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午挂完点滴,烧也退下去大半,接到胡姐的电话,让我一起吃饭。我直觉性拒绝。胡姐又说:“今天仙儿生日呢,也没打算找外人,就我们家人几个聚聚而已。”我竟然忘了今天是林仙儿的生日,至少在一个月前,我就开始苦思冥想给林仙儿准备什么礼物。
香水,手链或者衣服,礼物不是太轻,就是太俗,实在想不出更有创意的。那段时间,都快愁死我了。
陈靖的外贸公司来日本客户时,一般会找我帮忙翻译并负责接待。恰巧之前帮他谈定了一个大单子,对方客户盛情相邀,并有意介绍其他日本客户给他们认识。陈靖很是开心,愿意全程赞助我去日本商务旅行。我只听到“旅行”,就已经两眼放光,并得寸进尺问可不可以带家属。陈靖说想带男朋友的话,免谈。我连忙说是林仙儿,他几乎当场答应,没问题。我知道他心里打如意算盘呢,以后来了欧美客户,肯定少不了找林仙儿帮忙。但现在以我的名义邀请,陈靖赞助,再加上我全程翻译向导,也算是给林仙儿的一份不错礼物吧。
更让人惊喜的是,那个日本客户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特别疼女儿,她女儿毕业旅行一个人来到中国。老头特不放心,请求我能陪他女儿一起。陈靖大包大揽,一口应承下来,并愿意承担全部费用。既然如此,我毫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要求带上林仙儿,全当给她生日礼物的热身准备。
陈靖办事还算有效率,没隔多久,就把去云南的飞机票送了过来。但准备了那么久,本来打算给她当做生日礼物的惊喜,却只剩惊,没了喜。
现在,我看着这两张票,不由自主地就想去撕,转念一想,撕掉多可惜啊,还不如出去散散心。并且,自己马上就面临被甩的危险了,不如出去捡一段艳遇。
之后,胡姐又打了几遍电话催我。柴扉也打来电话,夸张地说想死我了,让我这个大活人赶紧给她见见以解相思之苦。我知道她那边肯定有了新进展,迫不及待想跟我分享呢。我其实还在犹豫,到最后,连林仙儿都打来电话,她在那边直接命令的语气:“赶紧过来吃饭,一家人都等你呢。”
我听了这话,鼻子酸酸的有些难受,把头仰起来,却还是打不出喷嚏来。她早就把我当成了一家人,却又做出这样的事。
她是不是也很难受,所以最近总是躲着不见我?为什么要躲呢,其实你想要,没准我会让给你的。如果你们是真爱,没准我愿意成全啊。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那么伟大。
听我不说话,林仙儿又催促起来:“就在海宁府百合包间,你最喜欢的饭店哦,要不我去接你吧。”我连忙推辞:“不用了,我打车过去。”
等我到时,她们一家人竟在干巴巴坐着等我。一见我进门,胡姐就笑着数落:“乐乐架子可越来越大了哦,不用八大大轿去请,人家都不带搭理的。”要在平时,我肯定说笑着当过去。可是现在却只能努力撇了撇嘴,用一个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苦笑挡了过去。
柴扉甚至都有心情开我的玩笑:“对啊,就怕‘穷开心’那样的小饭馆装不下乐乐这尊大佛,我们才特意出来吃的。听仙儿说你最推崇这家,你可真是什么贵喜欢吃什么啊。”
海宁府算得上本地最豪华的饭店,当然,也因为饭菜极富特色,到这边就餐,一般需要提前预约。并且一到节假日,没有特殊关系的话,连预约都难以订上。苏总跟这边老板是朋友,一般有大的客户,都会拉到这边来。我喜欢吃他们的几道特色菜,尤其是焦脆田园烤鱼,表皮焦脆,鱼肉软嫩,吃完后,舌尖上还会久久萦绕一股别致的香气与鲜美,让我百吃不厌,并极力向林仙儿推荐过。因为她跟我一样酷爱吃鱼。
听柴扉那么说,我看了林仙儿一眼。林仙儿却极不自然地把视线转向倒水的服务员,并催促道:“可以上菜了啊!”
要在以往,我肯定会跟胡姐叽叽喳喳起来。今天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没话找话道:“奇怪,今天娘子军大集合啊,怎么不见男同志?”其实我想问的是,苏总怎么没来呀。
胡姐没来由加了句:“好同志都去做同志了,只能我们姐妹几个自个儿玩了!”
我下巴差点跌到桌子上,我没想到这么潮的话从她老人家嘴里冒出来,还自称姐妹。
林仙儿白她一眼:“你还把不把我放眼里呀!”
胡姐从服务员那接过茶壶,给仙儿倒完水后,再转向我这边,边倒还边说:“我都自降身价给你当丫环了,还不算把你放眼里?那怎么着才算啊,非要我每天见了向您请安?”说着,她把茶壶放在桌子上,做了个万福,“娘娘,您喝水!”
我喉咙里那口水差点呈喷泉状直喷出来。林仙儿不耐烦地说:“请你搞清楚立场,你是我娘,别动不动装嫩不知道自己是谁!”
胡姐看着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这倒霉孩子跑步跨进更年期!”
我忍不住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
林仙儿不耐烦地催了催服务员:“不是说了上菜了嘛,怎么还不上?真是龟速。”
胡姐自己开饭店的,见不得同行受欺负:“不就吃个饭嘛,等会儿怎么了?您等会急着接见奥巴马啊还是萨达姆?”
柴扉问我:“萨达姆还活着没?”
我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不知道。
林仙儿跳到走廊上,拦住服务员喊:“你们菜园在哪?”
服务员很热情地解释:“我们的菜全是无农药纯天然,来自本市郊区。”
林仙儿继续不耐烦地问:“你们菜园在哪?”
服务员很不解:“怎么了?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看看你们菜园子菜都长好了没,你们服务员不上菜,是不是都去植苗除草抓虫去了啊,我得大体有个数,看看等吃上饭得到猴年马月?”
“小姐,不好意思哦,点餐的人实在太多了,请您稍等!”
恰巧有服务员上菜,但却送到隔壁房间,林仙儿很没好气地说:“我记得是我们先来的吧,为什么要先给他们上啊?”
服务员唯唯诺诺地回答不上来,恰巧隔壁有人走出来,好巧不巧的,竟然是李桃。她得意地说:“这大概就是人品问题吧!”
听见是她说话,我赶紧跑了出去。不小心看到她那屋里,赫然坐着李桃的妈妈李婉兮,竟然有于舟,竟然还有唐晓棠。我早就奇怪,于舟跟李桃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更奇怪的是,唐晓棠跟李桃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让我们倒霉的,不是李桃就是与李桃有关的人,这个世界也太邪门了吧!
我心头很是惊讶。仔细看了看她们一屋:李婉兮,唐晓棠,于舟,李桃。再看我们这一桌:胡可薇,柴扉,林仙儿,我。她们那一屋岂不是小三人才,济济一堂。而我们这屋美其名曰可谓大奶屋,那换个牌,不就是怨妇屋么,怪不得连上个菜都备受欺负,典型的八字太软,招小人嫉。
正在这时,林清扬提着蛋糕走了过来,我在想,不错啊,林仙儿都同意她爸陪她一起过生日了?但林清扬越走近,步子迈得越慢,要不是看我们看着他,他大概特别想掉过头走。李桃故意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林叔叔,快点,我妈都快等急了!”
我好奇地想,难道今天也是李婉兮的生日?
走得近了,我看到生日上的四个大字:“一生爱兮”,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玫瑰雕花。真够肉麻的啊!很明显,林仙儿肯定也看了个清楚。
林清扬极为艰难地走了过来,看到林仙儿,他停下来,很不自然地微笑着跟她打招呼:“仙儿,你也在这吃饭呢?”
林仙儿撇过脸去,不理不睬。
林清扬继续腆着脸说:“仙儿,今天选这过生日么,生日快乐啊。”
林仙儿还是把他当空气,而且还是当成被污染了的空气,脸上极尽不耐烦。
林清扬还是陪着小心:“我都好久没陪你一起过生日了,但我一直记得呢,虽然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林仙儿打断他:“你离我远点,这是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声音冷酷,比声音更冷酷的,是远远地看向别处的眼睛。
林清扬很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好,留也不是。一脸凄楚,让人看了,很是心酸。
林仙儿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冷硬,越是这样的冷硬,越让懂她的人感到心疼。想想曾经那么爱自己的爸爸,为了取悦另一个女人,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狠心抛下自己,然后在以后的日子里都形同陌路不闻不问,好不容易碰上,他却还在急着奔赴去安慰别的女人……
李桃那屋里不时传出阵阵笑声,还有人在大声问:“李桃,在跟谁说话呢,林叔叔还没来吗?”
李桃不阴不阳地回答:“早来了啊,人家在跟他女儿上演父女情深呐!”
林仙儿把所有的怒气转移到李桃身上:“你他妈给我闭肛!”
李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我嘴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愿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信不信我让你牙找不着你那张臭嘴!”林仙儿气势汹汹地威胁。
我赶紧上去拉林仙儿:“走,我们回去,站这多影响心情呀!”
林清扬也赶紧上去拽李桃:“菜都该凉了吧,我们先回去吃饭。”
李桃一把甩开林清扬,大声叫嚣着:“我还不信了,我不信她昨天打了我,今天还由着她打!”
林仙儿也蹭上前:“我最喜欢帮人实现不敢相信的事。”说着踢腿劈过去,因为距离有些远,李桃差几厘米没被扫到。
林清扬大喊:“住手,谁教得你这么野蛮,动不动就出手!”
林仙儿冷笑:“我是从小被抛弃的小孩,缺的就是管教,还不是托您的福!”
这话说中林清扬的痛处,他眼中又出现了那种内疚、疼痛的东西,傻傻地重复着:“仙儿,你别这么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李桃还在火上浇油:“本身苗不正,也怨不得别人。像你这种抢好朋友男友的人,简直是道德败坏!”
这话如利剑劈来,一下子击得我头晕目眩。但我很奇怪李桃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时刻准备着抢别人男朋友,不是她的独特嗜好吗?
林仙儿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她懒得废话,又是一个侧踢,腿狠狠劈了下去,这脚落下,少说也得把李桃踢翻到地上求饶,但很不幸的,就在落脚的刹那,林清扬将李桃拽了出去,而自己的腰,被狠狠踹上。
“啊!”一声惊呼,却是从背后传来,是刚从屋里走出来的胡可薇,她慌张地跑上前,“老林,没事吧?”
林清扬手捂着腰,连声说着“没事,没事”,额头上却有豆大的汗冒了出来。
“你不知道你爸腰不好?”胡可薇厉声指责着林仙儿。林仙儿在踢中的那一刻,明明有慌张的神情,被她妈大声指责,反而常舒一口气。
李婉兮也走了过来,她优雅地问:“怎么了,这是?”询问的神色望向李桃,又转向林清扬。
林清扬挤出个微笑:“没事,没事,孩子们闹着玩呢!”
时至今日,胡可薇还是见到李婉兮就烦,她说她看不惯女人做到那份上,老把自己当白天鹅似地挺着个脖子。她扫了李婉兮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出于自惭形秽的成分。很多女人在李婉兮前面,都容易自惭形秽,且容易由自卑生讨厌。我差不多算那队伍中的一员。胡可薇好像一分钟也不愿多呆,拖着林仙儿往回走。
林仙儿还没解恨,回头警告李桃:“你最好不要让我碰到你,你信不信我见你一次修理一次!”
李桃有人撑腰,语气都硬了几分:“你个野蛮的女人,我祝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李婉兮呵斥一声:“给我回去!”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看她妈,生气都生得这么销魂,而李桃呢,怎么端庄,看起来都像端着装着或端起来装着。
等上来菜的时候,大家都吃得有些沉闷。胡姐没来由来了句:“你刚才踹林清扬那脚,踹得可不轻呀!”
林仙儿闷闷地喝了口啤酒,轻轻吐出两个字:“活该!”
胡姐便重重叹了口气。
林仙儿把筷子一甩:“你心疼了怎么的?”
胡姐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我怎么教你的?当年看你体质弱,动不动就生病,你爸送你去学跆拳道,这倒好,学成了让你跟人打架的呀!”
林仙儿没来由地笑了出来:“感情这还成了农夫与蛇的故事?我成了那条恩将仇报的恶毒蛇!”
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在她们母女声音刚开始提高时,柴扉就在桌子下踢我,意思是时候该我劝架了。但我提不起说话的兴趣,索性装傻。柴扉试着要打破僵局:“你是蛇的话,肯定是条美女蛇!”
对她的玩笑,还是没人愿意配合。
胡姐吃着吃着,忍不住放下筷子,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后,说:“林仙儿,你永远是林清扬的女儿,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我不希望因为我和他的不幸,而让你恨他一辈子。带着恨的一生,也会成为不幸的一生。我不想你活得这么累,这么不幸!现在你也是成年人了,你也渐渐明白,成年人的选择有时很是无奈。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渐渐看开了。当年林清扬说,他活到四十岁,才终于明白爱情是怎么回事。他去追求他自己认为的幸福,也不是多天打雷劈的事,对不对?仅仅因为他的选择当时伤害了我,我就应该恨他一辈子了么。恨有什么意义,恨能让自己活得轻松么,活了大半辈子,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活着,就要好好为自己活,没有别的事情比开心活着更重要!”
林仙儿说了句:“你这是典型的享乐主义、唯快乐论,你的意思是,为了追求所谓的快乐,责任感呀道德感呀什么的,都可以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