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这么说,你这是断章取义。”胡姐又是语重心长,“每个人都应该遵循基本的道德底线,责任呀奉献呀也始终是些美好的东西,值得我们去追求。”
林仙儿不耐烦地说:“别讲什么大道理,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胡姐说:“我总共也就这点大道理。你让我讲别的,我还讲不出呢。我就是个粗人,你爸就是嫌我粗俗,没品味,不懂高雅艺术,才选择了李婉兮。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服,但现在也看明白了,我就这水平,这境界,一下子让我高雅,我也高雅不起来。我只是不对他胃口,并不说明我这盘菜就不咋地。总有好我这口的,是吧?人啊,千万不能吊在一棵树上,吊在一棵树上,就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森林,我现在特后悔自己醒悟得晚!”
我心里暗想,苏总这洗脑功夫真是了得呀,半年前我见到胡姐,还觉得她自卑消沉,才多久呀,思想觉悟水平都上升到这地步。怎么说呢?自从认识了苏总后,我觉得她腰也直了,笑也多了,说话也倍儿有自信了,这苏总啊,高钙片,一片顶三片。
胡姐继续说,“我其实想说,林清扬这人其实挺不错的,跟咱在一起时,对咱娘俩好的没话说。对不对?打算跟咱不在一起时,也自发自觉主动要求净身出户,做得够仁至义尽了吧?仙儿,你记不记得你学跆拳道时,你爸主动要求当沙袋陪你练习。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无论你看中什么,你爸都会变着法儿给你搞到?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家闯进歹徒那次,就因为那歹徒拽着你小辫作要挟,你爸心疼,不管不顾扑上去救你,被歹徒刺了一刀,可不就是你今天踢中他的地方,要不他能疼成那样吗?汗珠子都滚下来了——”
林仙儿明明眼睛已经发红,脸上还是装作无动于衷:“妈,你别说了,今天不是我生日么,怎么成你怀旧主题了?”
胡姐还是苦口婆心:“别人都说,单亲家的小孩容易性格怪异,会冷漠,偏激,不懂得照顾和体谅他人!我不希望你成为那样的人。以前我觉得你比一般的小孩更独立,更懂事,但最近发现苗头越来越不对,对那些不好的苗头,得即时掐灭在萌芽之中!李桃那孩子从小被惯坏了,但她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
林仙儿开始嬉皮笑脸:“她不懂事,我这不是教她懂事么?”
“用得着你教呀,你算老几?”
“我算她姐姐呗!”林仙儿这话回答得有些没脸没皮。
对胡姐教女这出,我其实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听,没料到她突然改了话题,“林仙儿,最近你状态很不对,情绪也不对,就说你跟乐乐吧,能发生什么事,可以让你们互不搭理的?我可是看你们在高中时,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越大越不会处理事了?”
我笑着想应付过去:“胡姐,你多操心了,我和她能有什么事啊?!”
林仙儿也笑着说:“我就是嫌她多管闲事来着。只要她不干预内政,我对她能有什么意见?”
胡姐说,“别看你比乐乐大,还真没乐乐点子多。她帮你参谋参谋,有什么不对。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林仙儿难得附和她妈:“对,对,老佛爷说得对,我就是吃饱了撑着了!”
气氛终于恢复成说说笑笑,至少恢复成表面上的气氛和谐。突然,服务员走了进来,送上一个大大的两层的蛋糕,林仙儿感激地看着我,一脸煽情地说:“乐乐,你对我可真好!”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刚才趁去洗手间的工夫,我是偷着给蛋糕店打了电话,但我订的是好利来呀,而这个,明明是福斯麦克的。我慌忙摆着手拒绝:“打住,打住,可别表错了情!”
蛋糕上有六个字:“小仙女,对不起。”我想,不会是周鹤订的吧,但我没告诉他我们在这边吃饭啊。
胡姐又开始叨叨起来:“难得他有这份心呀,真难得!”
林仙儿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她跑到隔壁屋,等我追过去时,看见她深深地鞠躬道:“对不起!”
李桃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李婉兮嘴角上扬,看起来像是微笑,再仔细看,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傲。
林仙儿又加了一句,“对不起,爸爸!”
林清扬已经是老泪纵横,已经有多少年了,他都没听过这声亲切地“爸爸”,他傻了般,一个劲儿地说:“傻孩子,没关系。傻孩子,对不起。傻孩子……”
林仙儿的生日真是热闹,本来以为她含泪认父已经达到当天的高潮。但当我们吃完饭又赶到KTV腐败时,又一个蛋糕送了过来,当然,还不是我订的那个,是周鹤送的。林仙儿看到周鹤,很不耐烦地皱了下眉。
我赶紧撇清:“我可没告诉他你在这里呀。”
周鹤也赶紧解释:“好巧啊,正好有一个同事也过生日,在隔壁庆祝呢。”
林仙儿看也不看他,更加投入地唱着:“惯性背叛,还天真的希望我应该体谅。像孩子找着新玩伴,很快乐,受了伤。明明回头却不敢让我看到你的慌……”
胡姐一直低头发着短信,柴扉一直拉着我聊着天,周鹤就那么提着蛋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脚无措,很是尴尬。
等林仙儿唱完一首歌,柴扉甩下我去抢话筒,开始唱她的压寨歌曲《出卖》:“那么多年自作聪明付出了真心,总以为换到一个公平的回应。你床边的蜷曲头发残酷地说明,缠绵的爱比不上一时的高兴……”也许是感触颇深,她唱起来特别感染人,哀伤得让人心疼。
谁也没有说话,包厢里便反反复复重复着“你的多情出卖我的爱情赔了我的命,我为了一个世界却换来灰烬,你的绝情出卖所有爱情好梦一下子清醒,感情像个闹钟按一下就停……”
等柴扉唱完,胡姐忍不住说:“过生日呢,怎么搞得跟遗体告别似的,你们年轻人就不能挑几首欢快点的啊?!”
她刚说着呢,正好轮到我点的《寂寞在唱歌》,忧伤的调子刚开始蔓延,就被胡姐拿过遥控器一把切掉,然后说着:“换,赶紧换,乐乐你带头唱点好听的。”
看了看其他两头幽怨的姐妹,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歌曲能比较欢快。这么说吧,守着她们两个,我即使唱《欢乐颂》也能唱得跟葬礼进行曲似的。
胡姐又擅自主张:“乐乐,来,带个头,你就唱那首‘喜唰唰’吧,要不就唱‘不怕不怕啦’。”
我有些囧,难道我就适合唱那些幼齿的歌曲吗?
周鹤自告奋勇拿过话筒:“来,各位大美女小美女们,下面由我给大家献歌一首。”
女同胞们就那么默默看着他,不反对,也不支持。
他便兀自唱了起来:“小小的人儿啊,风生水起啊,天天就爱穷开心啊。逍遥的魂儿啊,假不正经啊,嘻嘻哈哈我们穷开心……”
第一个音节飘出来,我就看到它神奇的变为一个大大的囧字。音符越多,那些囧啊囧啊的就漫天飞舞起来,鸡飞狗跳般砸到每一个角落。只有胡姐很配合地哈哈哈哈地穷开心,柴扉大概跟我一样,都被囧字砸晕了。
听着听着,话筒尖锐地响了起来,是林仙儿听不下去,故意把另一个话筒扔到周鹤旁边。
周鹤便停了下来。包厢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伴奏自个儿寂寞地欢天喜地。
林仙儿打破沉寂:“周鹤,这样有意思吗你?”
周鹤低着头,没有言语,气氛很是僵硬。
胡姐拍了下林仙儿:“干吗呀你,大家一起出来乐呵乐呵,你发什么疯啊!”
林仙儿甩开胡姐拍在她肩膀上的手:“要乐你跟他乐去,我不欢迎。”
胡姐有些生气:“乱说什么呀你!”
林仙儿继续指向周鹤:“周鹤,是我没把意思说清楚么,那我再说一遍,我们已经断了,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牵扯!”
周鹤默默地说:“我只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林仙儿很是无情地接道:“那你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她又冷酷地加了句,“看见你就烦!”
周鹤肯定气到内伤,但他还在试图解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即使分手了,我也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林仙儿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周鹤的面子再也挂不住,气呼呼地转身要走:“好,我走,别显得自己多了不起似的,谁稀罕!”
林仙儿又喊住他:“把蛋糕也带走!”
周鹤脚步停住,转过身来,拿起蛋糕,直直地看着林仙儿。但林仙儿自始至终都不愿看他。他便扬起手,将蛋糕狠狠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说:“是我犯贱,是我贱行了吧。”
林仙儿懒散地接道:“随便!”
周鹤手指指着她,想要说些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然后,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去。
胡姐看了一个劲儿地叹气:“何必呢!何苦呢!”
对林仙儿的绝情,我看了觉得怪怪的。当然她有理由绝情,但对曾经亲密无间的人能转瞬间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我还是感到有那么丝丝心凉。出来后,常舒一口气,秋天的空气已经带着凉意,心也没来由地开始萧瑟。
从吃饭时,我的胃就一直胀胀的,像阑尾炎爆发前的那种难受差不多。我心里有些担心,怕是阑尾炎又要发作。于是不停安慰自己,阑尾炎有什么可怕,大不了疼得呕吐,可疼过去,马上就会好的。而心里的疼,实在很难形容,不知道疼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什么药能够止疼,也不知疼到什么时候。看不到希望,这让疼又加深了几分。
我奇怪自己为什么答应过来陪林仙儿庆生,我现在明明很讨厌她,我甚至恨她。以前看到类似于我最好的朋友喜欢上我男友之类的情感倾诉文章,我和她还私下里交流过。我说闺蜜嘛,还是只藏在深闺里比较放心。她当时还一脸不屑,谁那么傻去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既丢失了最好的朋友,又丢失了男朋友!
话犹在耳,我们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但现实总以讽刺的手法把我们往俗路上赶。又或许是我们不落俗套地追赶了现实。
世无新事。悲伤总是徒然,却无以为继。
总是趁她不注意时,我会偷偷去看她。老实说,我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我还是更愿相信那天看到的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这个世界依然美好。我还在试图寻找证据,想从她的神情判断她依然是我最真诚的朋友。
林仙儿是我这辈子交过的最好的朋友。我以前总这么说。
林仙儿是适合做朋友的,直到现在,我依然这么说。
记得在高中时,除了上课时间,几乎有我的地方必然有她,她的旁边也少不了有我。上学放学,她都会骑车等着我。我和她好的真的没话可说,在那之后,我再没找到那么脾性相投的同性朋友。直到如今,在路上碰到高中老师,他问完我的近况后,都会捎带一句:“对了,你那保护神半仙呢,她没有去当警察么?”问完,那个老师先笑了起来。我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我知道那老师其实更想问:“林仙儿是去当大姐大了呢,还是在监狱里横行呢?”
话说,当年林仙儿在我们学校,也算个风云人物。当然,她的典型事迹不是因为学习好或品德好,相反,是因为打架。打架并不新鲜,但因为打架的是女生,便有了看点。当然,又加上她打得好看,打得有技术含量,打得痛快人心,便深得一股学生的喜爱和拥戴。
一般说起打架,大家印象里都是那些头顶长角乖张暴戾的问题学生,但林仙儿呢,她说话总不急不慢的,做事也临危不乱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要不怎么说,人的外表有很大的欺骗性呢,等她打起架来,有点六亲不认的架势。这么说不够客观,应该说很有女侠的范儿,出手干净利落,手起脚落,两三招致敌,根本不给对方骂三字经的机会。
我相信有些人就是天生犯冲的。就比如李桃与林仙儿,只要她俩碰头,就难免上演动作片。并且这动作片有点乏味,因为千篇一律都是林仙儿胜出。连林仙儿都觉得遗憾,自己从小练跆拳道,本冲着为国争光去的,结果大材小用,都用在处理刁民上了。赢得多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胜得没什么成就感。
我深度怀疑李桃这倒霉孩子有受虐倾向,打不过你就绕道走嘛,偏偏被打还不服,不服还想着翻身,总是变着法儿地讨打。我估计她从小到大没挨过打,一开始,只是图个新鲜。被打惯了,一时不被打就皮痒。这就跟犯贱似的,一开始也不想真的犯贱,等贱犯的多了,也就犯得惘然不知甘之如饴。专业术语好像称之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其实也不太准确,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主要证明人可以被驯养,但即使李桃有一天被驯养,也不会成为可爱的宠物。
那时候,大家的生活多枯燥呀,巴不得发生点热闹来刺激眼球。打架都成了精力旺盛又无处发泄同学中的经典保留娱乐节目。不怕你不打,就怕你打得不精彩,不花哨,不跌宕起伏。女人撒泼的见得多了,一看见打得这么有技术含量的,难免有人想叫好,都恨不得想把那些拉架的拉下来。我们学校保安还挺顺应民意的,总是磨磨蹭蹭地出来,不情不愿地凑上去,看着像劝架,再仔细看,好像是劝继续打。而其他不明真相的观众,分明更爱凑热闹,上去拉架,也是不紧不慢爱理不理的样儿,好像看惯了爱恨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