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这回没有反抗,他低着头不作声。母亲知道离中考只有一个多月了,尽量克制自己的火气吧!这孩子一时也打不好,骂不好。母亲十分失望地走出儿子的房间,想起白天的手机保修、车祸受伤,她想家里最最重要的,还是儿子的心灵需要好好保修。这孩子不学好,将来如何是好?
一周后,杨彩霞让小黄帮她去取回了诺基亚手机。小黄取回后,又帮她送到了家里。那天儿子上学去了,杨彩霞正在家里发呆。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左手的绷带被她一层层扒下来。她感觉伤口已经不疼了,就不再绑绷带。杨彩霞的家,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杨彩霞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12岁时在河里游泳淹死了。父母都健在,但老年人有老年人自己的生活。他们上老年大学,学习绘画书法也参加合唱团,比杨彩霞上班带孩子还忙。所以,杨彩霞一旦静下来,就会觉得很孤寂。
“门铃响起来了。”每次门铃响,杨彩霞总会心里一紧,然后从“猫”眼睛里望出去。大多数都是来推销产品的,有时是收水费或者是收扫地费的人。杨彩霞没想到小黄把手机送上家来了。她有点感动,说:“这么热的天,也不急,看你热的。”小黄说:“早点交给你,你好发短信,打电话。走到哪里,别人就不会联系不上你了。”杨彩霞说:“哈哈,我发短信给谁啊!买手机不过就是大家有,自己也买一个而已。”
“发给我好啦!”小黄说:“很多东西不买也就不用。等买回来了,你就会天天用了。要是没有了,还会感到不便呢!”杨彩霞想这道理也对,不过她对手机已经没有了热情。她把本来当成宝贝的诺基亚手机,随便一放,给小黄沏茶递烟,打开电风扇。
不到一支烟功夫,小黄电话短信不断。他一会儿接电话,一会儿回短信。杨彩霞知道那些都是女孩子。小黄总是很有女人缘。杨彩霞想短信虽便宜,但要闷着头码拼音,也是一件麻烦事。杨彩霞想虽然自己学会了拼音,但发短信的热情大概不会有。
小黄走后,杨彩霞的手机“嘟嘟”地响了起来。那是她接到的第一条短信,是联通发给用户的短信。她一下删掉了。接着她试着给小黄发了一条短信,总共用了五分钟时间。她知道新手上路,操作起来总是比较缓慢。两分钟不到,小黄回短信了,说:“祝你天天发短信,快乐人生。” 杨彩霞想,我短信发给谁啊!哪有这个闲功夫?
杨彩霞很快把手机号,告诉了亲朋好友。但手机始终像一只懒猫一样,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她也就除了冲电,不再去理它了。病假的日子,杨彩霞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她有时想,干嘛不再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但转而一想,谁要她这个带拖油瓶的?离异后也不是没有人说亲,但一听拖着个孩子,又是个男孩,大多是摇头的。杨彩霞想她是一个母亲,无论如何她要把儿子养大成人,考上大学,或者培养他读硕士、博士。
病假还剩两天的时候,杨彩霞发现自己的左手完全好了。于是她又开始整理房间,打扫卫生。在家病休了半个月,杨彩霞为报刊写了不少豆腐干文章。杨彩霞没想过当作家,但能发表豆腐干文章赚点小钱,是件令她高兴的事。虽然她大学读的是金融,但在出版社做编辑,天长日久与文字打交道,自然就喜欢涂涂写写了。她觉得涂涂写写能解除寂寞,获得心灵的自由飞翔,让自己沉浸在一个幻想的世界里。小时候,她就是一个喜欢幻想的孩子。她记得在她六岁那年,有大人问她:“你外婆家的棉被有多大啊?”她说:“像天上的云彩一样大。”惹得大家朝她笑,说她太夸张了。
现在杨彩霞重温她的豆腐干文章,觉得自己没有浪费这半个月的病假日子。她写了她出生的这座城市,以及这座城市中花样年华的人。她觉得这群花样年华的人,没有上一辈人生活的负重和历史阴影。但他们对生活却有惊人的直觉,对自己也有着强烈的自恋。就像她的同事小黄,还有很多艺术家、个体经营者、无业者、娱乐圈内人、记者、作家以及无赖、赌徒等等。他们在夜晚的街上闪闪发亮,那些酒吧、茶吧、书吧、女人吧就是他们最佳去处。他们在某种游戏的核心进入怪异生活,从而找到存在的理由和活下去的决心。
杨彩霞在她的豆腐干文章里这么写着,这半个月她大部分时间就坐在沙发上苦思冥想,与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已经烦透了现实琐碎而庸常的生活。但为了儿子能考上重高,她不得不去求人找学校最好的数学、物理辅导老师。她想临时跑佛脚,也许有用。
手机响了起来。这是半个月来,第一次手机铃响。杨彩霞没有接,她看了对方号码,用固定电话打了过去。那是她的一个大学同学,一个追着她,老想让她做他情人的男人,但杨彩霞不是傻瓜。她哪里有这个闲功夫陪他玩乐,到头来鸡飞蛋打一场空,而他却回去与老婆热炕头。所以,杨彩霞从来不与有妇之夫谈恋爱,不做情人。她想都这把年纪了,没有爱情了。一个人带个儿子,平平静静地生活,就是她目前认为不错的生活方式。而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倘若真要有个男人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她一定会觉得没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了。
杨彩霞病假休完回单位的第一天,领导就派她出差去开会了。那是一个图书会议,领导再三交代不能让小黄代替去。杨彩霞只好把儿子安顿到父母家,再三关照他不能偷懒,不能与女同学谈恋爱,要好好复习。儿子答应得很好,儿子已经不敢再给副班长叶梅写情信了。叶梅对他说:“你再写,我就交给老师。”
亮亮在学校不是那种调皮捣蛋的学生。他是班里的文体委员,成绩在年级三十名左右。平时他在学校,很注重留在老师心里的印象。所以叶梅一说要告诉老师,他就吓坏了。还有如果母亲要把他家里的坏脾气告诉老师,他就要与母亲拚命了。母亲当然不会破雨伞里戳戳,总是在老师面前维护儿子憨厚的形象。但心里想这孩子憨厚什么?既没礼貌也目无尊长,在外面不过戴一副面具而已。然而母亲再一想,如今谁不戴面具生活在社会上呢?
杨彩霞坐飞机第一次来到那座北国风光的城市开会,感觉很新鲜。与会者大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图书商与出版社编辑。杨彩霞有不少是熟悉的老面孔,但也有神交已久的新面孔。那天大家陆续步入会议厅的时候,她一眼看见了心仪已久,但从未联系过的吕树冬。不知哪来的一股激情,她走上去主动与吕树冬打招呼:“嗨,你好。我是杨彩霞。”杨彩霞笑咪咪地这么说着。吕树冬说:“久仰,久仰。”于是,两个人便攀谈了起来。
会议正式开始的时候,他们坐在了一起,偶而轻声地聊几句,或者交换一下会议中的某些观点与体会。后来的两天,无论开会还是在景点参观,他们总是在一起交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只是来去匆匆,吕树冬没等会议结束,就提前回他的南方城市去了。萍水相逢,走了道别,这是大多数会议上同行们的法则。如果投缘,那么日后也许成为好朋友。然而,杨彩霞没想过是否与吕树冬成为好朋友。
杨彩霞搭飞机回故乡时,有点感冒了。也许不适应东北的水土,杨彩霞身上发出来疙疙瘩瘩的豆豆。回到家里她洗澡洗头,洗衣服,一阵忙碌后,又去农贸市场买菜。几天不见儿子,她都不知道儿子是否好好复习功课。距中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杨彩霞想在儿子考试前,自己再不能出差了。
儿子的中考体育,正好是杨彩霞去东北的那几天。儿子的体育考试满分30,只得了25分。杨彩霞想一个男孩子体育只得了25分,实在太少了。若是她在现场,给他鼓鼓劲,或许就会好一点。儿子放学回家,见母亲出差回来了,便说:“数学家教费200元,物理家教费200元,还有我的鞋破了,向同学借150元买了新的。你要给我550元。”儿子的口气,仿佛母亲是个大老板。杨彩霞想如今的孩子养不起,550元就是她一个月四分之一的生活费啊!
这天晚上杨彩霞到凌晨才睡。她在看一部某个作家的长篇小说。作家们现在很少有手稿了。但她看的这个作家不会电脑,厚厚的一叠手稿,上面弯弯扭扭的字,看起来很费劲。不过拿在手上读起来,颇有亲切与体温感。杨彩霞在手稿上用红笔圈出来错别字,删掉那些累缀的形容词,直工作到她撑不住了才熄灯睡觉。
第二天一早杨彩霞起床后,感觉有点晕晕的。但起床后的第一件事,看邮箱已经是她的一个习惯了。她在众多邮件中,一眼看见了吕树冬的信。吕树冬在信上说:“这次见到你,很高兴。常联系。” 杨彩霞平时看这样的信,看多了,一般看过也就回一个短信,或者不回信。但这个信,虽然只11个字,却仿佛有一种特别的感情蕴藏在里面。于是她回信说:“信,收阅。我正在看一部作家的手稿,看得晕晕的。前阵子自己也写了一些短文,发你看看,多多指教。”
杨彩霞发给吕树冬的信,不到五分钟,吕树冬又回了信。杨彩霞急着要去上班处理工作,便想着晚上回家再回信吧!出版社做书,越做越难。杨彩霞有时很困惑。自己想做的书,市场不景气,容易赔钱。不想做的书,她认为是垃圾的书,倒是卖得很好。她想这个社会的精神导向,实在有点问题。年轻人歌舞升平,却不知道如何肩负一些社会责任感与使命感。杨彩霞感到一种危机。
晚上杨彩霞坐在电脑前,感到头痛得厉害。她测了一下体温,天哪,39度。但她还是给吕树冬回了信,并且告诉他自己发高烧了。杨彩霞发完信,便关了电脑。她找出来头苞与清热宁,服下。然后关照儿子说:“亮亮,妈妈病了,明天早饭你自己路上买,别不吃。”亮亮说:“那你给我钱。”母亲说:“你到我皮夹子拿伍元吧!”亮亮说:“这么小气,拿拾元吧!”
杨彩霞睡前喝了不少水。她想睡一觉,明天热度就退了。从前她总是吃了药,睡一觉就好的。所以她一点不担心,这样的小毛病她常常不以为然。然而,整一夜她都怕冷,还不断地呻吟,浑身都觉得疼。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测了热度,已是39度5了。她不想打扰儿子读书,儿子离中考没几天了,节骨眼上的事,一天半载也不能耽误。
热度发高了,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很困难。杨彩霞本想去医院吊点滴,但感觉支撑不住,又吃了两颗头苞,一颗白片,躺在床上了。她没想到会病得连楼下都走不下去。一个人,一个人病了,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她想有谁来为她的病塌,端上一杯热茶?又有谁来问寒问暖?杨彩霞在病中,胡思乱想得伤心起来。正当她伤心时,手机“嘟嘟”地叫了起来,她知道那是短信的声音。也许又是广告吧!杨彩霞十个指关节都酸痛,懒得看。但不到五分中,又“嘟嘟”地叫了起来,杨彩霞这才打开手机短信,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