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1966—1976的地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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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红卫兵文艺浪潮的兴起(4)

往常在天安门喊口号,是由两名解放军一男一女,这次是由徐雅雅一人主持会场,从天亮喊到天黑。她的嗓子一点没哑,一片响亮。徐雅雅说:“我不为我能喊口号感到得意,我得意我的金嗓子,它体现出我对毛泽东的全部崇拜。”

天安门广场上是百万人的红海洋,红旗、红语录、红袖章。面对红海洋,每当徐雅雅的喊声落下来后,红海洋便回响起一片海啸似的回声,震荡在天穹。徐雅雅是女中音,嗓音不很高,却很脆,她把声音提到顶,然后缓缓滑落下来,尾音拖得很长很长;“毛--主席万万岁--!”

广场上接受检阅的弟弟、妹妹一下听出姐姐的声音,兴奋地对别的红卫兵说:“这是我姐姐!这是我姐姐!”

1966年国庆,由徐雅雅所在的戏剧专科学校红卫兵组织与戏曲学院联合赶排了《红灯记》。戏专二年级一个同学主持修改剧本,他在剧中添了一句台词。当李铁梅从李奶奶手中接过红灯时,说道:“红灯呀,红灯,我现在明白了,这就叫老子革命儿接班!”每当演到这里,全场便热烈喝彩鼓掌。

演出中还采用跨时空手法。当李玉和牺牲后,铁梅接过红灯,台上便出现了红卫兵,响起了“造反歌”: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在一阵紧锣密鼓打击乐伴奏下,一名红卫兵扛一面红旗上场作“龙摆尾”的“急急风”,在台上旋风似得耍大旗,只听锣鼓点猛停,红卫兵把大旗一甩,走到高台上。在李玉和就义处,铁梅把红灯交给红卫兵。出于对鸠山的仇恨,在磨刀人指引下,用铁梅作诱饵引出鸠山。最后,红卫兵刀劈鸠山。

这出戏第一次演出是在人民大会堂三层楼小礼堂。请首都红卫兵代表及中央首长审查。到场的除了江青、康生等人之外,还有陈毅元帅。在演出前,徐雅雅还作了即兴发言。

1966年12月26日是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集会的日子。当初,江青称赞的“我们的小太阳,中国的希望”的那群娃娃们,开始向中央文革反戈。这是老红卫兵谢幕的日子,在毛泽东73岁诞辰日,他们献上了最后的礼品。

这一天,徐雅雅等三人摆脱了监视,来到北京展览馆。她一下看到那么多老红卫兵,仿佛是吴清华在解放区见到了洪常青,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老红卫兵们在剧场宣布联合行动,并高呼:“反对乱揪革命老前辈!‘中央文革’某些人不要太狂了!”整个展览馆天棚都要被震塌了。这是老红卫兵决一死战的宣言。

不久,公安部长谢富治遵照中央文革旨意,以维护社会治安为名,抓了一批对中央文革不满的红卫兵,关押在公安部。这就导致了“联动”六次冲击公安部,从而更多的学生被捕和监禁。与此同时,在中央文革指挥下,各校老红卫兵组织被抄、被砸、被封。人被打得头破血流,被任意关押、凌辱。某些昔日的加害者,成了被害者;一些过去的被害者,肆意加倍报复,又成为加害者。

1968年元旦社论宣判“联动”为反革命组织。当晚,徐雅雅与一名烈士子弟给毛泽东写信:“毛主席呀,我们虽然喝了几口水,可我们不怕,我们要坚持革命!”信尾署名:“党之子。”

江青“四三讲话”之后,老红卫兵开始策划纪念“五二九演出”。徐雅雅受几个学校红卫兵之托,在北京城骑车四处奔走,组织这场汇演。这时,外语学校附中的申小珂慕名而来,请求她为外语学校附中写一出歌颂红卫兵业绩的戏。

经过徐雅雅与申小珂进行创作构思、编排讨论之后,由徐雅雅执笔写出了初稿。申小珂因忙于组织演出班子,退出了创作。这时,该组织的胡滨(一个热爱戏剧文学的红卫兵)又加入了剧本创作。这个剧本,在排练中边排边改,最后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演出本。

这出戏的导演是徐雅雅,她还在剧中饰演校党总支副书记。实际上,徐雅雅是集编、导、演为一身,对这出戏作出重要贡献的还有彭印印(女一中,高二学生),她全面负责剧组的衣、食、住、行,刻印剧本,联系演出等行政工作。

《希望》一剧主要饰演剧中人物的演员有25人,其中主要角色有13人。

杨向平、饶小钢,(钢院附中)饰:彭路生(高三·二班学生)AB角

刘明哲(5中)饰:赵三辈(高三·二班学生)

金伯宏(34中)饰:何戚(高三·二班学生)

王国政(外语学校附中)饰:杨国栋(高三·二班学生)

肖蓬蓬(崇文区某中学)饰:丁飒英(女,高二·一班学生)

吴金路(崇文区某中学)饰:小豆子(初一·三班学生)

徐雅雅(戏剧专科学校)饰:洪松(校党总支副书记)

宋棣(外语学校附中)饰:韦因(校长)

张止戈(外语学校附中)饰:刘加君(工作组组长)

秦瑞波(外语学校附中)饰:邓修文(工作组副组长)

除此之外,还有老红卫兵派系统内部许多文艺爱好者出入这一剧组,饰演群众角色,协助舞台工作。

参与剧组演出活动的有:北京外国语学校附中(演出主体)、中央美院附中(舞美设计、制作)、师大女附中、清华附中、人大附中、25中、34中、5中、101中等学校的红卫兵。

关于《希望》一剧的创作意图,写作者们在剧本后记中说:把“历史的教训用艺术形式表现出来。”教育那些由于犯错误而失去信心、希望,醉生梦死的红卫兵。提醒他们,“过去的战斗生活,是多么充满战斗激情和令人含泪回顾啊!再看看你们今天的生活,你们不羞愧吗?”

剧作者们的创作意图是再现红卫兵一周年的运动历程,进行反思、总结,并教育逍遥派,歌颂红卫兵在战斗中凝成的友谊。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共分八场。从1966年,高三·二班几名学生罢考,在校外荒郊圆明园创建红卫兵,到与工作组作斗争、被整,毛主席“八一八”接见。实际是集中了清华附、北大附、北航附等几个中学运动初期组织红卫兵的经历。

在样板戏的影响下,此剧设立了一号人物彭路生(干部子弟)和李三辈(工人子弟)、丁飒英(高二女生)等人为中心人物;在其周围是革命学生张小红、小豆子、邵华,还有中间派:何戚、杨国栋。对立面是校长与工作组。

剧情以彭路生等人领导罢考,撕碎考卷开始,以校长、工作组组织中间派学生揭发、围攻红卫兵,上纲上线,将戏推到高潮。最后校党总支副书记洪松毅然站出来,支持红卫兵,并揭露工作组组长刘加君实际是出卖过彭路生母亲的叛徒,广大同学纷纷觉醒。各中学红卫兵纷纷来支援,并带来毛主席将要接见他们的好消息。

《希望》记录了“文革”初红卫兵诞生期的一些生活片断。如:第一场,彭路生等人半夜出校进行秘密会议,晚上由下水道钻回,想不到洞口布上了带刺的铁丝网。小豆子问彭路生头刺伤了没有,并且念毛主席语录: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高三·二班女生丁飒英,是全校英语朗诵第一名,性格泼辣;学生们给她起了个外号:钉子。在高三毕业考试的场合,她站起来大声疾呼:“同学们,抛开自己前途,为国家命运想一想吧!”并且将考卷撕碎。

剧本中有《荒郊》一场,怒云蔽空,古柏耸立,二十余人列队宣誓:“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整场仿《东方红》音乐舞蹈史诗,有旁诵,由1927年讲到1966年,从湘江星火讲到文化革命。这一场戏把红卫兵成立升华到历史的高度。

第七场,以舞台为“批斗”学生的现场,舞台上下打成一片,演出中剧场反应热烈。满场响起一片口号声、掌声,仿佛时光倒流真有一场大辩论在展开。

《希望》8月18日初在甘家口建工礼堂首演,道具、服装用一个平板三轮就可拉走。一个屏风、一棵小树,还是徐雅雅从戏剧专科学校借来的。后来,戏在长安剧院上演了三场,公开售票,一时座无虚席,一些演员家长也来看戏,剧场气氛十分热烈。长安剧院的演出标志着此剧的成熟,票房的收入成为剧组活动经费。

《希望》还在天津宁园“铁路工人俱乐部”和石家庄华北制药厂以及石家庄市最大的剧场(人称“小人民大会堂”)等地进行过一系列演出。演出一直持续到1968年冬天,一些演员开始参军入伍、下乡插队,剧组才解散。

《希望》一剧从创作至演出过程,始终充满了激情。演员们有时在台上边演边流泪。《希望》油印剧本的后记中写道:“这部不成熟的剧本,是几个还没失掉希望,依然在摸索前进的红卫兵战士历经了多少不眠之夜,苦心沥血,用血汗凝成的。”

全剧有始至终贯穿一个道具:一幅油画《红军永远不倒》。画中一个红军战士遍体鳞伤,高举红旗,那红旗不是迎风招展,而是被狂风吹卷得打了一个卷。

真诚的创作与表演赢得了观众热烈的反响。饰演丁飒英的肖蓬蓬,饰演校长的宋娣,饰演洪松的徐雅雅等演员,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是一台充满青春、友谊、激情,火焰熊熊的戏。

老红卫兵诗歌创作

“老红卫兵派”(简称:老兵)所创作的诗歌最具“文革”色彩。在“血统论”影响下,老兵的诗歌不仅“左”,而且狂。高度自我膨胀,历史使命感很强,爱夸耀红卫兵“创业”的历史。

长笛吹响了乐章般的首段,

历史帷幕徐徐拉开了,

黑管和小号也高奏着悄悄加入了乐声

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沸腾的红光

瞬时间,大号、长鼓、大鼓……以及各种弦乐齐鸣高奏

历史舞台上,屹立着那

巴黎公社的社员、十月革命的布尔什维克、中国工农红军钢铁一般的继承者--毛主席的红卫兵

--《红卫兵万岁》

时代造成的对毛泽东的狂热崇拜,以及从小在思想情感中积淀的斗争传统,他们把上一代诗人唱过的歌,又唱了一遍,但更不羁、更狂热。热到自身要熔解、要爆炸:

我们生在战场上

就不怕死在热血中,

只有当我们的鲜血

洒在战旗上,

才看得出我们的忠诚,

只有当炸弹炸开我们的胸膛

才看得出我们的心

像火一样红

--《为毛泽东,我们何畏牺牲》

作为干部子弟,他们往往要提起:“子继父志”。“鲜红的臂章/草绿的军装/父兄的武装带/和高高挺起的满怀热血的胸膛。”同时,也往往褪不掉孩子气的浅薄,“凭着对毛主席的赤胆忠心/红卫兵就是要登上历史舞台/冲/向×、×的老巢进军!/杀!/向莫斯科、华盛顿进军!/杀他个人仰马翻而已,/打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有时,这样的诗,很像分了行的大字报:“什么变色龙,小爬虫/红卫兵将杀过去,/把这些寄生虫从历史舞台上统统踢下去!/革命要进行到底!/历史决不能后退!”

红卫兵运动,以及这一运动对一代青年人所造成的巨大影响,实际上延续到“文革”后期,延续到知青们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思想变迁、思想解放,都会从红卫兵运动这一起点,进行反思、总结经验教训,以及汲取某种力量。

听!

那是红卫兵在历史幕台上高唱,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那是红卫兵在历史幕台上高颂,

“战旗挥舞冲天笑,赤遍环球是我家”

啊!在那历史舞台高大天幕上

永远镶嵌着光彩夺目的金色大字

“红卫兵……

是红卫兵万岁!”

--《红卫兵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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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

《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是“文革”中流行比较广的“手抄诗歌”。这首政治幻想诗,集中体现了当时老红卫兵的狂热。此诗产生的背景是整个社会对毛泽东的极度崇拜。

《人民日报》以通栏篇幅不断登出世界各国人民热爱毛泽东,手举毛主席语录、画像的大幅照片和事迹。

南越、印度、缅甸、泰国的革命战争胜利捷报频频传来。1968年5月,西欧、北美爆发了广泛的学生运动,巴黎大街筑起了街垒,与军警连环“浴血搏斗”(《人民日报》语)八天,用棍棒、石头、燃烧瓶……这一运动波及纽约、波恩和罗马等城市。在罗马的街头贴出了毛主席语录:“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都要反对。”整个中国对此的反映是欣喜若狂,5月25日全国1700万人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声援西欧、北美人民斗争。《人民日报》载文说:美帝国主义和一切害人虫“他们被埋葬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不仅是狂热的中学生,包括当时社会上的许多人,都确信自己正生活在“帝国主义走向全面崩溃,社会主义走向全世界胜利”的时代。当时的造反组织有的就起名为:世界革命红卫兵造反总部、国际红卫兵中国支队。

有一段最高指示,在当时的青年人中影响很大:“我们这一代青年将亲手参加埋葬帝国主义的战斗。任重而道远,有志气,有抱负的中国青年一定要为完成我们的伟大历史使命而奋斗终生。为了我们的伟大历史使命,我们这一代要下定决心,一辈子艰苦奋斗。”

《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就是对完成这一历史使命而作出的热烈而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它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具有巨大的社会思潮背景。为了让读者广泛了解《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一诗的时代背景,有必要将当时一些中国红卫兵的越国界进行“世界革命”的行动,作一些简要介绍。

1.潜入越南参战的四名红卫兵①

1966年9月,在全国政协礼堂召开了一次红卫兵大会。就在这次会上,北京市第100中学(这实际上是一所飞行员预备学校)的高二学生赵建军、任热河与北京市第56中学的高二学生孙智忠、北京航空学院附属中学的瞿绍东相识了。接着,他们又把各自在“串联”和造反中结交的朋友王菊生、李小倩等六人一一介绍。

赵建军提出,红卫兵不但要拿起笔批判旧世界,而且要拿起真枪真刀去“埋葬帝修反”。身高一米八二的大个子任热河是这些人里的“长者”。他认为,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后,“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已经燃遍全国,红卫兵要继续在革命路上打先锋,就应该到国际舞台上经风雨、见世面。那么到哪儿去呢?十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越南。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成立五年多以来,那里的游击战越打越猛,规模越来越大。国内的报纸、广播,几乎每天都要报道游击队的战绩,这不由得使他们心里发痒--“对,到越南南方去,到丛林游击战中大显身手!”

十个人开始了紧张而简单的启程准备。每个人买了一块指北针,天天晚上学着在夜间根据星座辨别方位。请人教几句必要的越语,把“同志”、“缴枪不杀”这些词背得滚瓜烂熟。赵建军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张标有中越边境的军事地图。王菊生、李小倩采购了面包和十几斤糖。任热河、孙智忠带上了几把锋利的匕首,以便防身。当时已近深秋,大家顾不上天凉水冷,一星期几次到颐和园、八一湖去练习负重泅渡。

10月30日,这十名红卫兵把所有物品塞到背包里,带上几十块钱和百多斤粮票,登上了北京去南宁的列车。

出发前,谁也没有告诉父母,连一件换洗的衣服也没带。

临行前,十人联名给周总理写信,表示“不怕死在战场上”。

赵建军当时就摊开日记本写道:“再见了,年迈的父母,等到越南统一之日,再回来见你们!”

在广西边境凭祥,他们被扣留,送回北京。只有赵建军、任热河、孙智忠、瞿绍东最终越过了边境线,穿越丛林,深入越南。

在去河内的公路上,四个人截住一辆卡车,一个劲儿地说:“巴亭、巴亭。”越南司机立刻明白这四个中国人要去的是河内巴亭广场。巴亭广场就像中国人熟悉的天安门广场一样。赵建军、任热河、孙智忠、瞿绍东一上车,不顾车厢的剧烈晃动,呼呼大睡了起来。

第二天晚上10点,河内到了。借着路灯,他们看见了巴亭广场、主席府和隐在树后的高射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