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两年过去了。
时局越来越不好,物价暴涨,生意越来越萧条。扩建不久的“想回家山西大酒楼”每天也就两三桌的客人。龚文佩每天坐在柜台后面看着流水账,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
这天,王南瓜从外边采购回来,他紧皱愁眉抱怨:“柴米油盐酱醋茶,猪牛羊狗鸡鸭鱼,青菜萝卜山药蛋,是比赛着往上涨!”
龚文佩叹口气,“随行就市吧!我的菜码得小一点儿,价钱再涨一点儿。”
这时有两个客人算完账走了出去。王南瓜向他们热情地道别:“哟,二位,慢走!下次请再来!”两个客人摇摇头走了出去……
店伙计过来交账,“二千二百五十元。”
龚文佩接过来,掂了掂,“我们刚刚走西口的那年,一桌客人花费不过几十文钱。现在可好,两个人四样小菜,就两千多块!这票子印得怎么随风涨呀?开始最大的票子才十元,现在最大的票子是千元了!再这么涨下去,年终结账的时候,再差也得上百个亿,连算盘都放不下了。这要是在十年前,我们的这些钱,能买下整个包头城了!”
“可不是么,现在这钱都快跟擦屁股纸一样贱了。”王南瓜苦笑着。
田青和梁满囤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那天检完了尺,梁满囤叫住了田青。
“你是皮业的行家。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是今天进生牛皮五百块钱一斤。熟出来要有个过程,不瞒你说,等我卖你皮革的时候,比进价,能看八成的利。可是等你把钱付给了我,我再去买生牛皮的时候,生牛皮一斤已经涨到一千块了。看起来我手里的票子是多了。可是每出一批皮子我就净赔二成!”
田青点点头,“这我知道,可是我的经销生意也有周期,这次往返,从钱数上看我是大赚了一笔,可是再用这些钱买你的牛皮,我也是净赔了五成。”
“不会吧?你这么精的人,为什么明知道要赔本,还干?”
“你呢?你不是明明知道赔本也在干么?”
“我是盼着物价涨得不这么快!”
“我同你一样,也是希望有物价平稳的那么一天。”田青苦笑着。
“看来,你是不能把进货价钱再提高一点儿了?”
“不能。你现在不是可以不止卖给我一家了么?你试试别的经销商嘛!”田青不想争论。
瘦猴烦了,“对啊,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我是他的销售部经理。你呀,以后有事不必麻烦我们董事长了。价钱这样的小事,你跟我谈就行了。”
田青告辞时说:“满囤,我虽然不能给你加价。但是我保证,我还是出全包头最高的价收你的皮革。”“谢了。”梁满囤坐在椅子上,搓了搓脸。
老于进来问他还进生牛皮么?
“不进怎么办?明知道是陷阱也得往下跳啊。”梁满囤算了算,不到半年,他的制革厂已经赔了一半了。看着生意挺火,可他是在火上边烤呢!火一回赔一回,挣的钱再快,也赶不上物价上涨得快。谁知道这种局面还得持续多久?梁父提醒儿子,田青那么聪明的人,是不会瞪着眼睛往里赔钱的。
梁父当然没说错,田青做生意现在除了随行就市,还把握住一条,那就是只要卢布和银元。因为中国银行的纸币贬值得太快了。如果带回的是卢布和银元,等再进货的时候,再在包头的银行里兑换纸币,这样就可以保值了。
如今时局乱得很,每次驼队出去田青都提着一颗心,生怕出点儿什么事。驼队再次出发时,田青已经让人通报给了诺颜王子。过了大青山,进入草原,李义大哥的人会暗中保护驼队。他嘱咐瘦猴如果真的遇到了不测,记住宁可丢了货物,也不要伤了人。
一路都很顺利。不过在进入草原时,一直想报复田青的山里豹子还是发现了他们,忙报告了刘一刀。刘一刀眼睛一亮:“你看准了?是田青么?”
“田青没来。不过绝对错不了,就是田青的驼队,装的全是往恰克图运的牛皮!”
“啊哈!孩子们,上马!”刘一刀嚷道。
李义的人马接到田青的信后也走入了草原,不过却先和巡防团遭遇了。
张副官看见了李义的一队人马飞驰而来,他用枪一顶大盖帽的帽檐,大声命令:“土匪来了,开火!”机枪和步枪火力向李义的队伍泼了过来。
“是土匪吧?”巴特尔说。
“不,土匪没有这么强的火力。是官军!撤!”李义的人马丢下几匹中弹倒下的马匹,撤到一个草坡后边,大家下马伏在了地上。“真是兵匪一家啊,他们不打土匪,却来打我们!”
“怎么办?”
“跟他耗吧。”李义说。
“他们要是攻上来呢?”巴特尔有些担心。
“他们不敢,这些丘八,比土匪还怕死呢!”李义说得很肯定。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刘一刀却在这时得了逞,他带着土匪包围了驼队。他们还是按着老的套路,奔跑之中把驼队圈在中央。
驼队也在不断的压挤之下乱了套。
傻大个子火了,“炮手!开枪啊!不能让他们抢走了我们的货物!”
“不成啊,傻大个子,他们的人太多了,不能打!”瘦猴分析了下形势阻止道。
“怎么不能打?!他们人少了不敢来,多了敢来你们又不敢打,那田青不白养活你们了?打!”傻大个子生气了。
瘦猴说,“你不用管,我回去向田青交代!”
傻大个子一拳把瘦猴打倒在地,“滚你娘的!”傻大个子拾起瘦猴掉下的枪朝土匪开了一枪,一个土匪立即从马上掉了下来。
刘一刀火了,“啊?他们还敢开枪?给我打呀!”土匪们开始向驼队射击。
“掌包的,怎么办?”
瘦猴躲到骆驼后边骂道:“傻大个子,你个傻东西,你这一枪可把我们害死了!”他掏出手枪向土匪还击,并朝大家喊,“打吧!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炮手们开始开枪向刘一刀的绺子还击,土匪们不断有人落马,处于防守地位的炮手们,尚无伤亡。
刘一刀一看情况不妙,手一挥,大声喊道:“扯呼!”土匪们跟随着刘一刀撤退了。
刘一刀率众土匪跑出了射程之外,圈回了马。他往驼队的方向看了看,“妈拉巴子的,今天是遇上难啃的骨头了!不能这么干。听我的,二当家的,你留在这儿!山里豹子,你带一伙人转到他们身后去,听我枪响为号,二当家的佯攻,别怕费子弹,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山里豹子,你要一枪不放地摸上去,然后冷不防打他的后脑勺。妈拉个巴子的,一个活口都别留!”
山里豹子一挥手,他带着一拨人马,朝一侧奔去……
傻大个子见吓跑了土匪挺高兴,瘦猴却说他得意得太早了。“他们那叫撤退,一会儿就会再来进攻。你懂不懂?”
“来了就再打。你说的我不懂,我就懂得,我们拿着田青的劳金,就得给人家干事儿!”傻大个子就认这个理。
瘦猴不理傻大个子,让炮手们快检查检查枪支子弹。“驼队先别走了,把骆驼围成一圈,当成掩体,挡挡子弹吧!”
傻大个子又不让了,“那不行!骆驼打死了,怎么把货运到恰克图?”
“人都让土匪打死了,骆驼自己去恰克图?听着!我是掌包的,听我的!驼队停下,把骆驼圈起来!”
瘦猴下了命令。
驼队停下了,大家开始拉骆驼布阵……
果然,刘一刀朝天放了一枪。二当家的领着一伙土匪徒步向驼队冲过去,边走边打。
驼队激烈地还击着,但却没发现山里豹子乘机从后面向驼队偷偷地摸了过来……
二当家的一伙土匪在佯攻中又有人倒下。他们加强了火力,驼队中不断有骆驼被打死。瘦猴的脸上中了一枪,血下来了,他一摸脸,吓得一下子晕了过去。
傻大个子把瘦猴的枪拾了起来,朝土匪射去,他又打死一个土匪。傻大个子呵呵地笑了。不想一个冷枪打来,他的胸部中了一枪,血直往外涌,他拔了一把草塞上,继续放枪还击……
突然,山里豹子从后边抄了上来,炮手们被打得措手不及。刘一刀一挥手,所有的土匪全都冲向驼队。炮手们一个个倒下了。傻大个子的手枪没子弹了,他把手枪扔向二当家的,二当家的头被砸破了,血流了下来。
“傻大个子!”山里豹子认出了傻大个子。
刘一刀也看见了,“啊,是傻大个子?别打了,跟我干吧!”
“我是你祖宗!”傻大个子倒提着长枪,向刘一刀砸去,山里豹子和二当家的同时开枪,傻大个子身中数弹倒在了地上。
“看看还有活的没有?”刘一刀狠狠地说。
土匪们开始在寻找。山里豹子看见了傻大个子身子下边压着满脸是血的瘦猴,踢了一脚,瘦猴软软的毫无反应。
二当家的发现了一个还在喘气的炮手头,“这儿有个活的!”
炮手头指着自己的头说:“小子,来,来个痛快的,往爷爷这打。”
“你还敢自称爷爷,老子送你上西天!”二当家的话没说完,“啪”的一声枪响,头上钻了一个窟窿,向后倒去。
炮手头笑了,“爷爷又赚了一个。”
刘一刀和山里豹子同时向炮手头开枪,打了整整一梭子子弹。
夜降临了草原,草原上死尸横陈,万籁俱寂……
瘦猴醒了,他睁开眼睛看看天上的繁星,想了想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瘦猴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爬了起来。借着月光,瘦猴才看清是傻大个子。他抱起了傻大个子的头,大声叫着:“傻大个子!傻大个子!你不能死啊,你还有老婆孩子呀!”
瘦猴放下傻大个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驼队!”他又看见了一个个炮手的尸体,“驼队完了,炮手完了,脚夫也完了!全完了呀!”他跪了下来。
李义和巴特尔领着人马奔过来时,一切已经晚了。
李义第一个认出的是血泊中的二当家的,接着又认出了傻大个子。他抱起他的头,悲怆地哭了,“是刘一刀抢劫了我们的驼队,先把他们掩埋了吧!”
头上缠着黑布的瘦猴跑回了公司,他哭着向大家述说了整个过程。“我把驼队和傻大个子他们全丢在草原上了!田青,我对不起你呀!”
田青拍拍瘦猴的肩膀,眼圈红了。“这怎么能怪你呢,你能活着回来就算是万幸了。”
豆花擦了把眼泪,“走吧瘦候,我领你去医院,把你的伤口好好包扎一下,小心得破伤风。”
田青知道现在的生意是每况愈下,这次驼队人财两空,无疑是雪上加霜。“账上还有多少钱?”
“八十多万。”账房先生不用看心里也有数。
“这钱不能动了,死了这么多人,就把这笔钱作为他们家属的抚恤金吧。”田青伤心极了。
田青在包头裕兴钱庄,给傻大个子的妻小存上了五万元庄票。傻大个子媳妇觉得太多了,躲闪着不想接。
田青把庄票强塞在了傻大个子媳妇手里。“嫂子,有什么困难尽管去找我,大个子留下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金元,银元,快给你们的干爹磕头。”傻大个子媳妇叫着两个孩子。
地上玩耍的两个孩子跑到田青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干爹!”
田青蹲在地上,搂住了两个孩子。
戴着墨镜的李义来见了田青。
“诺颜王子临走的时候本来嘱咐我,要暗中保护你们的驼队,可是我们从大青山下来的时候,遭遇了吴玉昆的巡防团。这才让刘一刀得了手。”李义懊恼地说。
“诺颜王子不在四子王旗?”田青问。
“他去了北京。”
田青从抽屉里取出那本《 共产党宣言 》的小册子,“是为了这个么?”这本是诺颜王子当年送给他的书。这本书田青已经看过不知有多少遍了,在不断看书和这些年经历过的事中,他渐渐地明白了些革命的道理,这让他打心眼儿里佩服王子这样的革命者,现在他非常想见到他。
“不错。田青,这批货里也有诺颜王子的一半股份,他的这些钱并不是他个人的,是属于……”他指着小册子说,“属于它的。你放心,我会把货从刘一刀的手里夺回来。”李义下决心道。
田青立刻对李义说,“我跟你一起去。刘一刀抢的是货物,对他没有用,他必然要运到恰克图出手,我们就去恰克图回来的路上等着刘一刀,夺回他的货款。”
“对!”李义也想到了这一层,二人当下做了准备。
但事情并没有俩人想的那么简单。李义和田青在路上是截住了刘一刀一伙土匪押着的驼队,也打散了土匪,然而,搬下箱子打开一看,一个个装的不是砖头就是破纸。田青和队员们在骆驼背上、马褥子里到处翻找,结果大失所望,装的全是砖头和破纸。
“我们上了刘一刀的当了!上马,给我追!”李义、田青一行人上马朝刘一刀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刘一刀一伙涉过一条小河上了岸,然后又向前奔去。跑出一段路后,带住了马。“李义是草原上的老江湖了,他一定能辨别出我们的马蹄印儿。我们要给他摆一个迷魂阵!跟我来!”刘一刀拨马向左边跑去,“再回到那条河里去!”
刘一刀下了河,这次他不上岸了,他就在河里往回走。刘一刀提醒土匪们,留心看着刚才上岸的地方。等到了那地方后,刘一刀过来看了一下,笑了:“李义已经追过去了,现在我们已经在他的后边了。上岸!”
李义和田青果然上了刘一刀的当。一行人在草原上策马狂奔赶到河边下了河,走到对面,再看,对岸上没有马蹄印。
“糟了,刘一刀是沿河跑了!”李义想了想,“我明白了,刘一刀一定是给我转了一个大圆圈。跟我来!”他领着弟兄沿河寻找。
田青大声喊:“李大哥,果不出所料,刘一刀是又从这里上的岸。”
李义看看要落的太阳,“天马上就要黑了,今天我们是追不上了,上岸宿营吧!”
刘一刀甩开李义他们就去了杀虎口巡防团,他想用这批货款买个官当。
刘一刀和山里豹子整理衣裳,迈步走进团部的大门。正襟危坐在书案后的吴玉昆,只随口问了两句就让人把他们拿下了。
刘一刀急了,他抢来的那七千大洋,其中两千块私下给了吴玉昆,五千是献给政府招安的,没想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一急就说了出来,可姓吴的根本不承认自己拿了钱。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我抓你已经抓了十几年了,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吴玉昆冷笑道。
“姓吴的,吴玉昆,你他妈不仗义!”
吴玉昆哈哈大笑,“你才明白?晚了!张副官,把这两个口外巨匪,给我关押起来,等上峰命令一下,就在杀虎口将他们和他的那些个喽啰们一起处死!”
“吴玉昆,是我瞎了眼,以为你狗戴帽子就是个人了。我刘一刀好汉做事好汉当,跟我的弟兄们没有关系。”
“错了,要不杀了你的那些个弟兄,上峰怎么会知道我巡防团长长途奔袭,全歼了刘一刀的绺子,建立了不世之功?”吴玉昆得意地正了下头上的军帽。
“你!你比我刘一刀更像土匪!”
“拖出去!”
田青已经猜到刘一刀是进了吴玉昆的巡防团了。前年刘一刀曾经跟他说过,他要拿钱买通政府官员,要求接受招安。“李大哥,谢谢你给我抢回了几十匹骆驼。钱的事你不方便管了,我去巡防团找吴玉昆去要,那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钱!”
田青来到杀虎口巡防团部去见吴玉昆。
“什么?属于你的钱?不不不。那是我带着我的巡防团经过浴血奋战,生擒刘一刀之后,所得的斩获,是人赃俱获的赃款。”吴玉昆根本不承认。
“这笔钱正是刘一刀抢劫了我的驼队,将本公司的货物运到恰克图出卖之后,直接来到您的巡防团来的。”
“刘一刀是我从黑土崖匪巢擒获的,搜查出来的五千大洋赃款,我已经全部上交了。”
田青冷冷地盯住吴玉昆。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你把中山服脱了,警服换了,可是我看你还是当年要把我推上法场、要杀良冒功的那个吴玉昆!”
“你放肆!”吴玉昆脸都气白了。
“如果说你还有点儿什么变化的话,就是你的脸皮更厚了,手段更为刁滑了!”
“来人!”应声进来几个兵士。
田青根本没在乎,“怎么?这一回你是想用什么案由抓我?是土匪?是挖坟盗墓?告诉你,我现在是包头商会的会长!你要是不怕包头山西籍的商界联名把你告了,你就再抓我一次试试!”
吴玉昆笑了,“田青,你太年轻了!有句俗话说得好,生姜还得是老的辣!送客!”
“等一等,今天正晌午时三刻,我要枪毙刘一刀以及他手下的二十三名惯匪。你不看一看?”吴玉昆又说。
田青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大步走去。
晌午时分,兵士们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刘一刀、山里豹子等二十四名土匪走向设在城外的法场。在许多看客外面,田青和瘦猴骑在马上看着他们走向壕沟。
刘一刀边走边唱:
提起了宋老三,
老两口子卖过大烟,
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婵娟。
这个姑娘年方十八岁呀,
起了个乳名叫大莲哪。
太阳要偏西,小六哥哥遛墙根,
大莲我就好比一朵鲜花心呀,
六哥哥我好比呀花蝴蝶呀,
飞过来飞过去,要采你的花心呀。
歌唱到这儿,刘一刀高声喊道:“吴玉昆,你收了爷爷的钱,又要拿爷爷的人头换师长的肩牌,你他妈不仗义!”
山里豹子骂道:“吴玉昆,我操你八辈祖宗!”
一排枪响。刘一刀一伙土匪就这样糊涂地送了命。
此时田青的生意进入了困境:七千多块大洋,进了吴玉昆嘴里,那就算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账上的钱都给死难的员工作为抚恤金,所剩无几了。怎么办?
田青想到了一个“借鸡生蛋”的办法:把经销改为代销。
“你是说先不付给厂家货钱,等货卖出去之后,再还本?”账房先生问。
“对。”
“这……厂家会干么?”
“有这个可能。因为现在通货膨胀严重,厂家的生意很不景气。我们如果向他们让利,他们会同意的。”田青有信心地说。
“这样做风险太大了。如果再遇上土匪打劫,我们可就无钱可赔了!”账房先生很是担心。
“这一点我也考虑了,草原上最大的土匪刘一刀被枪毙了,会比以前太平些,其余的小股散匪,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瘦猴提起了精神,“对。有李义罩着,没有人再敢抢劫我们。”
“那就干吧。”豆花摘下了钻戒,“把这个当了吧,当了拿它支付驼队运输的费用。”
“也好。那么,现在我们就要同二十几家制革厂联系代销,只好全员出动了。”田青感激地看着妻子。
先前,梁满囤嫌田青的价钱低,没有买田青的账。
这样一来库里的皮子积压好些日子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出手。他联系过几家经销代销商,哪一家给的价钱都不如田青给得多。等他想卖给田青时,又听说田青破产了,价值七八千大洋的货物,全让土匪刘一刀给抢了,再加上死了十来个员工,他瘦驴屙硬屎地发了那么多的抚恤金,哪还有钱买货呢?
梁满囤正和掌桌的老于嘟哝时,田青走了进来。
“我就是要买你的货。”田青明确地告诉梁满囤。
“田青?这么说,你把钱从巡防团要回来了?”
“没有。”
“那你是从钱庄贷了款?”
“不,现在生意这么难做,我一趟边贸,赚的钱还不够付钱庄利息的呢。”
“这么说你没有钱?”梁满囤失望了,“那你到这里干什么?是看看我快要破产了,给你做个伴,你心里就找平了?”
“不,我是想,你我既然是为了活命一起走西口的,现在又都面临着即将破产的危险,我们也应该一起携手渡过难关。”田青语重心长地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简单说,就是你把牛皮卖给我,我给你打个欠条,然后我把货物运往恰克图。等货物出手之后,回来再还给你钱。”
满囤问:“这样你就可以做没本的生意挽回你的一部分损失了,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比市价高出一成的价钱代销你的牛皮。”田青怕他不明白,又跟了句。
“是这样?你不会拿着我的牛皮,就一去不复返了吧?”
田青眼睛看着梁满囤,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地走了出去。他没想到满囤变成了这样!
梁满囤还自以为自己戳穿了田青的骗局,回屋跟巧巧说了,“他一分钱不出就想把我的牛皮拿走,给我代销。还说要比市场价高一成的钱让利给我。鬼才相信!”
“他说是代销?有。”巧巧大声说。
“什么?”
“我是说有代销这种办法。我爹刚刚开办皮匠铺的时候,起初规模很小,为了创牌子,就是先央求人家白白把货拿走,让人家代销。又是请客又是送礼,代销商才答应拿给制鞋厂试试,还要看人家制鞋厂认可不认可使用我们的牛皮。幸亏厂家用我爹熟出的皮子做出的鞋,卖得特别好,要求代销商就买我爹的牛皮,代销商这才给了我爹货款,同时主动花当时最高的价钱收购我们的皮子。”裘巧巧和满囤讲起当年裘老板创业的事。
“有这么一说?”
“当然。”巧巧点头说。
梁满囤又摇摇头,“不过,我们又不是创牌子。我们的牛皮大多数都是一等皮革,一向是不愁卖的,现在这样主要是时局不稳闹的么!”
两口子正说着,老于闯了进来,“梁经理!梁经理!出事儿了!”
原来库里的皮子放得时间太长了,这些天天还总是阴沉沉的,放在下边的好些皮子都长了绿毛了。
梁满囤拔脚就往库房走。老于紧跑几步,赶在梁满囤前边,从库房里抱出几张皮子,“你看看吧。这好好的一等皮子,一下子就变成等外的了!”
“这样的有多少张?”
“十多张了。”
“老于,你让工友们都出来,翻仓!”
老于应了一声向作坊里跑去,“哎,工友们,都出来呀!”
这一下梁满囤更睡不着了,一脸愁苦地躺在炕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没了主意。
“当家的!你别发愁了,既然你压在库里也是压着,还不如让田青给代销了。要不放在库里时间长了,都返了潮,长了毛,弄不好,可又得一把火烧了!现在还不算晚,去找他,卖!把这批货全卖给田青!”
“可我已经把田青给臭走了,现在又上赶着去找人家……”
“你的脸皮要紧还是肚皮要紧?”
“好!我他娘的也不要这张脸了!”梁满囤从炕上坐了起来,跳下地去找田青。
别看梁满囤没买田青的账,但包头城里已经有六个厂家同他们签了代销合同,一共有一千一百张皮子。这是瘦猴的功劳。后来账房曹先生也办好五家代销合同,加上田青和豆花的九家,足可以走一趟恰克图了!
账房先生真是从心里佩服田青,“看来,这盘要死的棋,又让你给走活了!”
“来,我们以茶代酒,干一杯!”豆花给每个人都倒上了茶。
四人端起茶杯,碰了一下,开心地笑了。
梁满囤走了进来,他把礼帽摘了摘,又扣在头上算是行礼了,“田青,豆花,啊,你们都在呀?”
“梁哥们儿,是你?你走错门儿了吧?”瘦猴没客气。
“我是来找田青的。”
“你不怕田青崩跑了你的牛皮么?还来找他干什么?”瘦猴可不客气。
“哎,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来就是找田董事长商量一下代销我厂牛皮的事。”
“晚了。”瘦猴拿起一把合同,“我们的货足够走一趟恰克图的了。”
“你……”梁满囤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满囤,你坐。瘦猴跟你是哥们儿,他爱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田青制止了瘦猴。
“啊,我没什么。”
“梁经理,你我是一起共过患难的朋友。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的上一批货被刘一刀劫了;货款又让吴玉昆给扣留了,所以说我是非常地困难。搞代销是我起死回生的一招棋,所以,我就先想到了你,无非是让你帮我一把。当然,话说回来,你也不吃亏。你也知道,你的皮革已经在库里积压了一两个月了,再压下去,恐怕就变质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是想帮你一把。”
“啊,我明白,我明白。”
“可是,上次你没答应,现在,我们已经同将近二十家制革厂签订好了代销合同。我的驼队也在上次遭到刘一刀抢劫的时候损失了几头,确实已经是超过负荷了。要不这样,你把你的皮子,看好天,就拿出来晾晒一下,等我这一趟恰克图跑回来,我优先收你的这批皮革。那时,说不定我就有了钱,当时就付你货款了。”
梁满囤急了,“真的不能再多收一些了?不是全部,一部分也可以嘛。现在我的确需要钱。你也知道,几十号人,坐吃山空,我真的……唉!”
“曹先生,还有可能再多进么?”田青问账房先生。
“除非再多买骆驼多雇脚夫。可是,豆花当钻戒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也只够路上的开支。”“那好吧!你们忙!”梁满囤站起来头不回地走了出去。
瘦猴看着他的背影,嘲讽道:“天底下哪有卖后悔药的?现在明白过来了,早干吗去了!”
走在院儿的梁满囤听了,脸上肌肉使劲地抽搐了几下……
“瘦猴!你不会跟梁满囤好好说吗?”田青埋怨着。
“我跟别人都能好好说。要不这些合同我是怎么签下来的?可跟他我还真不会。他撺掇我盗墓的事不说,就说他连刘一刀绑架他爹的赎金他都能多赚一百块大洋,这种人你往后就少搭理他!”
豆花打断他们,“好了好了,不提了不提了。我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跑这趟恰克图吧!”
为了省一个人的开支,同时也更有把握把这趟生意做好,田青决定亲自去带驼队。
豆花也要跟着。
“你有了身孕,就不要去了。”田青阻止她。
“我才五个多月,不要紧的。在山西老家,哪个女人怀孕就不下地了?我去!”
账房先生也准备去,田青说他年纪大了,就留在公司吧。可账房先生不听,“我还没到七老八十呢!再说,留下干什么?管账,账上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瘦猴一摊手,“这生意做的,把我们四个都做成拉骆驼的了!”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