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关系到中国石油和黄汲清自身命运,有必要向读者介绍这样的一些历史背景:1956年秋,根据中央的指示,地质部的机构作了重大调整。原来的各大区地质局等被撤销,而改为几个总局如东北地质总局、南方地质总局等,原普委被撤销,改组成石油地质局,黄汲清任该局总工程师。普委的其他几位领导,刘毅升任地质部办公厅主任,谢家荣任地质研究所第二副所长第一副所长由黄汲清兼任之后,谢再也不管石油工作了。李奔留在石油局,当副局长。身为总工的黄汲清实际上是当时全国石油地质工作惟一的技术总负责。因为那时石油1,业部还没有成立,康世恩领导的石油管理总局的主要技术顾问也是黄汲清。此间,黄汲清经历了几件大事。一件是他亲自主持和领导了新中国的第--张中国含油气远景分区图。这份图对之后的中国石油工业起到广重大的指导作用,今天我国的许多石油勘探设计仍出自于该图,第二件事是他利用总工的身份,建立起广国家第一支最具实力的石油技术骨干队伍,如朱莨、关土聪等技术专家调进了石油局,后来这些人都在大庆等油田的发现中作出了杰出贡献。他经历的第三件事是反右斗争,这次运动差点使这颗巨星坠落,何长工在此立了一功。此事前面有述,在此不复。政治冲击尚未结束,1957年冬至1958年1月,黄汲清又一次受到冲击,不过这次是岗位的选择。一天,还在医院治病的黄汲清问前来探望的副部长宋应,说我现在兼任两个职务石油局总工和中国地质科学院的前身地质矿产研究所第一副所长。宋应是所长,副所长还有谢家荣、孙云铸儿位著名地质学家笔者注厂部长您认为石油地质周重要还是地质矿产研究所重要?
黄汲清当时一心希望能够集中精力搞石油,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领导能帮他摆脱一下研究所副所长的事务。谁知宋应副部长脱门而出,当然是研究所重要了,而且根本没有向黄汲清询问--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事后,黄汲清十分澳悔自己嘴快。这样--来,反把自己搁在骑虎难下的位置上。黄汲清当时面临的两种选择:如果想继续专心搞石油,那么只有离开地质部到康世恩那里去,要不就去当那个地质矿产研究所常务副所长了。黄汲清心里清楚,在地质部领导的眼里,石油仅仅是一个方面,而中央賦予地质部的职能是全国各种矿产的地质工作,谁重谁轻自然不用说。黄汲清骂自己自作聪明,结果反倒误了事。不过后来他躺在病榻又一想:建立石油工业虽然首先要普查勘探打头,但最重要的部分还是系统勘探和幵发。作为一名石油地质专家,除了地质知识外,还应当对深井钻探、泥浆选择、各种测井和试油方法等技术熟悉,而领导一个地质矿产研究机构是可以很快获得以上这些技术的。这么一想,黄汲清反倒平静地接受了现实的选择。不久,他辞去了石油地质局总工的职务并得到批准。没几日黄汲清才大悟:部党组已经决定连石油地质局也要撤掉了。这是怎么回事呀?后来他才打听到,中央考虑即将正式成立石油工业部,地质部如果再有个石油局会造成技术力量等问题上的分散与重复。这个决策有一定道理,但又不尽人意。后来地质部和石油部两个行业部门的实际工作证明,作为石油地质与石油勘探开发,它们在诸方面是交叉的和难以分割的科学技术工作。石油工业部要勘探开发油田,没有地质工作等于摸瞎子。而地质部门要进行石油地质调査,没有自己的勘探与开发队伍,又不可能完全准确地判断摸清地下石油情况。因此,自有石油工业开始或者说自有地质部和石油部之后,这两个部门又是亲兄弟又是老冤家。石油勘探的系统科学技术,使这两个部门注定要成为需要上相配合的亲密兄弟,而在一个油田成功后谁是功臣:谁该在功劳薄上坐第一把交椅时,地质部和石油部很难不成为冤家对头。扯不断,割不清,爱不够,恨不尽……地质部和石油部风风雨雨并肩战斗几十年间,总是处在这种状态之中。是谁的过错?
谁也不是。当年地质部的何长工和石油部的余秋里好得比亲哥俩还亲,他们都是毛泽东的老部下,哪分你的我的?党指向哪里我们就冲到哪里,就是脑壳落了地,咋想过一会名和利?何长工和余秋里都在毛泽东和全国人民面前拍着胸脯说过这样的话,可当他们回到各自的办公室时,面对自己部下几百万人的队伍,他们已经很难做到一点也不考虑牵涉自身部门的名声与利益了。亲兄弟吵架,最后还得由老头子来平息。像发现大庆油田这样的事,毛泽东也不是没有看到或听到关于地质部与石油部之间有意或者无意的名利争执,最后老人家也只好时不时地在~些公开场合,拉上两个部的部长们说一声你们两家都有功劳一类的话。这样的话能安抚一阵子,但却很难持久。原因是一些客观存在无法让下面的职工平静。臂如,同样在找矿开矿或者找油采油上出力流汗,有的行业能通过矿、通过油,建起了自己的家园,住进了现代化都市,并且在矿上和油田垒起开拓者之类让子孙后代永远敬仰的丰碑。而地质行业的职工就不行,一旦把矿或油田找到之后,宝藏连同那块曾经为此流血流汗的宝地。不再属于他们。
那座让子孙后代永远敬仰的开拓者丰碑上更不会有他们的名字。如果他们要搬进这里的城市,那么城市就会大口一张:先把钱交来!他们没有钱,连工资和正常的地勘费都到不了位,哪来巨额的人城安置费呢?于是城市就拒绝他们。于是地质职工和地质部门上上下下便大呼其社会不公,大呼其政府和历史应当重新给予他们应有的名誉和待遇!如果说这样的名利与不公是职业的分工和时代造成的话,那么下面的这种情况就无法理解和容忍了:同是在荒蛮的塔里木大沙漠里找油打并,一边的职工奖金连工资加野外补贴一个月一两千元,而且住的是有专职服务员打扫卫生叠被子的移动式宾馆。另一边的职工连头带脑乱七八糟加起来一个月拿不到七八百元,并且只能睡干打垒。两个方阵的惟一的区别是,一边是石油部的职工,一边是地质部的职工。在这种情况下,地质部的职工不骂自己的部长,部长不向上面诉苦才怪呢!如果问题能解决得快解决得好还行,可是这样的问题几乎从来就没有根本解决过。地质部的找油职!与石油部的找油职工在待遇上的这种差异,至今依旧。社会总是同情弱者,因为笔者本身也是弱者的一分子。我丝毫尤意对石油部的工人大哥们说三道四,是他们开凿了一口又一口支撑眷共和国:工业大复和繁荣人民生活的油井,他们有权利得到相应的问报和待遇,更何况,在那没有人烟没有绿色没有节奏的大沙漠里战天斗地,就是一个月给七八千元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肯去的。问题是,同在阳光下出力流汗的另一群找油人,为什么得不到同样的而且本不算高的物质与精神待遇呢?我想:只要这种不平等存在,就可能产生激烈的名利之争。而要消除这种不公,其最终点应在于改革和完善政府对行业部门之间的科学分工与协调,并从体制上进行大手术。否则这样的矛盾冲突将永远难以消解。
好了,让这些问题留给专门研究产业分工和机构改革的政治管理家吧!
黄汲清府来很快找来石油部的翁文波先生。这俩人是啥关系?用现在的时髦话,叫做铁,绝对的铁哥们。翁文波晚年搞预测学出厂大名,其实在这之前他一直是中国地球物理学界的权威人士,是与顾功叙一样的石油物探宗师。翁文波与黄汲清的交情可以逆至翁文波的堂兄翁文灝。浙江宁波翁氏家族在20世纪出了两位杰出的地质科学家。翁文波比他堂兄小23岁,但俩人很亲近。1991年,我曾当面问过翁文波大师,他说他从小就由翁文灝的母亲抚养长大,后来,从事上了地球物理研究,也是受了当时已是中国地质学界领袖人物的堂兄影响。1936年,翁文波从清华大学物理系毕业,在面临下一步学什么做什么时,已任中央地质调査所代所长的黄汲清曾向翁文顴建议道:中国地质事业要在找矿方面赶上和领先子世界水平,就得培养具有肽界水平的地球物理学家,翁文灝听后点点头,并说:我有个堂弟是学物理的,我给他出出主意,送他到国外专修地球物理专业!后来翁文波真的考了英国伦敦帝国学院地球物理探矿专业,并且从此走上了报效于祖国的物探找矿事业。黄汲清对这位老弟--向看重的原因,还在于俩人在玉门油田的发现与开发中,就有了亲密无间且卓有成效的合作。
当时,翁文波是新成立的石油工业部勘探司总工程师,是实际上的石油部地质工作主要带头人。
黄、翁二位大师本出一家师门均为翁文灝弟子,加上黄汲清义一直担任石油部的技术顾问,平日里你来我往,更是不在话下。如今,松辽盆地的石油勘探处在节骨眼上,翁文波一听,便向黄汲清保证:我马上报告余部长和康世恩同志,让我们的松辽石油勘探局,尽快与你们的长春物探队取得联系,共同研究确定好基准井位孔的布局
虽然后来地质部与石油部在一些具体成果上出现名利争执的起因始于大庆油田,但两个部在大庆油田勘探开发中的合作与配合,可堪称典范。
1959年农历大年初四,北京市民仍沉浸在春节的欢乐中,来往拜年的人川流不息,离庆的鞭炮接连不断。
这天早晨,一行人叩开何长工的家门。邻居们注意到,儿天来,一群又一群的人给老将军拜年,总是呆了几分钟,就得让给新一批拜年者。而今天拜年的却很蹊跷,一阵兴高采烈的贺年声过后就再也没有人来,且老将军的门也给紧紧关闭……
多年后,这一秘密被揭开:此次的拜年者均是地质石油两部的部长、副部长、局长和总工们。他们是余秋里、康世恩、旷伏兆、孟继声、顾功叙、沈展、张文昭……
这是事先招呼好的拜年会。拿老将军的话说是关于松辽找油的又一次重要的国家会议国家的事情在家里谈,何长工称其为国家会议,并且是何长工提议召开的当时鉴于松辽的地质情况已清楚,故地质、石油两部有必要携手为出油的突破作部署。
余部长,你们在毛主席面前的牛已经吹出去了,今年再不打出油老人家可是要打你屁股了!何长工上来就将了余秋里一军。
余秋里大腿…横,回敬说:我说老将军,你的牛可吹得不比我们小啊。你当着毛主席和全体中央委员的面说我们可以找到中国的巴库!
两位部长的开场白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大家都知道地质、石油两部领导在中央吹牛的秘闻
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
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在中南海隆重召开。毛泽东主持会议。这次会议在新中国历史上有宥非同小可的意义。因为在会上中共中央正式提出了党的工作重点转移的问埋:从现在起,必须集中更大的力量放在社会主义建设方面。同时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后来出现的全国性的砸锅炼铁和放亩产超万斤卫星的大跃进就是在此次会议后达到了登峰造极地步的。
这可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热闹非凡的党的会议。虽然与会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是经过战争考验的老战士,但这些不再穿军装的老战士们在当时举国上下的形势和毛泽东等领袖们的鼓动下,革命的战斗激情一点不比战争时代弱。那时社会匕放卫星摆擂台的事已屡见不鲜,没想到这股风也上了党的最高会议。
先是地方的代表发言。这些代表一上台就以慷慨激昂的发言,把自己也把中央委员的情绪鼓得飘飘离地。
紧接着是工业部门发言。毛泽东笑眯眯地带头给冶金部部长鼓箪。
冶金部领导敁然没有辜负毛泽东的期望,上台就是一副元帅气派:今年我们全国的钢产量坚决达到八百五十万吨!争取七年赶上英国,第八年最多十年赶上美国!
好!好!这些元帅的话可把几位真元帅给乐坏了!林彪是站起来鼓掌的。毛泽东也被会场的情绪所感染,一边髙兴地热烈鼓掌,一边满脸堆笑地和几位真元帅叫好!不过老人家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因为他看到有位大元帅不仅没鼓掌,反而直朝冶金部负责人在瞥眼。他就是彭德怀。
下一个发言的是石油工业部代表。
余秋里因为自己到石油部上任时间不长,他让自己的副部长李人俊打了头阵。
这个李人俊其貌不扬,却身板硬棒棒的,浑身上下满是精神。他走到主席台的麦克风前面说了声主席、各位代表之后,突然用手朝台下一指,指向冶金部领导,嗓门超过了扩音机的声音:我们和你们冶金部打播!你们冶金部产一吨钢,我们石油部坚决产一吨油!
不知谁在寂静的台下惊叫了一声我的妈呀!但随即被暴风雨般的掌声淹没。这掌声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当时谁也没看表,只有麦克风前的李人俊清楚,因为他几次想接着讲下去,然而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阻止了他。后来掌声终于停了下来。但主席台正中央的一个湖南人的声音抢在了前头:你们行吗?
李人俊回头一看,是毛泽东带着几分微笑在问话。
行!
这次是毛泽东带头鼓掌。会场又一次给予石油部以最热烈的褒此时的地质部代表何长工很是坐不住了。他心头的两个何长!记打起架了:一个何长工说你是瑞金井冈山过来的人可不能跟年轻人比冲动;另一个何长工说都啥年代了,瞧人家的气概,你地质部再顾虑这顾虑那就是右了!
下面由地质部代表何长工发言!
正在思忖的何长工一抬起头,发觉四周的人都众目睽睽地看着他。怎么回事?他再往主席台一看,主持会议的周恩来正向他示意道:何长工同志,请到主席台来!噢,轮到我了!何长工赶忙站起来,他那双本来就有点跛的腿此刻就更跛了。场上轻轻地响了一阵窃窃笑语那是友善的笑语。无论是几位大元帅还是余秋里、李人俊这样的小元帅,他们都对老将军十分尊敬。
长工,你有什么卫星可放?
刚刚走到麦克风前的何长工还未来得及镇静一下情绪,主席台正中央那个湖南人的声莲又不紧不慢地响起了。是老毛喔!不用像李人俊那样回头看,何长工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从1918年在长辛店的第一次见面算起也有四十年了吧!
报告主席:卫星我不敢放,但我代表地质部几十万职工可以在这里向主席和全体代表报告一个喜讯……何长工毕竟是快六十岁的老将军了,他不能像前面发言的几位年轻代表那样冲动,但却有籐撼山河的那种力量。
好嘛,说说你的喜汛。毛泽东今天特别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