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光部长当年向中央拍胸脯揽着矿管这一摊事时,凭的是找矿人对矿产资源的忠贞之情和一名老共产党人对祖国的一片赤诚之心。他或许根本没有想到这权力、实力、拳力远比他一腔热血更具力量,或许他是想到了这三力最终会成为矿管人的坚强后盾的。
把矿管工作与计划生育相提并论为中国的两大难题是有其道理的。
下面是位县长大人的话和他的经历,一起与我采访他的有《中国地质矿产报》湖南站记者熊跃辉先生。益阳县是老熊的家乡,他对县长谈的更是深信不疑。
首先声明我的话不代表政府。县长开场白便摆明自己的立场。然后他长叹一声,像一位受了天大冤屈的人见了亲人一般地开始吐露自己心中的话:……如果换了你,我想你也是不想再去管他们了指采矿的山民第一,七面虽然一直在喊加强矿山法治,可既然要治就得有人力物力财力,然而县里哪来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一个县就是一个小国,啥事没有?矿山管理算第几位?这是其一。其二,整治矿山得有财力物力,上面不拨款,下面只好以山治山。何谓以山治山?就是我们收取采民上山采矿的一些管理费,然后回头来用这笔钱去对他们进行整治。靠母鸡生蛋换来的钱去设法杀掉母鸡,你说这把刀断不断得下去?断下去后见得见不得血?我说的是大实话。
再给你讲一个情况。县长侃侃而谈,起初,我们确实是下了决心。就拿我们整治闻名一时的邓石桥乡群众采矿一事来说吧。每天太阳落山,采金者就上山了,我们整治的行动也开始了。可是,等我们上山准备逮他十个八个金把头时,却连个人影都找不着。山上留下来的全是些碰不得打不得吼不得的婆娘、小孩和老爷子、老婆子!嘿,你们不是想整他们吗?可真正受整的反倒成了我们自己。一夜没合眼不说!当你跨上车准备回城时,你突然发现车下的轮胎没了气,屁股下是粘乎乎臭烘烘的尿味。谁干的?就是那些婆娘和小孩干的。你恶心、你气愤,可你没治。几回折腾,劳神伤筋的不是那些偷矿抢矿人,倒是我们自己。没辙,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你那座县府的堡垒里吧!怎么,不服气?好,第二天你上班时突然发现,县府大院那段围墙被人推倒了!你政府权力大吗?可是,连自己那方可怜的地盘都管不好,还想管天一样宽的事吗?嘿嘿,你一定认为我说笑话,可这事就发生在几个月前。
与县长道别时,我们彼此留给对方的都是尴尬的苦笑。
我去找公安局的同志。对地痞流氓强盗小偷来说,他们是最好的克星。可是,我似乎像走错了门。那些平日大义凍然刚直不阿的公安人员见到我后,一个个竟有意无意躲着我。
我到刑瞥队,到矿山派出所,逮住一个问一个。他们红着脸,就是不说他们为什么都不太情愿去管抢矿的那些人。我非常失望。就在这时,我却被意外的一幕吸引住了——一位两眼红肿神情憔悴的中年妇女来到公安局局长办公室,话未说,泪先流。
局长见此情景,赶忙上前,将她扶上沙发坐下:孙桂琴同志,你的事,我们一定会通法律程序解决好的。你要注意身体,啊?
姓孙的妇女听了这话,更是呜咽不止:学敏他……身体是没指望了,而且……我……呜呜呜。
小李、小蔡!先扶桂琴同志到招待所休息休息!局长找来两位女民警,总算把这位妇女送出办公室。
唉,你说我手下的人能一门心思,跟抢矿倫矿的人斗着干吗?局长长叹一声,对我这样说。原来,刚才的那位妇女,是金矿保卫科干部赵学敏的爱人。1988年12月17日深夜,赵学敏押解一名窃矿者回矿,途中却被窃矿者的同伙用钢钎重击头部,造成严重脑残,由此引起全身性神经综合征,不但丧失劳动力,而且失去性功能,给本人和家庭带来巨大痛苦。但有关部门在处理此事时,仅按治安处罚条例对凶手作出了殴打他人,偷窃矿产,处以行政拘留25天,赔偿400元的决定。赵学敏所在矿和他爱人对此不服,曾多次找县政府要求依法惩治凶手,结果反遭有些部门刁难,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像赵学敏这样的公安保卫千部的遭遇,绝非仅此一例,以前我们局就有好几个在治理矿山中被人残害致伤。那些偷矿抢矿者要钱不要命,而且报复心理极强,手段格外凶残,所里干聱们有句口头禅,叫做:不怕下海,就怕上山,一旦遭黑枪,全家跟着受难。宁同恶霸斗,不跟山贼哼一声。
有人说,公安人员害怕那些山贼,现在都不进山了。照你刚才讲的。似乎是事实了?我问局长。
局长反问我:你也在武警部队呆过,你说,我们的公安战士什么时候害怕过那些坏人,即使是些失去人性的亡命之徒?所以不要完全相信那些口头禅和传言。问题是,我们有我们的难处啊!以我们局来说,我们的工作是负责全县各条战线的公安任务。这几年,黄金开采业发展很快,尽管我们不是单纯负责黄金方面的治安工作,可还是把大部分精力和最精干的人员用在了这方面,并且也是最有显著成绩的。近三年中,已破获黄金走私案113起,抓获犯罪分子371人,没收走私黄金278两,现金161万元。但由于整个社会治安状况不好,整个局的警力严重不足,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再说资金又十分紧张。今年一季度,局刑侦队行政经费只有800元,弄得连个胶卷都买不起,你说咋开展工作,咋上山抓人呀?
还有一个问题,如今许多法规不配套,譬如对群众开矿,国家虽然有《矿产资源法》,可如何处理那些乱采乱挖者,国家又没有相应的法规。所以老百姓根本不怕我们。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去管啥?
局长的坦率使我吃惊,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也许这种现象还有着普遍性。过去,中国是个少法的国家,如今虽然建立了许多法规,但由于它的不完善或与一些方针政策之间的不协调,致使许多问题无法全然按照法规行事。忽而法,忽而不法,常使问题不但不能解决,反而越搞越糟。
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群采矿产风虽然势如海啸,毒如瘟神,但总不致毫无半点办法!俗话说:一物降一物,难道它就无克星?湖南省地矿局局长谈到这问题时,是这么说的:中国共产党从成立到今,六十多年间,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社会主义共和国也证明是坚不可摧的红色江山。真的是我们的党和国家对群采风熟视无睹、束手无策吗?肯定不是。问题的根源也不在于我们的一些基层政府和执法部门缺这缺那或法规不配套一当然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但实质的问题并不在此。
那么,症结在哪儿呢?
这里有一份材料你看一看,也许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这是一份关于湖南某群采情况的调查报告。里面有一串数据我不解其意。材料是这样写的:某钨矿山,共有集体个体钨矿86个,其中三分之一是来自外地的个体采矿者,其余的三分之二均为本地农民和单位自行组成的承包矿,这些矿虽然大部分打着集体和单位名义,实际上仍是个别矿霸、矿主掌握着。在这些矿中,我们还发现将近一半的矿属于股份矿、权股矿、关系矿……
何谓股份矿、权股矿、关系矿?
局长介绍说:股份矿的要领较清楚,就是你出一份股,我出一份股,几家按股分利。至于权股矿和关系矿,这里面的奥妙就多了。替如说,税务局本身不能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到国营矿山去建矿,于是它就找个替身,即打着某个单位的名义在那里开矿,它充当后台老板;有金融贷款权力的一般都走这条路。像一些政府部门,或有某些审批权的业务部门,并不出钱,而以某些优惠审批条件人股,这叫权力股。权力股在群采矿山上最普遍。还有,如一些学校和商店,以提供劳力、物资为条件,组成关系股等等,我可以举出100种!
局长说得随意,而我听得目瞪口呆。
局长继续说:从我们所掌握的材料看,那些群采风猖獗而屡禁不止的地方,绝大部分就是由于这类权力股、关系股在起作用。那些矿霸、矿主为什么会那样猖狂?因为他们后面有人支持他们!你想没收他的开采许可证?好,明天也许你的官就不明不白地给革了!你要逮他人狱?告诉你,今天逮进去明天就放出来!什么搜山、抓人,你还没动,早就有人给他们报信了!就这么种状况,你还想把野火扑灭?当心反把自己给烧着了!我们省里碰到过这样的事:有几个个体矿主采取强硬手段霸占了一座国家正准备开发的中型矿山的一个矿段。矿管们组织人员去整治矿山,结果反被派出所的公安人员以妨碍公务罪为由扣了起来,你说邪不?
我久久无语。
我由此而自然联想到为什么国家抓了十年的整治破坏资源的歪风不但没见多少成效,反而越抓野火越旺。有了这些个体的、局部的、本位的至高利益,国家的法无疑会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所淹没,甚至出现对的成了错的、黑的成了白的混淆与混乱的局面。
呜呼哀哉——中国的大地上那永不熄灭的野火!
死亡档案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鬼并不是那么甘心情愿当苦何文条人攀列力的,它同样有目的,那就是当有一天它让你人变成与它一样的鬼而进人苦海无边的阎王殿和十八层地狱。
这就是,人对大自然的过度侵蚀与掠夺之后,最终是大自然对人的报复与惩罚。这样的报复与惩罚具有倍增的残酷性和无情性。
这里列出几例仅是近年间一次死亡30人以上的事故供读者一睹:1990年8月7日辰溪板桥中溪村洞岩上煤矿,穿水死亡57人。
1992年6月17日辰溪方田乡龙婆湾煤矿瓦斯爆炸死亡43人。
1992年9月6日辰溪方田乡梦脚湾煤矿,穿水死亡33人。1994年1月27日,辰溪板桥乡花桥联矿,瓦斯爆炸死亡33人。
如此几行非常简单的数字——不,它是一条条血河流淌的、一片片黑云埋压的、野山间群魔冤鬼在乱舞狂欢中串起的一组组地狱音符。当你把这些音符拣起来加以弹秦,你们所听到的那种感觉恐怕不再是枯燥、乏味的无声的数字了一
你没听说那年不是有万名采民在青海高原一夜间被困在冰天雪地里,差点全部命归西天!
你没听说四川境内的泸沽铁矿由于山民在露天采矿将数百万吨废石倾人盐井沟致使发生大规模泥石流,104名修路工无一幸存!
你没听说1980年6月,地处郓西山区的远安盐地河磷矿因山民采挖导致整个山体崩塌,造成所有矿山设施全部毁埋,一次死亡人数达284人,直接经济损失一亿元之巨!
恩口煤矿是湖南省属重点产煤田,该矿自采民非法闯入后,他们采用蚂蚁战术,把整个煤田的地下世界挖个一空,一曰密布在矿山四周的5800个坑口突然像接到命令似的全部塌陷……此次多少人畜死去没有公布。但据千里之外的南京天文台的观察员介绍,他们的地震仪在此期间整整慢了1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