解自己的是少数群众和身边的一些同志,可是,他们又很难帮上自己,自己也无法到电视屏幕上去向所有人说清楚。
为此,在侦破了那起高考舞弊案后,原来拟提拔自己为江泉市公安局长的事不但泡了汤,自己在江泉还难以立足了,因此,在接到一个突然的电话后,就做梦般来到了奉春。
可是,李斌良隐隐觉得,调自己到奉春,决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在江泉难以立足了。
记得林局长曾对自己说:“当然没那么简单,据我所知,调你到奉春,是省厅的意见发挥了主导作用的。”
省厅?自己提拔半格才副处级,省厅居然过问了?
林荫:“对,奉春的情况很复杂,省厅要你去那里肯定是有用意的。你上任后,一点点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