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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当每个人都说我已经失去所有的时候,我却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悲伤。

是潜意识在作祟吗?

当你缓缓地来到我的面前,牵起我的手说你会陪着我。

那一瞬,我恨不得一夕忽老。

即使失去所有的时间与青春年华。

我依旧能够怀揣感激,默默地对自己说一句:

是的,我还剩下你。

古装宫廷剧《缤纷天下》的拍摄现场。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初秋夜晚的寒气无孔不入地侵入片场的每一寸空气,导演披着毯子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歪着脑袋看着摄像机当中的画面,浓浓的双眉刻意地蹙起,然后懒洋洋地一挥手,大声地喊:“卡!”

聚光灯下,凌雪绘猛然从床上挣扎着站了起来,她仅仅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肩上披着薄纱,纤细的胳膊紧紧地抓着薄纱裹住自己,床榻边上还坐着一位身着龙袍饰演皇帝角色的男演员,男演员有些不满地瞪着凌雪绘,随即向导演发难道:“她演的不是一个要勾引我的宫女角色吗,为什么迟迟不见她有动作,反而像我在勉强她一样?”

“凌雪绘,你不会演戏也就罢了,连勾引男人这种简单的龙套角色也演不来吗?”导演眯起了双眼,“今天这条一定要过,你不要连累整个剧组都不能收工!”

“是。”她微弱而机械地回答,化了浓妆的脸在强烈的灯光下透出一种倔强的苍白,导演不耐烦地示意化妆师上前补妆,在场的工作人员都不耐烦地频频看着手表,没有一个人对凌雪绘给予同情。

然而,在接下来的拍摄中,凌雪绘却依旧是动作僵硬,表情麻木,不断地NG。

“连勾引男人都不会,装什么纯情,嗤,你亲娘不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你怎么没继承到她的衣钵?”导演烦躁地站起身来,用粗大的手指扒了扒油腻的头发,轻蔑地看了凌雪绘一眼,“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

“导演,我看明天她也还是学不会的,不然我多辛苦一点,今晚把她带回去调教辅导一下怎么样?”不知道哪个人嬉笑着接话。

四周响起肮脏刺耳的笑声,工作人员与其他演员相继离开,聚光灯骤然熄灭,最后的温度也倏地退去,只留下凌雪绘一个人站在黑暗阴冷的摄影棚里,裹着薄纱瑟瑟发抖。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似乎有什么人正朝着摄影棚走来。

凌雪绘警觉地睁开了双眼,只见模糊的光线中,一个高挑的女子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她的手中似乎拎着一个干净的购物袋,夜来香一般神秘高贵的香气浮动在冰冷的空气中。

“这是你的衣物,因为更衣室的管理员要锁门了,所以我帮你带了出来。”淡淡的语气,没有笑容的表情,站在凌雪绘面前的,赫然正是已经退出模特界多年的泽香。

虽然人气大跌的泽香已从模特界隐退,但她尚未离开演艺圈,因为五官太过艳丽出挑,她总是接不到主角的角色,而她也不心急,从小角色开始演,偶尔上一些综艺节目,接一些小公司的代言广告,缓慢地重新积累着自己的名气。

“谢谢。”凌雪绘接过她递来的袋子,有些怔怔地道着谢。

“要是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话,只能一辈子被人打压,踩在脚底。”泽香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然后优雅地转身离开了摄影棚。

香气犹在,凌雪绘默默地吸了吸鼻子,在空无一人的摄影棚里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了展星经纪公司。

长夜漫漫,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

她开始学会坐公交车,有些笨拙地记住每一个站点的名称,并且在袁如意居住的医院附近,以非常便宜的租金租了一套很小的公寓。

但是今天拍摄到这么晚,连最后一班公交车都停开了,空寂的马路上,一辆的士殷勤地停在她的身边,凌雪绘看着自己脚下的高跟鞋,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拉开的士的车门,摆了摆手,径自向前走去。

路旁的街灯泛着薄薄的橘色光芒。

她倾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努力地辨认着回家的方向,胃中发出尴尬的“咕噜”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好在空旷的路上并没有其他行人,凌雪绘苦笑着翻出钱包,数着里面为数不多的钞票,她记得在公寓附近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今天一天没有好好吃过正餐,还是买些什么来填肚子吧。

就在她叹息着将钱包放回包里时,一道模糊的黑影忽地从后面晃入了她低垂的视线,仅仅是短短的一秒钟,然而凌雪绘还是注意到了。她立刻警觉起来,抱紧了挎包回头看去。

尽管那个人及时地躲进了旁边的拐角处,但却藏不住长长的影子,那影子正大刺刺地横躺在地面上。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偷偷摸摸的跟踪者,凌雪绘却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好笑的感觉。她放轻了步子向那个转角走过去,蹑手蹑脚的动作仿佛一只夜行的猫咪。

就在她即将接近那个人影时,一辆骑得飞快的摩托车在深夜的街道上飞驰而过,几乎是贴着凌雪绘的身畔擦了过去,风猎猎地掠起她的头发和衣角。凌雪绘吓了一大跳,被那股冲力带着旋身过去,脚下一崴,眼看就要失了平衡向后摔倒下去。

摩托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安静的夜里。

街灯的橘色微光与星月的银色光芒融在一起,静静的夜里唯有晚风来去的声音。

一抹暖意从背后逐渐漫延到四肢百骸,她感觉得到背后另外一个人的心跳声,在她的耳畔忽远忽近,悄然加速。

凌雪绘紧紧地闭着双眼,她知道这是无数个夜晚侵袭她的梦境,湿气蓦然涌上眼眶,那些在每个凌晨浸湿枕巾的泪水,这一刻却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擦去,带着一点点粗糙的触感,却那么真实。

隐忍过后的抽气声在她的耳畔响起,凌雪绘如梦初醒地睁开眼,蓦然回头,眼前是陌无夏皱眉苦笑的表情。

“你踩到我的脚了……”他有些无奈地开口。

凌雪绘愣愣地低下头,才发现原来刚才自己向后跌倒的时候,高跟鞋的后跟不偏不倚地踩到了陌无夏的脚上,重心靠后地踩了他这么久,想忍住疼痛也很难吧。

“抱歉。”她连忙将脚抬起来,顺势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他温暖的胸膛,那一刻,心下漫延出不舍。

“你为什么跟着我?”忽然想到这一点,凌雪绘仰起头有些傻傻地质问着他,无数的疑问盘桓在她的脑海,无数次被伤害的后怕最终让她还是决定保护自己,刻意地换上了一副冷冷的神情,“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地位,没有钱,也没有办法帮到你的那位方小姐。”

他似乎是微微一愣,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送你回去。”轻轻的声音仿佛耳语一般,将她所有的尖锐都包容入怀。他默默地走到外侧,为她挡去夜风的寒冷,而凌雪绘却不再挪动步子,低垂的眼眸看不清情绪,微微颤抖的双唇仿佛正在酝酿着要说些什么。

“不是避我如洪水猛兽吗……在你的眼里,我不是早就什么都不是了吗?”她单薄的双肩轻微地战栗着,别过脸去不让他看到她的表情,“陌无夏,我真不该忘记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你说‘方便的时候和你好言好语,无关痛痒,表面上像是朋友,但若是有能够利用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放过……若是你阻碍到我,我会毫不留情地把你踢开。’”

陌无夏深邃的双眸陡然冒出一抹震惊。

是吗,原来当年,他曾经对她说过那样的话,并且在五年后,在她的身上逐一兑现。

“而你现在在做些什么呢?”她轻轻的声音仿佛被风一吹便会散去,空洞哀伤得令人心碎,“我已经没有丝毫的利用价值了,也不需要你陪我玩什么伙伴的游戏,更没有一纸合约束缚着你……你现在回来,是为了戏弄我吗?”

“我不是。”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打断了她的妄自揣测,陌无夏看着她苍白如纸的侧脸,胸腔深处泛起针扎一般的痛楚,可这久违了的疼痛,却仿佛新生,让早已麻木的心渐渐回暖。

“我曾经告诉自己,我离开了之后你会过得很好,你身边有那么多关爱着你的人,每一个都比我更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回想起自己的心路历程,陌无夏发觉自己就像一只冬眠的动物,藏在自己挖好的洞窟里,让寒冷渐渐麻痹所有的记忆。这五年恍若一场大梦,在重新遇见她的那一刻,才悄然苏醒。

“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没有了我的你,照样可以被时间治愈,然后很好地生活下去……”他自嘲地笑,如黑曜石一般明亮的双眸泛起薄薄的雾气,“在那个晚上,我在皇冠花园酒店前面看到了你,你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礼服,比五年前要端庄漂亮得多……我一眼就认出了你,还鬼使神差地跟在你的后面走了进去……”

凌雪绘执拗地别过脸去,却已怔怔地落下泪来。

是吗,原来他早已先她一步情不自禁,但两人却都被现实蒙蔽了双眼,伪装的冷漠仿佛是一柄双刃剑,刺伤自己的同时,也让对方痛不欲生。

陌无夏在淡淡的橘色光芒里,扬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是的……我看见你过得很好,而我最终发现,原来离不开的那个人,放不下回忆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

深夜。

高级住宅小区里,唯有一户人家的窗口还亮着灯。

“已经给她打过营养针了,明天早上她起来后喂她吃一点稀粥。两天没有进食,她的肠胃比较敏感,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家庭医生收起药箱,对欧阳哲嘱咐道。

“好的,我记住了。”折腾了大半夜,欧阳哲一双黑眼圈格外明显,“医生,你明天还可以再来一趟吗?”

“有需要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医生和气地点了点头,拎起药箱,“那我就先告辞了。”

“谢谢您,我就不远送了。”欧阳哲殷勤地站了起来,将医生送到了门边。

“好好照顾你女朋友吧。”年逾五十的医生和蔼地笑了笑,随即转身下楼,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没入了茫茫的夜色。

欧阳哲关上了门,新换的门锁轻轻地发出“咔哒”一声,将黑暗与寒冷阻挡在外。返身回屋便看见倪裳沉静的睡脸,巴掌大的面庞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他的眉眼不由得露出温柔神色,安心地舒了口气。

倪裳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整整两天,欧阳哲亦在门外守了她两天,被大雨浇透,被烈日暴晒,他担心的却始终只有她的安危。这天晚上,他终于放弃了难耐的等待,对公寓管理员说明了情况,叫来开锁工匠,硬生生地将锁撬开,刚破门而入便看见昏迷在沙发上的倪裳。

他一把抱起她向卧室走去,没想到倪裳竟然还有意识,用力踢打着欧阳哲想要他离开,却终究抵不过他强硬的蛮力,被安置在了柔软的床榻上。随后赶来的家庭医生为倪裳打了镇定针与营养针,倪裳才渐渐睡去,苍白的面庞也开始有了一丝生气。

欧阳哲脱力一般地倒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多亏了身体健康,被雨淋被暴晒还挨饿失眠的他居然没有病倒,而在安下心来的这一刻才他真切地感觉到肚子很饿,信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却只有几盒酸奶,孤零零地歪倒在那里。

后来,他还是从凌雪绘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前因与后果,倪裳完整的过去第一次展现在他的眼前,而时间却整整推迟了五年。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想起她离开他之后一个人的生活,看似潇洒却内心荒芜,潦草而麻木地应付她自己,他几乎是怔怔地落下泪来。

当初的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决绝地离去,而始终缺乏勇气的他竟然相信了她离开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回到卧室,看着倪裳仿佛孩童一般的睡颜,那丢失的五年时光仿佛忽地回到了他的生命里,那曾经缺少了结局的光阴绘卷终于找回了遗落的那块拼图,欧阳哲默默地握住她露在被褥外的手,眼泪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同样一轮皎洁圆月。

漆黑的天幕中零散地坠着几颗并不明亮的星子,泛着萤火虫一般遥远模糊却温暖柔和的光芒。

24小时便利店里,陌无夏端着两碗方便面来到收银台左侧的小桌前,将其中一碗小心地放在了凌雪绘的面前。

“小心烫。”他把塑料叉子递到她的手里,语气轻柔地嘱咐着。

她吃的是香菇炖鸡味,他吃的则是海鲜色拉味,滚烫的热水一冲,炸得香脆的面饼和调料混合在一起,立刻有浓浓的香气弥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你的看起来比较好吃。”凌雪绘探过头去,陌无夏的面汤上浮着一些虾仁和蟹肉,尽管只是调味袋里的腌制物,但看起来确实要比她朴素的香菇炖鸡面要美味一些。

“和你换?”陌无夏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把两碗面对调过来,凌雪绘却抬起双手护住了自己的香菇炖鸡面,皱着鼻子丢给他一个“才不要”的表情。

她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小巧的鼻尖被面汤的热气熨得微红。

正吃着,肩膀忽然被轻轻地拍了拍,她咽下一口面狐疑地抬起头来,陌无夏正微笑地打量着她鼓鼓的腮帮,手上拿着一只方便勺,勺子里盛着面,还有薄薄的一层汤,而放在面上的是虾仁和蟹肉。

“那……尝一口?”他拿着方便勺的手微微向前伸着,另外一只手小心地接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