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学第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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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肝胆照人清若秋齿牙吐慧艳于雪 (2)

再如《菊愿》在平和的语气中表达了一种哲思;"我愿为菊,种在幽幽秀岩∕披同情之露∕展欣悦之瓣∕为知我者,或不知我者∕含笑而开∥让陶渊明走出花蕊∕说我不再寂寞∕有纯情女子的痴怀∕让屈原与黄巢∕或作叶,或作花∕丢掉忧伤和愤懑∕轻轻地说:当今可爱",此诗展现的是一种虚静无为的平淡心态和高风亮节的古典情怀。对农村生活的眷恋和陶醉,对生活本身辩证的思考和对虚静玄远心态的修炼体现了华万里身上的老庄思想。

评论家公刘在80年代就曾明确指出这点说:"华万里的不少作品,搅动了中国民族文化心理的积淀:老庄的虚静,禅宗的玄远,谢灵运、陶渊明的淡泊......"这可谓是画龙点睛的独到发现。华万里在随笔里也说:"在我的视野里,有若干座诗歌大山。我面对它们,只有喜欢,没有畏色。"值得注意的是华万里的诗歌创作艺术手段既有中国古典文化的影响渗透,也有西方现代诗歌美学的直接灌注;其中包含着老庄的虚无,屈原的悲怆、李白的飘逸,还有歌德的"浮士德"、泰戈尔的"自然神"、艾略特的"客观对应物"以及帕斯捷尔纳克的"世纪苦吟"等等。也许这些大家的诗观差异很大,但是他们无一不是充满诗意的灵魂守望者,华万里不仅从他们那里领会到诗歌的意旨,而且领悟到东西方的文化底蕴和人类的终极关怀。

爱情主题是华万里最为钟情的创作题材之一。他被誉为"中国当代艳体诗之王"和"新鸳鸯蝴蝶派诗人";前者是侧重于他的诗体而言,后者是侧重于他的诗风而言。他在爱情诗中的审美追求是三个"一定":一定要写得情浓、情深、情真;一定要写得艳而不俗,艳而不淫;一定要写得超越肤浅,进入精神层面。他的艳体诗唯美朦胧,思想先锋,可谓"胆色逼人",极富特色。如《在花朵中央》中写道:"在花朵的四周,绕着阳光和月光∕在花朵的中央∕我们离蕊越近越好∕一群字语的婴孩,跃跃欲起∕转瞬便为世界添了乳气和花香∥在花朵的中央,我看见风雨走了∕在花朵的中央∕谁还在眺望四方?谁还在用嘴唇∕还原最初的骨朵",这首诗意象奇诡,想象色彩浓厚,写得香艳典雅,是艳体诗的典型风格。追求典雅是华万里艳体诗的基本特色。如果文字是玻璃,他总想让它们中的大部分变成水晶。

又如组诗《开满鲜花的手》是又一代表作:"我抚摸枝条如同抚摸你的身躯∕最早的萌动,残雪∕纷纷败退,细小的蕊∕说出针孔状的佳期"(《关于桃花的记忆》);"这是星辰传给白猫的路径∕我忽略了∕粉红的女人,那些错别字一样的怜爱∕不属于肉的蓝烟"(《月夜》);这些诗句感情热烈、坦率真挚,将男女情爱用各种意象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其中色彩鲜明是这一类诗的重要特色,例如出现了白猫、粉红的女人和蓝烟等色彩浓厚的形容词。这在其他诗中也不绝如缕地掠过,比如红梳子、金色的眼泪、黑蝴蝶和蓝骨头等众多词语。他的意象组合、色调的反差、词语的"陌生化"和惊人的比喻在诗歌界独树一帜,影响甚广。刘易斯说,意象"就是一幅以词语表现的画"。他认为意象是诗人的"心像构图",是心象形成意象过程中许多成分的总和。他对意象的营造非常认真,非常考究,凡旧必弃,凡俗必弃,凡繁必弃,能够给人以过目不忘和微微惊颤的陌生感。所以华万里的意象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美、新、真"。他的诗,属于心灵的一种情感。

虚实相生、动静结合、意象反衬、词语创新是华万里诗歌创作的重要手法。他从生活表象出发,内心却闪现细腻而温柔的瞬间和激情而节制的宣泄。早期乡土诗歌如《晚牧》:"天边,放牧着一队晚霞∕河里,放牧着一队花鸭∕姑娘的长竹竿像会说话--∕东唤西唤,赶着黄昏缓缓归家∥忽儿花鸭追晚霞,忽儿晚霞挤花鸭∕忽儿晚霞变花鸭,忽儿花鸭成晚霞∕姑娘的长竹竿真有办法--挑着笑意,将花鸭与晚霞全赶进篱笆",这首诗采用蒙太奇的手法,既有动态变化描绘,又有静态变化描绘,虚实相生,动静结合,最后都分不清哪里是花鸭,哪里是晚霞,极富画面感、和谐感。在艳体诗中亦有此种手法的熟稔运用。他在《三月之夜》中用唯美的笔调将男女情爱当成了一种宗教仪式和精神信仰;其中有句子写道:"这里也有蝴蝶和落花的平衡∕还有几何形体里带灯涌动的鱼群",实写蝴蝶采蜜,虚写男女情爱;又如《空中蜻蜓》:"夏天,充满薄荷味道∕交流刺和液体∥这是草莓色的蜻蜓从玛瑙里诞生∕动作晴朗∕梦幻透明",这也是虚实相生、动静结合手法的运用。

蓦然回首,流光溢彩,华万里诗歌从早期的原始、朴拙、枝叶漫漶逐渐锤炼成如今的深沉、深刻、大气和简洁的"返璞归真"风格。正如诗人谭明所评价的那样:"华万里是一位诗歌功力很深厚的人,他的内力即想象力是非常惊人的,他的内涵辐射出来的暗示意义、联想意义和象征意义构成了极大的生命快感。"

三、秋实万里,夕阳正浓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人生七十古来稀",70高龄的华万里依然笔耕不辍、硕果累累、坚定执著地乘坐在永远奔驰的诗歌列车上。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写道:"性痴则志必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或者,皆自谓不痴也,以是知慧黠而过,乃是真痴。"他精辟地指出了为什么世间很多天资聪慧的人没有做出突出的成就来,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对自己的专业痴迷,没有完全沉浸其中而达到如痴如醉的境界。所以每个人唯有对自己的专攻或兴趣痴心沉迷地追求才能做出卓然不绝的成就。华万里对诗歌的热爱是一种至真至情的"真痴"。

"华老师,如今到了晚年,回过头来看看您最初的诗歌创作,您是抱着一种怎么样的看法?同时多年的诗歌创作给您带来了什么?晚年有哪些爱好?"我们饶有兴致地问道。

华老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说:"谈到这个问题,我立即想起一个清代词人的词句:'回首处,山高水深。'这里说的山高水深,不是时事险恶、身世乖戾、苦难重重,而是形容创作道路的坎坷、创作心境的几起几落、创作突破的艰难曲折。检视最初的诗歌创作,新鲜、活泼、散发着奶味,仿佛一个粉红色的婴儿。这个诗歌之胎的脐带,永远同我连在了一起。多年来的诗歌创作总的来说,给我带来了充实、寄托和荣誉。晚年的爱好仍然是阅读和写诗。阅读如同在花园赏花,活到老赏到老。创作是一条神圣的道路,即使泥泞溅到衣上也暗含光辉。"如今他的诗歌更为深刻简洁,炉火纯青,其创作经历正应了古语"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华万里在诗歌界粉丝众多,他的粉丝自称"花粉"。

诗歌,仅仅只是华万里文学创作的一个美丽逗号,他的散文亦是他的一种华丽转身。进入90年代以来,他便致力于散文创作,并曾获得首届重庆散文奖。正如吕进先生主编的《20世纪重庆新诗发展史》所评价的那样:"他的散文追求诗的意境,力求融明清小品、'五四'散文和英美随笔于一炉,具有自己独到的特色。"如《闲话扫地》、《文字的倒影》、《鸟类的层次》、《彭水随笔》和《在红池坝看草》等等便是华万里散文的经典之作。

那为什么晚年才会有这一散文转向呢?华万里解释道:"散文的好处就是散,那种引着我的神思漫步的形散神不散,那种让我的写作悠然不迫的墨散笔不散,那种令我爱得海枯石烂心不变的泪散情不散,那种使我疼得悲天泣地的云散骨不散......全是我的大地,让我在诗歌步履受到约束之时,而以散文去扩大我的走动范围。全是我的晴空,让我在诗歌翅膀感到困乏之际,以更为开朗的领域,供我的散文恣意抒写。"从文学本质而言,诗歌和散文的艺术追求都是对一种至高无上美的追求。华万里对散文艺术的追求,同诗歌创作的追求一致,强调唯美观念和理想主义。他一方面依然在诗歌领域辛勤耕耘,另一方面在散文领域不断开拓,正如他所说的:"余光中右手写诗,左手为文,我亦能。李钢右手写诗,左手写字,我不能。柳宗元'即便死后,仍然前进',我也许。"

华万里说:"我与烟酒茶无缘,与歌舞牌陌生,唯一的爱好是阅读和写作。我平日看的书很广泛、很杂。文学、美学、哲学、心理学、易学、禅学、动物学、植物学......皆在阅读和浏览范围。读书对我的好处有三:(1)增加知识学识,陶冶心灵性灵;(2)扩大写作视野,积累创作素材;(3)获得精神家园,从中得到乐趣。瓦里列夫的《情爱论》我读了三遍,5个大部头的粉绿色封皮的《香艳丛书》我爱不释手......读书既是学习又是消遣,既是顿悟又是释忧。少年时,静观镇街上一老中医赠我一副'栽培心上地,涵养性中天'的对联,它完全可以说明读书的必要和功效。'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的口号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写万首诗。'"

2010年7月,《诗刊》隆重邀请华万里参加芦芽山首届"青春回眸"诗会,顾名思义,就是年岁大了的诗人,再回过头来看看走过的青春。参会的有张学梦、杨牧、张新泉、徐敬亚、王小妮、大解、车延高等13位中国诗坛高手。这次诗会弥补了华万里半个世纪来未能参加"青春诗会"的遗憾。他在随笔《惊喜》中写道:"这其实是以另一种方式,让我参加'青春诗会',这不亚于上大学,这比抱着美人归还要令人兴奋和怡悦。"

在夜幕降临、灯火阑珊之时,我们不得不结束这次无比畅心的访谈,依依不舍离开"自由港"茶楼。但此次"自由港自由谈"的心灵之旅将终生难忘,因为它永恒地贴上了一个诗歌灵魂的标签--华万里。命运的苦难不曾压倒过他,他反而手握命运的利剑驰骋在壮怀激烈的诗意岁月。那颗激情燃烧而孤傲的诗心,那股执著而高傲的人格力量,那种唯美而理想的壮丽追求,是我们青年人生命的太阳。纸上行走,杳然平静,我在海棠花微红之夜,于浓烈的情致中枕臂沉吟华老的一排排美妙诗句:

当我死后,请把我葬在白纸一样的地方。用文字作泥

垒一座少典故的土坟。然后,在墓碑的上方

刻一朵简单的云,象征我的自由、纯洁和清贫。在中间端端正正

写上我的名号,时时透露出鹧鸪的叫声。再在下方,种植几茎细草,让它们在我寂寞时轻轻地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