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报名参加过第二届生活禅夏令营。说实话,是抱着猎奇心来的。和我一同前来报到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一百多名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们。短短七天的夏令营,寺院生活的充实与忙碌,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刻痕。
凌晨四点半,睡眠中的营员们,被一阵阵短促的打板声叫醒。大家紧张地穿好衣服,跑到佛殿中,跟随寺里的僧人们一起诵经做早课。
早课之后,六时左右,营员们开始用早餐。早餐后,营员们要分别做日常的清扫,禅林称之为“出坡”。然后,营员们集中在一起,听禅师们讲经说禅;午饭后,稍事休息,营员们又要集中到一起“坐禅”。晚上,寺院为营员们安排“普茶”。夏令营结束前,还安排有“云水行脚”、“传灯法会”。
夏令营期间,营员们私下议论最多的就是明海法师。他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在净慧老和尚的影响下,来到柏林禅寺出家学禅。夏令营期间,明海法师为我们作过《如果我们会吃饭,我们就能成佛》的讲座。
他的大意是说,吃饭的过程,是一个专注的过程,也是培养觉知力的过程。因为专注,因为觉知,人的智慧就出来了。这种专注的原理运用面是很广泛的,不仅仅限制于吃饭,其他的,像讲话、走路、吃茶,都可以运用,甚至可以将这种带有觉知的专注力运用到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上。
最震动我心灵的,是夏令营结束前夜的传灯法会。在大殿内的佛像前,净慧老和尚把一盏盏点燃的莲花灯传递到每一位营员的手中。
千年祖庭,明月当空;习习凉风,巍巍古塔,森森古柏,我们手捧心灯,庄严走向赵州祖师塔院。夜色中,手里的莲灯汇成一条流动的光明的河流。有风吹来,手里的灯火左摇右摆,闪烁不定,这时,要赶快腾出一只手来呵护它。为了让莲花灯燃烧得更旺盛,我试着把灯芯旁的蜡油倒出一些。此时,灯芯的火焰不再那样微弱了。
生活禅夏令营结束了,回到了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中,我总觉得在柏林禅寺只生活了七天,实在太短暂,于是,总有回去继续禅修的奇妙冲动。
三、通往赵州之路
我下定决心重新踏上通往赵州之路,缘于河北省佛教协会主办的《禅》刊上发表的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名为《一个僧人的宗教体验》。作者“白水”这样写道:
那天我坐佛协的车去石家庄。办完事回寺,车有其他事不能送我了,只得辗转到长途汽车站。
这里汽车很多。车虽然多,但都陈旧简陋。车上的座位干瘪,坐上去如骑在瘦削的驴背上。前两年,我的师父也经常挤这样的车,他曾经开玩笑说:这些车是从垃圾堆中捡来的。
就是这样的车,乘客也很多。不可能不多,为什么呢?车主仿佛就没有时间概念,他总要等人上满了,再在空当里塞上几个才肯走。
我这样光头古装的形象一出现在停车场,就引得众人频频侧目。一位车主截住我,以一种未卜先知的口吻说:“到柏林禅寺吧?来,上这辆车!”
我望了望他指的那辆车,上面隐约坐满了人,就犹豫地问他:“有座位吗?”他肯定地说:“有!有!”
我走近车门口。当门有一个女的,大约是售票员。为了证实刚才那位的话,我又问她:“车上有座吗?”“有!有!”她的语气同样地肯定。
我上车后就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车上已没有空位。但是车主并没有骗我,因为有一排三人的座位只坐了两人,三减二,按理有一个空位。但事实上,那两人的身躯已把三个位置填满。
那是两个男子,外面的一位正抽着烟。不用说,车上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注意我,只有这两位“燕赵好汉”例外。他们见我走近,扭头他顾。
我俯身友好地说:“请往里挤一下吧。”无奈,坐在外面的那位略微朝里挪了一下,露出巴掌大一块空间。
阿弥陀佛!在这种“老牛车”一个小时的颠簸中,这一小块地方也是非常宝贵的呀!
我背靠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坐下,身体主要安顿在中间的走道上。
这时可以看看车上的人了。男女老幼都有。看起来都是乡下人。有人在肆无忌惮地抽烟,有人在闲谈,个别性急的不住地催车主开车。
我的到来,并没有像我有时经验的那样:引得众人围观、提问。这很合我的意思。我喜欢默默无闻地侧身茫茫人海。
我这一车“同道”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都是些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有着一般人都有的喜怒哀乐;有时候他们也表现出一些“低级趣味”和“素质不高”的迹象,但都不过分。他们的脸似乎都蒙着一层尘土,表情松弛、茫然,没有多少目的性。他们身上有一股气息,那真正可以称之为“生活气息”,从生活里发出的。
一切都很自然、真实。生活就是这样子,世界就是这样子。我在内心对这一切发出由衷的赞美。
时间就这样流逝。一路上什么都没发生。汽车正好路过寺门。我下车后,它又摇摇晃晃地向前开去。
高大的山门迎接了我。
……
火车抵达石家庄市。
背起行囊,出了车站,我乘车辗转到石家庄南焦长途汽车站。我的身影出现在停车场时,一下子围上来十几个人,“去哪里啊?”我说要去柏林禅寺。“来来来,坐我的车吧。”一个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拉扯着我的衣服走到一辆车前。他指了指汽车前挡风玻璃后面放置的一个车牌,上面写着“石家庄—赵县—范庄”。他说:“我的车在大寺门口停。”
我走上车,放置好行囊,找个座位坐下。十几分钟过后,有人坐到司机座上。引擎发动了。摇摇晃晃,车驶出石家庄。
车往南行,看着窗外一一掠过的景色,平原、作物、树木、村落……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售票员摇醒我,“柏林禅寺到了,下车吧!”
长途汽车停在柏林禅寺门前的路边。车窗外,红墙黄瓦,古柏青翠,还有露出半截身子的崔嵬古塔。
拎起行囊,跳下车,未及驻足细望,破旧不堪的汽车忽地启动,一片尘土,在我的眼前扬起。
山门,是寺院的外门。
在山门前的小广场上,有人挎着相机走过来:“照相不?”我摇摇头,“来了就照两张吧?”他在我身边站着,不停地张罗生意。我绕开他,走上麻石垒成的台阶,走上山门前的平台。
山门由横成一排的三个门组成,当中是正门,上挂题写寺名的大匾,匾上“柏林禅寺”四字,由当时的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题写。此门两侧挂着一副对联,上联“寺藏真际千秋塔”,下联“门对赵州万里桥”。此联化自杜甫名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寥寥十数字,宁静,开阔,大气。
站在寺外,能够听到寺里的诵经声,塔上风铃清泠的响声。
正门左右,各有一侧门。东侧的门敞开着,我走过去。
门旁有人说:“如果要参观的话,明天再来吧。马上要关门了。”
不要奇怪,寺院总是这么早就关门。因为下午四时半开始,寺里僧众开始做晚课。
四、行云流水有家乡
我径直走向位于会贤楼的客堂去“挂单”。
禅林所说的“挂单”,类似于到旅馆住宿时,先到前台办理住宿登记。
在柏林禅寺挂单,一般以三天为限;如果三天后不走,还要住下去,就要到客堂“续单”(继续登记)。僧人来柏林禅寺挂单,可以在寺里免费吃住;在家信众来寺里,要在客堂交纳食宿费。柏林禅寺食宿费很低,每人每天只需交费二十元。
在家信众要想在寺院里住几天,须持皈依证(证明是佛教徒身份的证件)和身份证,到客堂登记;获准后,才能住下。挂单三天以上的,要将有效证件交客堂备案,并填写登记表。离开时,客堂会在查过寮房之后,交还证件。
挂单者要求身体健康,理智健全,能够遵守寺院的规矩,服从寺院里的安排。挂单之后,住在寺里,要求举止安详,尊敬僧众,不得携带违法品、违戒品和危险品进入寺院。
住在寺院中,不能随意地到处串门,以免影响他人的禅修。如果不能遵守寺院的规矩,客堂会责令挂单者“迁单”(离开寺院)。
挂单之后,客堂的僧人领我往住处走去。
他长得眉目清秀,一身灰色的僧衣,走起路来,步履轻健。走在前面,掠起一阵微风。见了人,他微笑一下就低下头。很灿烂的笑容,内敛而不张扬。
道路交叉处,摆放着写有“到家了”的米黄色标牌。
--到家了。这三个字,对于初来者,透着家的温馨。
是的,此刻,我如游子归来,安然抵达我的精神家园。
柏林禅寺,对于我,像一个家,曾经熟稔如面对手掌上的掌纹。
这个家,不是蜗牛背上的壳,虽然保护着那柔软的身躯,但又那样沉重,让你步履维艰。这个家,不用花钱买来,不是一幢有形有相的房子,不是你所熟悉的三室二厅。这个家,既无书房,也无宽敞高大的起居室,更无厨房里溢出的人间烟火。这个家,不是用装饰材料包装起来的虚荣,它简朴而不寒碜,实用而不奢华,丰富而不张扬。这个家,和我没有丁点儿的血缘关系,却要和我一生相连。
走过观音殿前的露地,走向位于寺院西侧的云水楼。
云水楼坐西朝东,是一幢由北向南而建的二层长楼。来寺院挂单的僧人与信众,来来去去,如云似水,故此楼称为“云水楼”。一楼住男众,二楼住女众。通往二楼的楼梯间,贴有一纸公告:“男众止步”,泾渭分明。
云水楼的外墙饰以红色,与回廊相连,走廊的窗子饰有窗格,上镶玻璃,开放、透明,古朴中透着现代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