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绘顺势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白皙的面颊上犹有泪痕,她仰起脸,缓缓地,对他绽开一个笑容:“我不会这么轻易倒下。”
那一瞬,宫熙玄的心骤然用力地疼痛起来。
她早已把界限划得如此明确,他只能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与她分享喜怒,却永远不是那一个可以与她同甘共苦的人。
“我希望你不会后悔。”他敛去所有窒息般的哀伤,悄然退后与她拉开距离,匆匆转开目光不再看她,拼命撑起了最后的风度。
凌雪绘迈开步子,坚定地向前走去,缓缓地,与宫熙玄擦肩而过。
她已然成长为不需要他庇护的参天大树,终有一日能够与他比肩相对,默默地祝愿对方能够平安幸福。
“嗯。”淡淡的风带来她的轻应,萦绕在他的耳畔,他知道她正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谢谢你。”
--感谢始终保护着我的,所有的你。
属于她的气息正在渐渐远去,忍住胸口血肉剥离一般强烈的痛楚,宫熙玄默默地低头,拨打了一通越洋电话。
他表情平静地开口:
“是Vincent医师吗?上次的事很失礼,我现在已经决定接受你们的邀请。”
凌雪绘冷静地厘清了事情的经过,现在的她毫不怀疑,那一纸合约就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骗局,一步一步地引她走向了深渊。
两天之后,一则新的消息更加确定了凌雪绘的猜测,那家离奇破产的电影公司竟被展星经纪所收购,亦承接了这家公司所有的合约关系。一时间,太阳之泪将被展星经纪吞并的传言喧嚣尘上,愈演愈烈。
面对这一切,相比起欧阳哲的心急如焚,凌雪绘倒是格外的冷静,她知道对方并不会就此作罢,她在耐心地等待对方提出条件。虽然被动,但吞并公司绝不是最后的结局,她不会让步,并早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就在这个敌暗我明、风声鹤唳的时刻,又一则爆炸性的新闻飓风一般地席卷了整个娱乐圈,火红放大的标题出现在每一个娱乐报刊的头版头条--
街拍女王倪裳即将嫁入豪门!
对于这场婚姻,媒体对倪裳极尽嘲讽之能事,每一个嫁入豪门的女明星都免不了被定位为贪慕虚荣,追求物质享受的肤浅女人,而拉斯洛过去的花花公子形象,也让这一段闪电婚姻不被看好。
至于倪裳对于拉斯洛的追求前后差别显著的态度,倪裳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之前的“毒舌”举动都是为了吊足拉斯洛的胃口,放长线钓大鱼,若即若离的态度与神秘的魅力是使拉斯洛紧追不舍的法宝。谈话之余,她高调亮出昂贵的钻石戒指,表示已经接受了拉斯洛的求婚。
结婚宣言让倪裳的人气再次下滑了一大截。
而对此事实无法接受的,除了她的经纪人简西,当然还有身为闺蜜的凌雪绘。
“这是怎么回事?”总算在倪裳的公寓楼下堵到她的凌雪绘,皱着双眉质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倪裳轻描淡写地回她一个无谓的表情,一边拿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房门,“进来坐吧。”
“你怎么会突然想要跟拉斯洛结婚?”凌雪绘没有心思跟倪裳绕弯弯,她急急地跟在倪裳的身后进了公寓,连鞋都忘了脱。
“突然想嫁了,又有人想娶,自然是你情我愿的事。”倪裳说得很轻松,她打开冰箱为自己倒了一杯朗姆果酒,又拿出另外一个杯子冲着凌雪绘歪了歪头,“你要吗?”
“倪裳,你今天不说实话我不会走。”凌雪绘煞白着面孔站在那里,“而且……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不晓得你在想什么。”
“那我们就不要啰嗦了,过几天会有一笔钱打到你的账户上,你用那笔钱还了债之后,还可以把公司重新运作起来。”倪裳说完,仰头喝了一口果酒,晶莹的液体从她的唇角滑落至优雅的脖颈间。
虽然早已猜到倪裳的目的,凌雪绘还是觉得呼吸一窒,她几步上前,飞快地夺下倪裳手中的玻璃杯,再开口时,喉间已然有了哽咽:“你在做什么傻事!结婚……你明白结婚意味着什么吗?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有几分真感情,未来的你会不会幸福……难道你都不在乎吗?”
“在乎又能怎么样呢?”倪裳怔怔地看着被凌雪绘夺去的酒杯,淡淡地露出一个落寞的笑容,“幸福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与其寻寻觅觅最终孑然一身,不如趁着还有人要的时候早早嫁掉,至少表面上风光,衣食无忧。正因为没有感情,就算有一天分开了,我也不会受伤。”
泪水蜿蜒地从凌雪绘的面庞滑下。
她用力地咬住下唇,泪眼朦胧间,她看见倪裳盈盈地笑起来,眉眼是弯弯的上弦月:“当年,你曾经那样帮助过我,如果现在的我可以帮你度过这次难关,我会很开心的。”
凌雪绘用力地摇头,但却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雪绘,不要固执了,我明白你现在的状况,公司危在旦夕,你母亲的病又需要用钱,你以为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倪裳眼底泛起薄薄的湿气,她上前一步将凌雪绘抱在了怀中,自嘲而颤抖地说着,“反正,我早就不是什么好女孩了……”
“不是的……”凌雪绘颤声打断她,用力地抓住她的双臂,“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女孩了,只是某些傻瓜不明白……”
“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倪裳抹去腮边的泪滴,再次展颜莞尔一笑,像一个姐姐一般抬手拍了拍凌雪绘的头,“你最近瘦了好多,安心去睡一觉吧,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
然而,光明却没能与新的一天一同到来。
黑暗伸出残忍的触手,悄无声息地入侵,在吸纳了所有的希望之后,一并抹煞了这一缕最后的光亮,世界恍若化作一片死寂的废墟。
倪裳的照片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遍布了整个互联网。
照片的背景是凌乱的床榻,她醉意朦胧却不施脂粉的脸仿佛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赤裸的身躯只有几个重点部位被打上了马赛克,似乎还有一些更加出位的照片,因为被及时地删除,未能传播开来,但“倪裳的裸照”还是瞬间就跃升为搜索排行第一的名词。
倪裳的后援官方网站被爆,各种侮辱的话语刷屏式地反复出现,总版主兼后援会会长重压之下无奈辞职,许多“衣裳”默默地离开了后援会,年仅十六岁就与男人出入宾馆的倪裳在她们的心中失去了所有光环,再也不是神圣高贵的女王。
圈里圈外的人们以局外人的姿态,冷嘲热讽地评价着倪裳的裸照事件,而“宝石大亨”拉斯洛在第一时间便发表了退婚声明,倪裳嫁入豪门的梦想成为泡影,这与她高调宣布婚讯,不过只隔了短短两天。
当欧阳哲找到凌雪绘的时候,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倪裳的公寓门口,阴沉沉的天空滚过闷声响雷,一道闪电劈裂空而过,豆大的雨珠从厚重的乌云间狠狠地摔打下来。
她身上单薄的夏装渐渐地被雨水浸透,栗色的长发冰冷地贴在脸颊边,发青的双唇微微颤抖着,纤瘦的身体在雨中猛然摇晃了几下,要不是欧阳哲及时上前一步,凌雪绘也许会就这样跪倒在泥泞的水洼当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欧阳哲痛声喊着,他抓住凌雪绘的双肩摇晃着,“为什么十六岁时的她会被拍到那样的照片……五年前,倪裳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是我连累她。”凌雪绘机械地开阖着双唇,气若游丝的声音瞬间淹没在瓢泼的雨声中。
“凌雪绘,我求你告诉我,倪裳当年到底是为什么离开我!”欧阳哲低吼着,湿漉漉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你知道的对不对,为什么只有我蒙在鼓里,为什么我这么轻易就让她说了分手,为什么只有我该死的以为自己是在尊重她的决定!!”
天地飘摇,风雨恸哭。
“她肯不开门,不接我的电话……我真的很害怕……”凌雪绘仿佛没有听到欧阳哲的质问,她发抖地收起双臂抱紧了自己,双腿终于失去力气,倏然跌坐下去。
血色终于从欧阳哲的面上褪尽。
他撇下凌雪绘,发疯一般地向公寓冲去,紧闭的黑色雕花铁门泛着森然死寂的气息,欧阳哲用自己的身体一下一下地撞击着那扇坚不可摧的门扉,发出骇人的血肉生生碰撞硬物之声。
直到凌雪绘感觉到自己手中手机的震动,她空洞的双眸才陡然迸射出一抹光芒。她几乎不敢去看来电显示,冰凉僵硬的手指胡乱地按着手机按键,屏幕一亮,变成了通话中的状态。
她颤抖着将手机贴近耳畔。
哗哗的雨声。
电话那一端的喘息,虽然气若游丝,却是真实存在着的。
“倪裳!倪裳!”凌雪绘激动地叫了起来,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颤声喊着她的名字,脑中混乱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还好吗?”
听到凌雪绘这边的动静,欧阳哲背脊一震,连忙向她的方向奔来,下楼梯的时候险些摔跤,手脚并用地打了好些个趔趄。
凌雪绘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回答她的,是漫长而嘶哑的喘息。
一道闪电刺破阴霾,那一端倪裳终于开口,淡淡的三个字,却是将所有人拒于千里之外:
“带他走。”
乌黑的云端再次滚过一串的闷雷,天地哀恸地共鸣,狂风骤雨让整个世界都在摇曳。
“求你,带他走。”
更加强烈一些的语气,仿佛重锤一般用力地敲打在凌雪绘的心上。她呜咽着,语无伦次地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屏幕早已悄然暗去,属于倪裳的声息被无声地掐断,唯有雨声哗然,冲刷着这个肮脏灰暗的世界。
欧阳哲亦是怔怔地站在雨中,木然的表情仿佛灵魂早已被掏空。
一辆黑色的布加迪威龙在二人的身后悄然停下,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水洼被踩踏而泛起的水花飞溅声,毫不犹豫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一把墨绿色的大伞缓缓地罩在凌雪绘的头顶,她怔怔地抬起头来,那一刹,仿佛有恶魔用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双瞳一震然后倏然瞠大。
那果然是一场早已策划好的阴谋。
白皙的面孔,温和无害的眉眼,文质彬彬的气质,还有这双握着雨伞的冰冷的手,曾经向她递来一纸合约,她忐忑地下笔,最终将一切葬送。
“凌小姐。”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微笑着向她倾下了身子,用毫无破绽的表情转述着恶魔的邀请:
“凌董邀请您到府上一叙。”
窗外依旧是大雨瓢泼。
本应宽敞明净的屋内,却亦是微寒阴冷,豆大的雨点摔打在透明的落地窗上,发出骇人的爆裂声。
凌雪绘木然地站在客厅的大理石地面上,身旁就是柔软昂贵的真皮沙发,那斯文男子客套地对她一笑:“凌小姐,坐啊,我去叫董事长下来。”
她只执拗地低着头,看着雨水不断从发梢、衣角、裤管上滴落下来,脚边渐渐汇出一滩小小的水洼。
沉重的脚步声就在她的身后响起,有人踩着旋转的木制楼梯下来,那一下一下的声音居高临下地闯进凌雪绘的耳中,她原本挺直僵硬的背脊用力地一颤,冰冷的胸腔陡然变得火烫,她开始病态地用力喘息起来。
那个人,轻描淡写地摧毁了她的世界。
然而,更可悲的是,她的身上竟然流着他的血……那一刹那凌雪绘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个她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无疑,现在的她是恨他的,然而,她却始终没有明白,为什么他要做出这些让她恨透了他的事。
袁如意未能说完的那些话,在她的脑海中嗡嗡作响。
凌展豪在客厅的沙发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不紧不慢地挥了挥手,那斯文男子会意地点头,将一个牛皮纸袋恭敬地放置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安静地转身离去。
客厅里只剩下凌展豪与凌雪绘。
凌雪绘缓缓地抬起头,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艰难万分,当她的目光终于与凌展豪的眼神对接,面对如此狼狈不堪的她,凌展豪深不见底的灰色双眸中,只有嘲弄和漠然。
“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她幽幽地开口,泛青的双唇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如果袁如意的病史曾经让凌雪绘怀疑自己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那么这一刻,凌展豪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残忍,那种仇人般的凝视,几乎是让她确信,他不可能是她的亲人。
“问得好。”凌展豪轻描淡写地击掌,他倚在豪华舒适的真皮沙发上,“你很小的时候就被如意带走了,以至于我一直没能好好看看你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她厌恶地别过脸去,强撑着站在那里,而心底的那一抹恐惧却渐渐扩大。她知道,他将会毫不留情地揭开所有的秘密,那是一个完全陌生而黑暗的世界,没有丝毫的光亮。
“现在这么一看,你可怜兮兮的模样跟你那下贱的亲娘还真像啊。”凌展豪叹息着,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伏特加酒瓶,将瓶中金黄的液体倒进了加满冰块的玻璃杯中。他轻轻摇晃着玻璃杯,冰块撞击杯身发出轻轻的脆响,而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残忍恍若瞬间划破天际的闪电:“可惜啊,你亲娘已经过世了。”
凌雪绘的面孔倏然被裂空的闪电映得煞白!
骤雨不歇。
“所以呢……”她双眼空洞地看着虚无的空间,惨白泛青的双唇怔怔地逸出这几个字。
“你不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凌展豪仿佛享受一般地眯起眼睛,看着濒临崩溃边缘的凌雪绘,悠闲地跷起了右腿,脸上做作地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了,还有你父亲……连我都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是你母亲做酒吧女的时候发生一夜情的客人?还是哪个俊俏小白脸呢?”
“太好了。”凌雪绘忽然笑了起来。
她笑得双肩颤抖,湿透的衣服贴在单薄的身躯上,仿佛被风一吹便会倒下,然而,那双原本失去了所有神采的双眸,却陡然迸出了一缕锐利的光芒。
凌展豪的表情不着痕迹地一僵,原本舒展的眉心缓缓地蹙起。
“是小偷也好,是乞丐也好,是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的杀人犯也好。”她幽幽地抬起眼,直视着他,轻轻挑起的唇角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轻蔑,这一次她不再犹豫,“至少他不是你。”
骤然收缩的灰瞳危险地眯起,凌展豪手中的玻璃杯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金黄色的伏特加顺着他的指缝妖冶地滴落。
“既然如此,你应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他轻声说着,仿佛在诱哄猎物向陷阱靠近。他抬手将茶几上的牛皮纸袋拿起,抽出里面的一份文件,“我知道你需要钱,但是很遗憾,太阳之泪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成为展星经纪的一部分,你将失去你所有曾经拥有的。你的亲生母亲那样背叛了我,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别怪我用了点非常手段。”
“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提条件。”凌雪绘朗声说着,彻骨的寒冷已然让她沉寂多年的好战因子完全复苏,骨子里的倔强桀骜,在这一刻被激发得淋漓尽致,“不要将我身边的人拖下水,尽管提出你的要求,我奉陪到底。”
“好,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太过畅快的胜利。”凌雪绘干脆的回答让凌展豪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你要回太阳之泪并不难,只要你能在半年内赚够赎回太阳之泪半数以上股份的钱,我就答应把公司还给你,并不再打扰你和你身边的所有人。在这半年内,太阳之泪由我暂时接手经营,股价会重新回升也说不定。”
“我接受。”凌雪绘一颗忐忑的心终于缓缓落定,如果只是金钱方面的要求,虽然极其艰难,但她尚有一丝可以努力的余地。
“别急,我还没说完。”凌展豪卖关子般地顿了顿,扬了扬手上的合约,示意凌雪绘上前来拿。
她微微一怔,随即便不卑不亢地走上前去,带着湿气的双手接过那纸合同,低头看去,目光甫一落定,双瞳倏然睁大。
那一刻,凌展豪低沉的声音响起,仿佛一个将猎物捏在手中的主宰者,带着掌控全局的倨傲感:
“--在这半年内,你必须以展星经纪旗下艺人的身份,来赚取你所需要的那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