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摩诘经》的立场,主要虽以般若为背景,但与其在消极方面主张“空”,毋宁把一切在妙有方面肯定下来,为其特色。因而从宇宙论的立场看,本经与《华严经》相通的地方很多。《维摩诘经》的立场,在世界观方面,与其建设观照的净土,毋宁以人的人格而即于实际生活,发现佛道的所在。如从本经不异议解脱的立场说:人的生活,就是真如的显现;差别的世界,就是清净的国土。因而既说要修学佛道,那就不一定要隐退于无人烟的地方。不舍道法而就那样的行于凡夫之行,不断烦恼而就那样的入涅槃,是为坐禅,住于直心、深心、菩提心,那就是道场。真正的佛道,并不如小乘人在于隐遁舍离之处,反而他们在所谓烦恼、所谓业中,发见佛种的所在。如利用污塘而使生出莲华一样,即烦恼而见菩提,是《维摩诘经》的立场。作为那真意的所在、我执我欲,是自然态,虽是烦恼,然潜于我执我欲内部的,可以看出佛性或菩提心的存在。从而指导、净化我执我欲,真正的理想生活就被打开。如此从《般若经》的立场,虽然自然地达到这种境地,但传统的所谓小乘人是断不承认的。于是《维摩诘经》为主张这样的立场,以维摩居士虽住尘世,而远超于世俗,使其纵横地发挥光大人格的作用。尤其是以舍利弗为中心,暴露声闻十大弟子的无力、无见识,为其本经结构上的最大特点。这如从小乘的立场说,如舍利弗是声闻的理想人物,为贬抑声闻,特对那理想的人格,加以激烈的攻击,暗示在俗信者向传统佛教者的反抗运动。这在了解当时自由佛教运动的空气上,可说有极重要的意义。
同时,还应该提到《首楞严三昧经》,与《维摩诘经》以异曲同工的方法出现。由三昧之力,欲发挥不思解脱力的功用,是《首楞严三昧经》的特点。佛教,特别是大乘佛教,虽说有种三昧,但最有力的三昧有二:一是首楞严三昧;一是般若三昧(即诸佛现前的三昧)。其中,般若三昧以在定中见佛为三昧的特相。首楞严三昧简而言之,修治其心,便如虚空一样的明净,为此三昧的特征。据说是在菩萨十地完成后始能达到的三昧,而达到这三昧时,就于其中含有一切的三昧了,可得营造无碍自由的活动。《首楞严三昧经》实举这三昧的功能,至有一百条之多。由这三昧,不分在家、出家,没有不同的;不管在村落、兰若,亦无区别的;亦不分男的、女的一律平等;终能入涅槃而不舍生死的自由之分。这是《首楞严三昧经》竭力主张之处。其规模完全是《维摩诘经》的,唯不相同者,把一切归结于首楞严三昧的这一点。
(第四节)中观学派所依之《妙法莲华经》
《妙法莲华经》从经题到全经的组织结构,都以譬喻连贯而成。这是一部很重要的经典,我国古代僧人对这部经十分重视,成为天台宗依据的主要经典,并称为“经中之王”。从般若思想出发的大乘经典,经过《华严》、《维摩诘语》、《首楞严三昧》等经,而渐次在妙有方面的开展。从对人的关系上讲,除《般若经》为通三乘的经外,其他不管那一部经,都是以菩萨为其正机,而排出声闻、缘觉二乘的态度。这在贯彻佛教新立场的必要上,是不得已的事情。然如此勉强的贯通一切,则大乘佛教终于仍是特殊阶级的专有物,欲使一切众生向于佛乘,而不背于大乘佛教本来的使命,这样含有觉醒二乘,欲使一切归如于一佛乘的,则是《妙法莲华经》。
《妙法莲华经》简称《法华经》,是如来开权显实的极谈,畅显究竟一乘的大法,全经二十八品。其中《方便品》、《安乐行品》、《如来寿量品》、《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四品,为最重要的四品,而且各自代表了一个特殊的意义。《方便品》是显示学佛行者正式开始发心。发心就是动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先有动机的,在佛法中,行者究竟走那条路,就得看行者现在发什么样的心。佛说法有声闻、缘觉、菩萨三乘,前二者称小乘,后者为大乘,大乘佛法以发菩提心为主。《安乐行品》是显示行者由发心而进入如法修行。修行就是实践。在这一品中有很好的启示。根据修行,《如来寿品》则显示出行者由实践佛法而证得最高无上菩提。《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则显示出行者所证得的无住大般涅槃,所以能不住生死不住涅槃地度济众生,观世音菩萨为学佛行者作出了“大悲”的典范,是无住大般涅槃的最好说明。以一个学佛行者来说,这就是发心、修行、证果的三大次第。只有大乘佛教所讲证得的极果,有大菩提果与大涅槃果二种,所以分为《如来寿品》与《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妙法莲华经》根据上述四品为骨干,以火宅、穷子、草药、化城、系珠、轮王髻珠、医子七个譬喻,敷演二十八品,以“妙法莲华”四字为经题。据说天台智者大师单讲一个“妙”字,就讲了“九十天”,成为中国佛教史上脍炙人口的讲经佳话,誉之为“九旬谈妙”。其实,妙法之“妙”,梵语为Sat、Su、Maniu,分别音译为萨、苏、曼乳。意为不可思议、绝待、不能比较者。无法比较不可思议之法,称作妙法。这法,梵语为Dharma,音译达摩,义谓“通于一切”。即宇宙万有,无论有形无形,情与非情,生灭与不生灭等都叫做“法”。也就是世间法出世间法,有漏法无漏法,有为法无为法,凡夫法圣人法,无不包括在内,归纳起来,就是心法、众生法和佛法三大类,不论那一法,都极为微妙。所以称为妙法,即心法是妙,众生法是妙,佛法亦是妙,各别而说固然妙,三法无有差别更妙,所谓“心法及众生,是三无差别”,正是此意。
所谓心法妙:万法唯心,心生万法,一心总为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天、声闻、缘觉、菩萨、佛等十界迷悟之所依。迷则心是众生;悟则是心是佛;迷则分别凡圣,十界缘起,事理乖廖;凡圣都非,缘起性空,即事即理,事理融通,自在无碍。所以经云:“诸佛解,当于众生心中求。”所以说心法妙。
所谓众生法妙:众生不了真如法一,起无明妄惑,造有漏诸业,感生死苦报,这惑、业、苦三道,就叫做“众生法”。在众生法中,却覆藏着他从不改变,未曾觉了而本具的佛性,一旦遇佛法因缘,便能悟入佛之知见,觉所未觉而还其本来。
所谓佛法妙:佛的妙法,广说无量,大约有三:(1)所得法妙,如经所云:“无漏不思议,甚深微妙法,我今已具得。”(2)所知法妙,亦如经云:“如是大果报,种种性相义,我及十方佛,乃能知是事。”(3)所说法妙,亦如经云:“无量众所尊,为说实相印。”这三法按其次第,即理法聚、智法聚、功德法聚的法、报、应三身,一一皆妙,赅尽佛法无遗,所以说是佛法妙。
据此,心为佛及众生之总,佛及众生为心之别;总者总其别,别者别其总;如是心、佛、众生,互摄互融,实无差别,所以叫做“妙法”。而妙法之所以为妙,还有二义:(1)相待妙。对粗说妙,叫做相待。《法华义疏》说,以今日法华的妙因妙果,与昔日诸教的粗因粗果相待为论。《法华玄义》说,以今日法华满字之妙,与昔日鹿野苑半字之粗相待为论。例如,常待无常,无漏待漏,等等之例,皆可推知。这就叫做相待妙。(2)绝待妙。非对粗说妙,叫做绝待。为实施权,开权显实,权实相即;从本垂迹,开迹显本,本迹不离。如是泯三归一,泯迹归本,佛法界外,更无他法与之相对,无可名妙,强名绝待。因此,古德解说“妙法”,或说妙法为“非三非一,非大非小”;或说妙法为“圆融三谛”;或说妙法为“十如权实”。然而经云:“是法不可示,言辞相寂灭。”妙法不论横说、竖说、尘说、刹说,终非言说之所能及,这就叫做绝待。
莲华是个譬喻词,妙法难解,言语道断,利根上士,可以不假譬喻,即名理解;而中下根之人,就须用譬喻来解释,所以世人喜欢用莲华来譬喻难解的妙法。《妙法莲华经》由称“法华七喻”的七个譬喻故事敷演,何以取莲华为经题譬喻?依天台宗的判别,将全经二十八品分为二大部分,即迹门与本门。前十四品讲的是迹门。所谓迹是示迹的意思,即释尊于久远前成佛后,常在各世界中示现教化众生,凡佛所示现的,都名为迹。在教理上开权显实,叫做迹门。迹是从本而来,从本垂迹,当然不是根本。《梵网经》说:“吾今来此世界八千返,为此娑婆世界,坐金刚华光王座……”就是约垂迹而说的。故《法华经》说:“自从是以来,我常在此娑婆世界说法教化,亦于余处百千万亿那由他阿僧祇国导师众生。诸善男子!于是中间,我说燃灯佛等,又复言其入于涅槃,如是皆以方便分别。”亦复是迹非是本。
本,是根本的意思,从根本上看释迦牟尼,释迦牟尼很早就成佛了。据《如来寿量品》中说:“一切世间天、人及阿修罗,皆谓今释迦牟尼佛,出释氏宫,去伽耶城不远,坐于道场,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然善男子!我实成佛以来,无量无边,百千万亿那由他劫,譬如五百千万亿那由他阿僧祇三千大千世界,假使有人,抹为微尘,过于东方五百千万亿那由他阿僧祇国,乃下一尘,如是东行,尽是微尘……是诸世界,若着微尘及不着者,尽以为尘,一生一劫,我成佛以来,复过此百千万亿那由他阿僧祇劫。”故后十四品,在佛身开迹显本,故称本门。
《妙法莲华经》不仅经题的譬喻性很浓烈,全篇提示的“会三归一”和“藉权显实”、“开佛知见”与“诸法实要”,从对佛菩萨的尊崇到法师的供养,四安乐行与顿渐等主题思想,以七种妙趣横生的譬喻来表达。譬者,比类也;喻者,晓训也。因道理深奥,人难以明白,故举出一比喻,寄浅训深,使人容易明白。《方便品》中直说开权显实,会三归一,上根之人闻而便悟;中下根之人闻犹未达,故须举喻以明。《法华文句》云:“大悲不已,巧智无边,更动树训风,举扇明月,使其悟解,故言譬喻。”“法华七喻”即:
(一)火宅喻,出自《譬喻品》。火,比喻五浊、八苦等;宅,比喻三界。谓三界众生为五浊、八苦所逼迫,不得安稳,犹如大宅被火所烧,而不能安居。《法华经》出现在印度佛教大小乘激烈斗争的时期,它以大乘的立场,力图调和大小乘的矛盾,用大乘的观点去汇融小乘。经中称释迦牟尼佛曾经宣说过声闻乘、缘觉乘等小乘佛法,也曾经说过大乘菩萨乘佛法,但都是针对一定对象,一定条件说的,不是最高圆满的佛法。最圆满的佛法应是佛乘,从而主张“三乘归一”。《譬喻品》就是据此道理而设喻,说有一个长者,他有三个儿子。有一天,房子突然着火,烈火冲天,眼看三个儿子要被大火吞没。可是,三个孩子年幼无知,还在那里嬉戏玩耍,一点儿没有察觉正在逼近的威胁。长者在房外大声呼喊,叫他们赶紧出来,可是他们不相信火能烧死人,都不出来。长者无奈,大声喊:你们快出来吧!我这儿有一辆羊车、一轮鹿车、一架牛车,谁出来谁就玩。三个孩子一听有车玩,便从房内一拥而出。长者见孩子们得救,欣喜异常,便给每人一辆七宝大车。《譬喻品》用羊、鹿、牛三车譬喻声闻、缘觉、菩萨三乘,认为前三乘都是为了让人从生死轮回的烈火中摆脱出一种方便说教,只有佛乘才能真正导人进入涅槃。
(二)穷子喻,出自《信解品》。谓二乘人无大乘功德法财(即六度万行)得以庄严;犹如贫穷之子,缺乏衣食之资以活身命。《妙法莲华经》之《序品》乃研究本经之因缘,《方便品》示以权巧方便,教化众生。为了进一步让众生明了教义,佛陀继之说了《譬喻品》。然而疑则非信,执则非解;中根之人于法说中的为一说三,会三归一之理,疑而不信,随执三为实,一为实无。故此,佛于《信解品》讲了“法华七喻”中之第二喻,即“穷子喻”。故事说长者有子,然以年幼即流离失所,不知自己之出身,后辗转浪迹至长者家,见府第之豪贵,心大恐怖,欲疾走而去,长者一见便识,设施种种方法,收为嗣子,以令自觉。佛陀说此喻,旨在增强众生之信念,所谓“信为道原之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佛法大如海,唯信可入”。同此可见信念之重要性,可说是入佛法之门。疑除则为信,执破则为解,以此“穷子喻”而达疑除执解。
(三)药草喻,出自《药草喻品》。药草,比喻三乘人之根性。草有小草、中草、大草三种,依譬喻天人、声闻缘觉、藏教菩萨。草药虽有大中小不同,若蒙云雨沾润,缘能敷荣郁茂,治疗众疾。以喻三乘之人,根器虽有高下之别,若蒙如来法雨润泽,则能成大医王,普度众生。《譬喻品》明如来说教;《信解品》是中根领解;今此《药草喻品》是如来述其领解之谬,进而更显佛德的无方大药。
(四)化城喻,出自《化城喻品》。环筑土石,以防寇御敌,名曰化城。化,是从幻化而来,不是实有的;此城本无,变神而有,故称“化城”。《化城喻品》乃“法华七喻”之第四喻,以喻涅槃能防止见思之非,御生死之故。谓如有人欲至宝处,在中途懈退,聪慧之导师,权化作城,使之暂为止息,然后令其得以至宝所。以喻二乘人初闻大教,中即忘失,而流转生死;故佛陀权设方便,令其先断见思烦恼,而证真实涅槃,以为苏息,而后至究竟之宝处(比喻实现之理,即指究竟大涅槃)。
(五)系珠喻,出自《五百弟子受记品》。此喻讲:有人至亲友家醉酒而卧,亲友以宝珠系于其衣中;而不知不觉,自受贫苦。后经亲告之,乃得宝珠,衣食受用无极。此喻二乘之人,昔于大通佛行,曾植大乘之种,然为无明所覆,未能觉了,后由如来方便开示,乃得证大乘之果,利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