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土眼洋事之总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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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云欲来

19世纪最后的30年,朝鲜可谓多事之秋。夹在中日之间的朝鲜,还没有理清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应付西方叩门带来的深刻变化,就身不由己地陷入了中日之间的争斗之中。按道理,自明朝以来,虽然自家的事情一直自己做主,但却明确地向中国纳贡称藩,承认中国皇帝的宗主地位,所以服从中国应该不成问题。但面临近代的变局,自顾不暇的中国,并不能为朝鲜提供更多的经验与资源;而因明治维新改革突飞猛进的日本,则展示出学习西方的强劲势头,对于朝鲜不无吸引力。然而,历史的教训告诉朝鲜人,同样是近邻,中国带来的是安宁,而日本却往往扮演入侵者的角色。因此,朝鲜的各种力量在这多事之秋各施拳脚,开化派、保守派、亲日派与事大(亲中)派,纠葛纷纭,大院君与闵妃的宫廷斗争本是宫闱之间的权力之争,此时也带有了复杂的派系与国际色彩。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已将征韩乃至征服中国作为基本国策,尽管其时日本也是个西方炮舰威胁下的弱国,但通过征服朝鲜和中国,使之变成日本上升的阶梯,却是日本朝野的主流思想。被称为日本维新运动教父的福泽谕吉曾经这样说过:“今西洋各国以其威势进逼东洋,其势无异于大火的蔓延。而东洋各国,特别是我们的近邻支那和朝鲜迟钝,挡不住此进逼之势,犹如木板房子不堪火烧。故应当明白,我们日本以武力应援它们,不单是为了他人,而且是为了自己。应以武力保护它们,以文化诱导它们,使它们赶快仿我之例,进入近时的文明。在万不得已时,也可以强力迫使它们进步。辅车相依和唇齿相助之谓,用于同等的国家之间虽可,但欲同今日之支那与朝鲜互相依赖,可谓迂阔之极。何况它们不足为辅为唇。”(升味准之辅:《日本政治史》第一册)这里,中国与朝鲜连“辅”与“唇”的位置都没有,只有给日本垫脚的份儿。而在19世纪80年代,中法开战之际,日本内阁重臣后藤象二郎直截了当地表示,要“把朝鲜弄到手”。当然,在日本的步步进逼下,中国也不会无动于衷,为了防止朝鲜成为日本进攻中国的跳板,原本不干预朝鲜政事的中国,开始大力度地介入朝鲜党争与宫廷斗争。在这期间,一向以权谋自负的袁世凯,成为中国驻朝鲜的商务代表,朝鲜成为他施展拳脚的第一个舞台。在袁世凯的主持下,清军进驻朝鲜京城,并利用朝鲜1882年7月壬午兵变的机会,推翻亲日的大院君(国王之父)政权,扶起闵妃的势力,基本控制了朝鲜政局。但是,由于壬午兵变使日本驻朝使馆遭受破坏,日本也因此得到了在朝鲜驻兵保护使馆的权力。中日双方从此进入直接冲突、白刃相交的境地。不久,因中法开战,中国无暇东顾,驻朝的日军和一部分亲日朝鲜官员发动了甲申(1884)政变。政变虽然被驻朝清军挫败,但中国政府却对此做出了妥协,签订了《天津条约》,实际上承认对朝中日两国有同等的权力,为日后日本借机开衅、挑起战争,埋下了伏笔。

这里展示的一系列图片,就是中国晚清的传媒人士,对朝鲜甲申之变的反映和报道。虽然当时中朝之间没有电讯联系,《点石斋画报》更不可能有驻外记者,但对于事件描绘的本身,应该说还是大体不差的。虽然,字里行间与画里画外,都不可避免地充盈着国人的事观意念。

【日本人纵火】

朝鲜是清朝的藩属国,一直与清朝交好。随着西方入侵,日本逞凶,晚清政府自顾不暇,朝鲜也陷入战乱漩涡中。此图就描绘了朝鲜时局的混乱。朝鲜邮政局总务官洪英植等勾结日本人,图谋不轨。甲申年(1884)十月乙亥日(11月4日)洪英植策划宴请各国公使与领事,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称病不去,以掌控阴谋全局。在主客宴饮之时,日本兵火烧并炮轰邮政局,朝鲜禁卫大将闵泳翊突围不成,反受重伤,宾客狼狈窜散。

纵火事件是日本策动甲申之变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暴露了日本浪人参与者的唐突与莽撞。图中的朝鲜官员与各国使节惊慌失措,而只有一个花翎马褂的清朝官员镇定自若,画报对自家人总是要美化的。而画中的日军(其时已经完全西式装束)依然如明朝“倭冠”模样,明明白白地表示贬义。

【日本人逼宫】

甲申年(1884)纵火之日夜间二更时分,日本兵包围了朝鲜王宫。朝鲜奸臣金玉均等三人直闯寝宫,伪报清兵作乱将攻破宫门,要求移宫。朝鲜国王年幼,正犹疑不决,日本人发炮做外应,于是金玉均等借机假传圣旨,请求日本人入宫协助护卫,强迫太王太妃一干人等移居别宫,阴谋得逞。

甲申之变中的移宫事件,朝鲜官员的服饰画得惟妙惟肖。看来,当时中国人对自己的近邻还是相当了解的。当然,当时中国舞台上的官员戏装,也是这样的。

【朝鲜内乱】

金玉均、洪英植等移宫阴谋得逞之后,次日(10月18日)就放胆矫诏清除朝中异己,一时碧血横飞。奸党掌权之后,准备处置国王,却和日本人意见分歧。奸党拟幽禁国王于江华岛,而竹添进一郎主张把国王劫持到日本东京。正在争议不决时,朝鲜各地勤王武装四起,于是,阴谋双方决定先挟持国王避祸王宫后苑。

图中充斥着挥舞倭刀的日本武士,显然是出于作者的想像。其实这个时候,驻韩的日本军人,不仅一式洋枪而且服装也很洋化。

【抗日援朝】

朝鲜权奸勾结日本的卖国行为引起国愤。19日,勤王军逼近王宫,却受阻于日本军队。朝鲜义军向清军求助,吴长庆、袁世凯等一再投书竹添进一郎劝其撤军,日方不予理睬,反倒向朝鲜义军开枪,由是得知国王还在国都。清军被迫以搜寻权奸的名义卷入战斗,汉城王宫门前顿成战场。

与日军交战的场景,虽然枪声一片,但仍然有绣像《三国演义》的影子,洋枪之间夹杂着旧式的刀枪剑戟之类关张赵马的兵器。实际上,早在太平天国后期,淮军的装备就已经全部洋化了,连上兵操的口令,都用英语,这些人是当年美国人华尔操练出来的,而驻朝的清军,都是淮军一系的庆军——淮军吴长庆的部队。

可惜,此时的淮军已是日薄西山。中国兵丁的积习已经深深地侵蚀着这支昔日剽悍一时的军队。军官不从军校出身,以吃空饷为能事,士兵无训练,赌博宿娼。在甲申之变中,清军1500人对日本军的一个中队(200人)还胜得不彻底,反而让日本人看清了淮军的战斗力。日后的甲午之败,于此已初见端倪。

【奸臣受戮】

日本人瞒天过海、嫁祸清军的做法,遭到了清军的反击。吴长庆率军击溃日军之后,找到朝鲜国王说明了真相,得到应允之后把国王保护于军营中。在日清交战之时,洪英植、朴泳孝等奸臣自顾不暇,乱窜之际撞到了清军的枪口上。此时这些人还试图阻挠国王随清军避难,被愤怒的朝鲜卫兵拉走并就地正法。

朝鲜国王被迎入清军营中,是袁世凯的高明之处。可是画上的朝鲜国王竟然一副中国京剧“王帽子”(饰国王者)的打扮,帽子上还结着绒球。

【平靖叛乱】

朝鲜权奸勾结日本图谋不轨未遂,金玉均、竹添进一郎等惶惶然溃逃,一路退奔仁川。当时朝鲜国民恨极日本人,清军出于国际道义,对日军家小及在汉城做生意的日本人派兵加以保护,以免累及无辜。

变乱中,清军避免伤及日本侨民,本是袁世凯对世界情势比较了解而作出的决断。这使中国在事变处理中占据了舆论上的优势。

【朝清修盟】

朝鲜虽然暂时赶走了日本人,但毕竟国小力弱,难敌日本卷土重来。朝鲜国王一面任命徐相雨为全权大使,以德国人穆德麟为副,前往济物浦同日本新公使井上馨修好;另一方面遣使前往天津见李鸿章,正式要求清政府保护。清朝念及两国友谊源远流长,遂正式派吴长庆率军入驻汉城。

图中的文字说明虽有朝鲜讨好日本的内容,但画面上却只见汉官威仪。朝鲜官员之卑躬,满清大员之尊荣,跃然纸上。

【立约换安宁】

日本新任驻朝公使井上馨率军进驻济物浦,虎视眈眈。虽然有清军在汉城保护,朝鲜知道这不是获得安宁的方式,于是邀请各国公使返回汉城,居中斡旋,以与日本达成和议。日朝定约,以朝鲜赔付巨款、出资修筑日本驻朝使馆及兵营告终,并约定中日之间互通声气,免生嫌隙。朝鲜终于换得暂时安宁。

图中文字写的是朝鲜对日妥协,赔款加赔情,然后再把日本人请回来,但画面上居中地位的却是满清大员和气昂昂的清兵,连西洋人都得靠边站,看不到一个日本人。画作者就是这样用自己的画笔找回来中国人的尊严和地位。

【王妃移宫】

朝鲜叛乱平定之后,由于王宫内外死者狼藉,国王担心瘟疫流行,于是决定将后宫移居别处。王妃迁徙之日,宫中佳丽如云,令观者目不暇接。

朝鲜后宫佳丽,全系中国京剧美人模样。原本在《点石斋画报》得到的消息中,有关后宫的内容无足轻重,画面上的美人,无非是要满足一下看了许久战争和阴谋场面,已经有些不耐的市民的心理需要。

【女巫神谕】

朝鲜盛行请巫婆驱除邪祟,其程序很是繁复。朝鲜王宫内门窗经常在深夜咣咣作响,似有邪祟作怪,于是请巫婆作法驱邪。巫婆作法以后,宣称该年六月宫内将有大事发生,为了安全起见,国王及后妃最好尽快转移,结果六月份果然发生了日本人逼宫的事件。此事发生以后,据说朝鲜人对巫婆更为虔信。

这类事入画,无非是满足一般市民事后诸葛亮的心态,有非常浓烈的演义口吻。只是图中的女巫,画得像中国戏曲中的刀马旦,跟巫婆相距甚远,看来作画者没有在乡下生活的经验。

【枕靴进谏】

当时朝鲜有士大夫7人,跪在光化门呈文进谏,批评朝廷政令频出,税费滋增,弄得民不聊生。朝廷没有回应,于是7人发誓没有回话就不回家,轮流跪在宫门外,累了就脱下靴子枕着休息一会,据说已经有几十天了。画家评论说,朝鲜是箕子遗国,对这7个贤士,朝鲜国王不应该轻慢对待,以免失去民心。

朝鲜作为一个小国,夹在中日之间,日子自然很不好过。七贤士伏阙上书进谏的行为就是朝鲜传统士大夫的忧国之举。很明显,号称海派的《点石斋画报》对这样的行为很是欣赏,将之说成是殷朝贤人箕子之遗风,隐含着国人敬慕先贤的强固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