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是从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过渡的英雄。他是古典主义的最后一位大师,也是浪漫主义的第一位大师。贝多芬曾在1787年来到维也纳,求学于莫扎特,但因母亲突然去世,返回波恩,照顾家人。1792年,当海顿从伦敦回来,曾绕道波恩,在大公的宫廷里见到了贝多芬,同意收他为徒。此时贝多芬的庇护者说出惊世的预言:“到维也纳去。你将从海顿手中接过莫扎特的灵魂。”
1791年,是海顿、莫扎特、贝多芬三个人最近的时刻,也是他们唯一都不在维也纳的时刻。仿佛乐章中的一个气口,乐句与乐句之间留下叹息的空白。
贝多芬是音乐的英雄。刚到维也纳的时候,他并不受人欢迎。很多人传言说这个年轻人很有才华,但真正的对决又让他们受不了。他们说他弹奏太大声、太不文雅。贝多芬从不是宫廷里文质彬彬的宠儿,他是倔强又自我的人,在他人看来,举止未免粗俗。他一直在创作,从几首钢琴协奏曲,到两首广受好评而中规中矩的交响乐。他在这期间发现自己的耳朵失聪,在痛苦的遮掩中更为痛苦地坚持创作。那段时期,没有人能想到他的困窘,但从他的书信中,我们能看到一个与自己斗争的绝望的灵魂,独自承担一切命运。1803年,他曾想将自己的第三交响曲提献给共和国的英雄拿破仑,因为拿破仑承担着对和平和某种共和理想的承诺,但拿破仑称帝,让他非常失望,于是愤怒地撕去献词,只留下题目。其实他自己才是英雄,那交响曲原本就应该是他的。属于他,并赋予他。
贝多芬开启音乐的个人表达时代。莫扎特将形式的完美做到极致,贝多芬将古典音乐和交响乐又带往另一个全新的天国。他用音乐表达情感。他的孤独,他的愤怒,他的绝望,他的不妥协的斗争,全都在他的音乐中。力量、压抑与飞升,转化为主题之间的对抗与解决,在大调与小调之间,在大黑暗与大光明之间给音乐无穷张力。
贝多芬的音乐是辉煌与力量的音乐,是内心挣扎的音乐。1802年,他在海里根施塔特写下遗嘱,承认自己受耳聋困扰已经长达六年,他想过死亡,只有艺术成为他唯一的阻力。他的交响曲都在这死的决心之后,每一部都是命运。在金色与黑色交缠斗争的旋律画面中,深渊被欢乐战胜。
今天我们能够去海里根施塔特贝多芬的故居凭吊,这是他写下海里根施塔特遗嘱的地方。故居在郊外,很美,不大的小院子,二层小楼,漂亮的树。在宁静的乡间阳光中,你能看到叶子闪烁,感觉不到任何战斗的悲痛。遗嘱就放在柜子里,摆得平静,让人看得惊心动魄。贝多芬最终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他的痛苦,直到他耳朵彻底全聋的那一天。他一个人承受痛苦。将所有战斗锁在心里。最终的悲痛都被音乐家带进另一个世界,留给我们的只有无尽灿烂。当我们听到他时隔12年、完全耳聋之后写下的波澜壮阔的第九交响曲,只有理解痛苦,才懂得它为何叫《欢乐颂》。
在维也纳,贝多芬葬在音乐家之墓。这是维也纳西郊的一片宽广的墓园,维也纳最骄傲的音乐家都葬在这里。海顿、贝多芬、舒伯特之墓和莫扎特的衣冠冢,古典主义大师在这里永远地安眠在一起。墓园绿草如茵,墓碑简洁漂亮,花朵常新,如同音乐中和谐典雅的古典和弦。
维也纳的音乐家太多了,浪漫主义时期的马勒和布鲁克纳,圆舞曲之父施特劳斯家族。音乐博物馆是很值得参观的地方,那里面有对音乐家的分别介绍,也有维也纳爱乐的特别展厅。维也纳音乐始终保持着内心性和探索性,马勒的交响曲充满革新,但在精神探索上追寻前人留下的步伐。这也是维也纳文学和哲学的气质。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和卡内蒂的自传三部曲中,都能看到这种内敛的探索。更不用说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和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哲学,他们将人类的思维向内深入到前人完全没有发现的领域。维也纳的向内探索成就了它最辉煌的艺术表达。
这是音乐的世纪,情感的世纪。音乐的美在于情感的共通,因此永远不过时。只要这世上还有无人知道的艰难,有内心悲壮的命运,就永远有灵魂站在大雨中,听耳畔的贝多芬,泪如雨下。
旅游指南:交通方式:火车应该是非常好的交通方式,德国、奥地利和东欧几国之间都有物美价廉的车次选择。市内地铁四通八达,日票5.7欧元。
推荐景点:1.圣斯蒂芬大教堂:维也纳最著名的哥特式教堂,曾是海顿参加的唱诗班所在,也是莫扎特结婚的地方。
2.莫扎特故居:临近斯蒂芬广场,是莫扎特创作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的地方,已经成为莫扎特博物馆。
3.贝多芬帕斯克瓦拉提故居:维也纳大学斜对面,贝多芬创作《命运》、《田园》等作品的地方,可见到贝多芬的钢琴;海里根施塔特故居:维也纳北郊,可乘郊区电车,是贝多芬写下著名的《海里根施塔特遗嘱》的地方,仍能看到当时的手稿。
4.中央公墓:维也纳西郊,安葬着维也纳各种名人,音乐家之墓葬着海顿、贝多芬、舒伯特、施特劳斯父子、勃拉姆斯等众多著名音乐家。
5.霍夫堡宫、美泉宫、美景宫:哈布斯堡王朝奢华的宫殿。
6.音乐博物馆:三层楼的精致博物馆,藏在不起眼的小巷子,分维也纳爱乐展厅、音乐家展厅和声音科技展厅,能学到很多有关声音和音乐的知识,非常值得造访。
推荐阅读:
《贝多芬传》:法,罗曼·罗兰(1866—1944)傅雷译。
文学家们认定罗曼·罗兰为一个二流作家,或许是因为缺少技巧,也缺少冷酷。然而罗曼·罗兰本身就并非作为技巧一流的文学家出场,他始终是一个战士,一个在生命里与自我、与痛苦、与渺小斗争的战士。从他选择立传的三个人也可以看出:贝多芬、米开朗琪罗、托尔斯泰,无一不是承受痛苦并与生活战斗的天才。
罗曼·罗兰在1927年做作的序中写:“《贝多芬传》绝非为了学术而写,它是受伤而窒息的心灵的一支歌。”傅雷在1942年的译序中形容这本书:“唯有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才能挽救一个萎靡而自私的民族:这是我十五年前初次读到本书时所得的教训。” 这些话也许直到今天都值得引述。
“对于一般受苦而奋斗的人,他是最大而最好的朋友。当我们对着世界的劫难感到忧伤时,他会到我们身旁来……在琴上唱着他隐忍的悲歌,安慰那哭泣的人。
“黄昏将临,雷雨也随着酝酿。随后是沉重的云,饱蓄着闪电,给黑夜染成乌黑,夹带着大风雨,那是《第九交响曲》的开始。——突然,当风狂雨骤之际,黑暗裂了缝,夜在给天空赶走,由于意志之力,白日的清明重又还给了我们。”
《人类的音乐》:美,梅纽因(1916—1999)冷杉译。
看音乐家写的音乐史是比一般人写得好看的,尤其是音乐大师。因为好的音乐家会从听觉感受、技巧和知识的方方面面讲历史,而不是像我们一般外行,只能讲一些作品外沿的历史地位、思想感情。从内部下笔才会让人理解为何伟大人物是伟大的。只可惜,音乐大师很少去写。
我们很幸运能看到梅纽因先生这本《人类的音乐》,一本介绍音乐史的好书。梅纽因讲了音乐的诞生、沿革,不同音乐家的个性与音乐特征,乐器的历史、和声的知识、乐队的特色与风格、历史思潮。所有的一切都融入了个人体验,因而所有的一切都让人读得兴味盎然。
“巴赫既是音乐的仆人,也是它的君主。
“莫扎特以最温文尔雅的音乐语言唱出最柔肠寸断的痛苦心声。
“贝多芬最有震撼力的特点之一便是他对沉默的运用。
“舒伯特代表着一种对自己负责——而不是对某个更高权威负责——的良知。
“柏辽兹继承自贝多芬并转而又将其传授给别人的是:应将管弦乐队中的每样乐器都各有自己的位置,没有一件乐器处在屈从地位。
“帕格尼尼的部分魅力寓于他那苍白如尸的面孔里。
“大量的现代西方音乐已经变得过于合成,实验性、任意、理性和标新立异,却让别人不知所云。现代音乐虽然忠实地反映着我们的时代风貌,但它同时也吵闹、咄咄逼人、脱节并且常常丑陋。
“音乐确能传达或诱发最大范围内的各种情感,它如何做到这点同我们感知音乐并在大脑中对其加以遴选的过程有关……音乐的部分乐趣就在于左、右脑的协调和情感与分析的综合。”
《没有个性的人》:英,穆齐尔(1880—1942)张荣昌译。
维也纳的文学家和哲学家像音乐家一样丰富。精神分析创始人弗洛伊德、逻辑经验主义的维也纳学派、自由主义宗师哈耶克、量子力学创始人之一薛定谔,以及包括卡内蒂在内的众多文学家,当然还有穆齐尔。
穆齐尔应当算是20世纪早期仍然存在的那种通才型知识分子之一。他17岁进军事技术学院,后来在柏林大学攻读哲学、心理学、数学和物理。《没有个性的人》中的主人公乌尔里希就是一个尝试过成为军官、工程师和数学家但都未成功的人物。这样的经历让人物复杂而冷眼旁观。乌尔里希讲述的不是古典时代,而是一战之前维也纳古典时代的终结。这是书写那个时代的最好的书。
“每一个不把一个经历看作一种仅仅是个人的事件而看作一种对自己智力的挑战的人所揭示的恰恰就是这个现象,一个经历因其在一系列合乎逻辑的行动中的地位才获得自身的意义,甚至自身的内容。然后他也会对他所做的事产生较淡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