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打算下班后直接去找李桃当面对质的。但下班前,杰瑞跟苏总又吵了起来。还是围绕良辰集团开发房地产的事。北京来的那家房地产策划公司已经提交出他们的开发设想和总体规划,苏总看后基本满意。我也看过北京的那份开发方案,他们很狡猾,既不想得罪杰瑞,又想周全苏总,于是抛弃在高档社区与写字楼间的选择,又两相结合,推出建星级酒店式公寓。
杰瑞拿着他那份曾经被踩过的企划案,朝着老头子喊:“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我的策划案,你懂不懂它的价值?你知不知道北京的那份企划案根本没我的这份有价值?”
老头子看也不看他:“我最烦你的这种狂傲口气。人家北京的那家房地产策划公司,有多年的全国性开发经验,有成熟的开发模式,有对市场的充分了解,你有什么,你哪点能比别人强?”
“我有长远的目光和开阔的视野。我不像你那样有那么多偏见。我想要我们跨越房地产界,能一鸣惊人,能一炮而红,创立自己的品牌,构筑他人不可模仿和超越的核心竞争优势。”
“我早就说过,做事情要稳扎稳打,不要奢望一口就吃成个胖子。你的基本观念我就不认可,其他的根本无从谈起。”
“你太顽固了,简直不可理喻。”杰瑞把那份企划案狠狠地摔在地上。
转眼间剑拔弩张,似乎马上又要掀起江湖的腥风血雨。
我正好进去给苏总倒茶,路过时,捡起杰瑞的那份企划案,多嘴说了句:“苏总,杰瑞吃软不吃硬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么多大道理,就心平气和地讲给他听嘛。”
苏总也很委屈:“我说他能听吗?我说的话,他以前听进去过吗?”
杰瑞更委屈:“那我说的,你又听进去过几句?我说咱那个项目离市中心区还有20分钟的行车距离,项目所处地块的相关市政投入与配套还需一段时间才能完善,周边各种生活配套、市政配套、交通配套等尚未到位,目前区域市场认可度仍不高,做写字楼能合适吗?”
“是,那边还是开发的处女地,周围环境有些荒凉。各项配套还不齐全,你说的建造园林成本又高,那改为住宅区就能合适吗?”
“你要把劣势变优势。我说的高档社区,自然是为城市的中产阶层,有车一族准备的。离市中心远点也没有关系。再说你所谓的荒凉,只是说建筑密度低些,那这正好适合享受生活啊。也是那些中产阶级极力追求的。而在那边建高档式酒店公寓,能有什么优势可言?他们的SWOT分析找到的只是在市场粗略的位置,无法更深入地找到项目的核心竞争力。而我定位的重点仍然是遵循对于消费心理和竞争态势的准确把握,同时对于消费需求以及市场发展的趋势清晰、准确地判断。我的目标不仅仅是开发一套房子,而是要建立自己的品牌。你只是把房地产开发当作业余投资,而我是准备当成事业、当成专业来做的。你得相信我的判断力和专业能力。”
等杰瑞一口气说完,苏总只是说了句:“好了,我知道了,这事董事会时候再议。”
杰瑞的火蹭地一下又点着了:“你什么态度啊这是?交给董事会处理,不就是交给那帮满清的遗老,他们还不都是你的一帮走狗。”
“你怎么能这么说公司的元老,他们跟着我——”
“是,他们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风雨同舟,同甘共苦,一起走过创业的艰难阶段。但现在呢,他们要么不求上进,个人的发展速度跟不上公司的发展速度。要么是居功自傲,自立山头,拉帮结派。他们早就该退出历史舞台了。历代王朝安置开国元老的做法大体分三种,一是分封诸侯,各霸一方;二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三是动之以利、晓之以情,杯酒释兵权。而你呢,独断专权,却又妇人之仁,最后只能——”
苏总接上:“最后只能怎样?众叛亲离还是自寻死路?”
杰瑞冷嘲:“你对你的未来倒是很有前瞻性、战略性目光嘛!”
“我还没把公司给你呢,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你公司经营和管理上的弊病太多,我只是好心给你建议而已。”
苏总最后通牒:“你可以滚了!”
看得出,杰瑞受了重创,吃饭的整个过程,他都在无精打采。
我摇着他的胳膊学蜡笔小新的语调哄他:“打起精神来,打起精神来。别忘了,你可是打不死的小强哦。”
他勉强朝我笑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连哄带骗,终于使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吃完饭,杰瑞征询我意见:“晚上有什么消遣?”
“我就只想消遣你。”
其实还有很多事急着要处理,柴扉的,胡姐的,周鹤的等等等等,还有头疼的李桃。却都懒得去做,我又成了不争气的小女人,只想缠着杰瑞。喜欢一个人就是分分秒秒都想跟他在一起,就是跟他分分秒秒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觉得烦。这么说来,我是越来越喜欢他了。虽然,跟他在一起,我还没找到那种彻底的放松。但从内心深处不断冒泡的喜悦,让我还是愿意跟他在一起。
看得出,他看我的时候,眼角眉梢,也都是喜悦。他喜欢我,他毫不掩饰他的喜欢。在他的喜欢面前,我甚至感到有一些压力。我知道,我自己没有像他喜欢我那样喜欢他。对感情,我始终不能放下最后的一环防御。
杰瑞抱住了我,静静地被他拥在他怀里,突然觉得天地好安静,什么也不想,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突然发现他身上有很多东西让我着迷,突然很想了解身边的这个人,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伤痛,了解他曾经历的点点滴滴。
“杰瑞,我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你妈。”
“我妈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看他神情黯淡,我很自责:“对不起,问到你伤心事了。”
他把我更紧地抱在怀里:“小乐,知道我为什么总不能平心静气跟我爸说话吗。我某些时候是有些张狂,有些激进,有些自以为是。一方面是因为年轻气盛,另一方面,是因为我骨子里烦我爸爸,骨子里厌恶。以至于他的每一句话,我都直觉性地要反对。我爸一直意识不到他的错误,大概所有的男人都意识不到出轨能是多大的错误,他们说那是男人的本性,我是男人,我也意识到偷腥或拈花惹草确实是男人的本性,但我同时知道,男人不应该只由下半身来思考问题,我们有家庭,有责认,有自制力。在我还上高中时,我爸有了外遇,那是我爸下游的一个客户,可能生意上打交道的多了,也就慢慢产生了感情。我妈知道了后,又哭又闹,为了安抚我妈,他和那个女人断了来往。可是,这以后,我妈总是疑神疑鬼,而我爸又懒得解释,家里总是大吵不停,小吵不断。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家庭环境下,我妈一直不开心,后来,得了抑郁症。再后来,得了乳腺癌,早早的去世了。我看了我妈太多的眼泪,也听了太多的争吵,我越来越恨我爸。我恨他为什么不好好的沟通,为什么不好好的道歉,为什么为了一时风流去做那种蠢事,为什么做了蠢事又不把屁股擦干净,为什么到最后所有的错,都要由我和我妈来承担。”
我亲了亲他的脸颊:“这些事都过去了,这里面大概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你不要再想了。”
他苦涩地笑了笑:“从他的丑事败露后,他那父亲的形象在我心里彻底坍塌,我想象不到一个斯文善良的父亲,还有那样的一面。那时候,我正好处于叛逆期,整天打架,抽烟,跟一群狐朋狗友招摇闹事。”
我笑着刮他的鼻子:“想不到乖乖虎也做过古惑仔啊!”
他并没有出现我想象的那种意气风发回想当年的样子:“对啊,因为那个动荡的年纪,让我犯了太多的错误。有些错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因为之前犯的一件大错,一直以来,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他长叹一声,“后来觉得打架啊,泡妞啊,也都没什么意思,我又自动改邪归正了。”
我笑着说:“人家都说,浪子不是因为感动才回头的,往往是因为玩累了,想找个归宿而已。我是不是恰巧捡到一个玩累了的浪子啊。”
他得意的笑:“那是啊,你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捡到我这样的宝!”
我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他自恋起来,真的是可爱死了。
我总是会做各种各样新奇有趣的梦,在梦里,我是聪明无敌的,我是受好运庇护的,即使遇到再坏的事情,我都有本事化险为夷。即使没有本事,也有幸运女神帮助我脱离险境。
大概,很多现实中不如意的人,都像我一样,靠在梦里收获美好的结局。梦境,有时候,仅仅是对不愿相信的事实,或对不可挽回结局的美好想象。
是我一直不愿相信那曾经发生的可怕事实。也许是我不敢回忆,也许是我埋藏的太久,当我再次回忆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记不清太多的细节了。
那是在KTV一个包厢里,本来与李桃约好是要和平谈判的,但我和林仙儿到后,发现包厢里有很多我们不认识的校外青年,他们一个个流里流气,嘴里说着不干净的话。看那架势,我拉了拉林仙儿,打算还是先走的好。但林仙儿说,既然都到这了,就看看李桃到底想玩什么幺蛾子。
李桃当时似乎说:“我们之前的恩怨已经攒得太多了,今天,就让我们做个了断吧。我要是输了,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你要是输了呢,就跟周鹤一刀两断,彻底分手。”
林仙儿爽快地答应:“好啊,反正我也没心情陪你继续玩了。我们做个最终了断,你要是输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走在路上,即使碰到了,也要装出谁也不认识谁。老死不相往来。你说吧,怎么个了断方式。”
李桃把两瓶二锅头摆在面前:说,“很简单。你干一瓶,我干一瓶。”
林仙儿也是骑虎难下,就故作爽快地说:“好。”
但李桃又说:“我们以前肯定谁都没喝过白酒,怕酒精中毒出人命,在喝白酒前呢,我们每人先喝杯牛奶。”说完,她拿出两杯牛奶,一杯打算递给林仙儿。
林仙儿犹豫着要不要接,李桃心领神会,她又把递出去的牛奶与自己手中的换了过来,“这样你就放心了吧?难道我还能做什么手脚不行?!”
林仙儿刚打开,有一个带帽子的男生走过来抢走她的牛奶:“女人还真是婆婆妈妈,拼酒就拼酒,做什么预防准备啊。”同时,也抢走了李桃的。
李桃要夺回来,那个戴帽子的男生灵巧地闪开,丢下句:“没劲,你们先闹吧,我到隔壁等另一拨儿朋友。”说完,他一边喝,一边大摇大摆地闪人。
李桃追过去,其他男生不干了:“李桃,还玩不玩啊?不玩我们可就走人了。”
无奈,李桃又退了回来:“玩啊,怎么不玩,我今天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女中豪杰。”
游戏开始了,林仙儿喝到三分之一,就开始吐个没完。我催她:“咱们还是别玩了,跟她这样玩,也没什么意思。”
李桃故意将她:“你要是现在认输呢,咱们就不比了。”
“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你?”林仙儿继续拿起酒瓶往嘴里灌。
快到一半的时候,李桃也吐得不行,她明明都快喝不下去了,还在兀自嘴硬:“林仙儿,我要是输给你,我就不姓李。我跟你爸姓,也去姓林。”
又灌了不少后,李桃开始耍起酒疯:“林仙儿,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的存在就让我不舒服,凭什么你把你爸硬塞给我妈啊,凭什么周鹤喜欢你这样的啊,老实说,我也没那么喜欢周鹤,但看到他跟你在一起,我就不舒服。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爸,讨厌你们全家,讨厌你们祖宗八辈……”
林仙儿也开始骂:“我招你惹你了,你看我不顺眼。李桃,你也太唯我独尊了,凭什么一切都要按照你的喜好来啊。明明是你妈勾引走我爸,我都没找你算账,你倒欺负到我头上了。我忍你很久了——”
说着说着,林仙儿“啪”地给了李桃一耳光。
李桃愣住了,转而冷笑,她朝着那帮流里流气的人说:“还愣着干吗,今天这俩妞归你们了。出了事我负责,你们尽管玩好了。”
我拖着林仙儿开始往外跑,有男的扑上来,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林仙儿跆拳道不到黑带级别吧,也差不多是红黑带,虽然喝醉了,也还威力不小。她给了我个眼神,我读懂了:不能久战,分头跑!
她向着楼梯跑去,我却跑向走廊的尽头。走投无路,我随便闯进一个包厢。我以为,只要有人,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