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朱子语类》词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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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緒論(2)

黎靖德《朱子語錄姓氏》輯錄了朱子門人97人。另,徐時儀據《朝鮮古寫徽州本朱子語類》卷首“今增多三十八家”所載還有“盧淳”,在其《〈朱子語類〉中的白話語料探析》一文中指出:“《朱子語類》由98個來自長江以南不同地區的門生記錄彙編而成。”見《第十四屆全國近代漢語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集》,2010年,第446頁。據楊永龍統計,“這97人中,《朱子語錄姓氏》標明籍貫者80人,未標明籍貫但據《朱熹書院及門人考》可以考知者6人,籍貫無考或‘不知何氏者’11人”,“在已知籍貫的記錄者中,福建人最多,共33人,約佔34%,又主要集中在閩北的建甯、邵武、南劍、福州四州(府、軍),共28人。與閩北接壤的江南西路、江南東路、兩浙東路的記錄者也是相對較多的,總數達41人。其他地方的很少,長江以北的記錄者祇有河北西路相州臨漳人(今河北臨潭)陳淳、石洪慶兩個”。杨永龙《〈朱子語類〉完成體研究》,河南:河南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1-12頁。

高令印《朱子學通論》一書中介紹了關於朱熹門人的研究情况,引述了楊金鑫關於“朱子門人”研究的綜合說明和分析結果,“朱熹門人來自福建的最多,次則江西、浙江、江南、湖廣、四川、河南,可以說當時他的門人遍佈全國”。见武夷山朱熹研究中心《閩學通訊》,1989年第13期,第7頁。高令印參考有關朱熹門人諸家之說,尤其是楊金鑫講到的其尊師陳榮捷最有權威之著作《朱子門人》所述朱子門人的基礎上,附錄朱熹門人一覽表,共收錄514人。高令印、高秀华《朱子學通論》,廈門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98-121頁。高令印統計為514人,按統計表顯示,應為515人。另,將“有名而籍貫不可考者(112人)”直接歸入外省籍加以統計,似欠妥。

對朱熹門人弟子里居籍貫的考察,有助於我們進一步分析其用語特點,尤其是其語言表達上的方言背景。楊永龍通過分析統計朱子門人的籍貫,從而認為:“記錄者的地域分佈與朱熹一生的主要活動區域一樣,主要是閩北周圍,他們中多數人的方言基礎也應該與朱熹基本一致。因此,把記錄者的情況考慮進去之後,仍然可以籠統地說,《朱子》的語言性質主要是通語(包括通用書面語成分)加閩北方言成分。當然具體到不同的記錄者,方言成分的多少和類屬會有一定的差異。”杨永龙《〈朱子語類〉完成體研究》,第12頁。此說在一定程度上是符合語言實際的,但不容忽視的是,《朱子語類》中包含了豐富的鄉談鄙俚之語、諺俗白話之詞,用語上顯得通俗易懂、生動活潑,與通常所謂的雅言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同時,來自不同地方的門人弟子進行了場景式的記錄,甚或進行了一定的加工。這些方俗語詞如實地再現了朱熹及門人弟子講學論難時用語的實際,通過對《朱子語類》中俗語詞的廣泛討論,將進一步明晰《朱子語類》文本中門人弟子的用語特色。

(三)文本整體用語風格

從以上的分析不難看出,《朱子語類》文本中朱熹用語是文言與白話的有機統一,充分展現了一代理學大師的用語特色,也再現了南宋文人的用語實際。門人弟子雖來自各地,用語各異,但作為問學求道的封建士子,他們對仕宦有着同樣執着的追求,從高令印關於朱子門人一覽表的統計看,求學仕宦為官者甚多,可以說他們皆對時下通語瞭然於胸,書之于文;在受學傳道過程中,輯錄講學語錄時,在通語的基礎上又增加了大量豐富的口語化極強的通俗化表達。門人黃榦《池州刊朱子語錄後序》言:“師生函丈間往復詰難,其辨愈詳,其義愈精,讀之竦然,如侍燕間,承謦欬也”!見《朱子語類》,第2頁。清朱止泉研究朱熹思想,高度重視《朱子語類》的語料價值,他認為:“《語類》一書,晚年精要語甚多,五十以前,門人未盛,錄者僅三四家。自南康、浙東歸,來學者甚眾,誨諭極詳,凡文詞不能暢達者,講說之間,滔滔滾滾,盡言盡意。義理之精微,工力之曲折,無不暢明厥旨。誦讀之下,謦咳如生,一片肫懇精神,洋溢紙上……是安可不細心審思而概以門人記錄之不確而忽之耶?”《朱止泉文集·答喬星渚》,轉引自鄧艾民《朱熹與朱子語類》,見《朱子語類》,第9頁。

毋庸置疑,朱熹所處的南宋時期,正是文言漸衰而白話漸盛之時,《朱子語類》作為講學語錄彙編,自然延續了那個時代語言發展的內在規律。同時,《朱子語類》作為語錄體著作,行文簡潔而不避俚俗、句式靈活而用語多變,加之記寫之人各異,雖相互參校,但仍保留了大量豐富的口語化極強的語料,書面語與口語表達交相印證,文義相從。從《朱子語類》文本整體用語風格看,在文言與白話的結合中,以白話為主;在通語與方言的融合中,以通語為主,正如徐時儀在《略論〈朱子語類〉在近代漢語研究上的價值》一文中指出:“《朱子語類》記載的實際上是書面形式的口語,既有書面語成分,又有口語成分,大致反映了當時文人的口語概貌。”《上海師範大學學報》,2000年第4期,第39頁。

二文本語料的價值

關於《朱子語類》文本語料的價值,姚振武認為,“《朱子語類》綜合了九十七家所記載的朱熹語錄,卷帙浩繁。其中口語語彙極為豐富,是研究宋代漢語詞彙的寶貴資料。”徐时儀《〈朱子語類〉詞語札記》,《古漢語研究》,1992年第2期,第28頁。徐時儀在《略論〈朱子語類〉在近代漢語研究上的價值》一文中指出,“《朱子語類》作為經過加工的宋代口語,糅合了當時的口語和書面語。正好是上古漢語和近代漢語成分的均衡混合,處於周代的上古漢語和以話本為代表的近代漢語的中間狀態”,《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0年第4期,第40頁。“《朱子語類》保存了不少古代詞語,表現了語言的繼承性一面,同時又記載了不少當時出現的新詞新義和新用法,表現了語言發展演變的一面”。同②,第44頁。

結合以上諸家所說,現從四個方面對《朱子語類》文本語料的價值進行分析:

(一)包羅了眾多的方俗語詞

清朝漢學家江藩言:“禪門有語錄,宋儒亦有語錄;禪門語錄用委巷語,宋儒語錄亦用委巷語。”《國朝宋學淵源記》附記《程在仁》,清光緒二十二年[1896],成都志古堂重校刻本,第13頁。清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宋儒語錄皆方言俗語,實為可厭,程朱尤甚,蓋多出其門人傳錄之過。聖門言出,辭氣當遠鄙倍,今滿紙裏俗助辭,轉益支離,意謂竊取禪宗,實亦下同市井。”朱熹解經,俗語運用生動形象,如:

和靖守得謹,見得不甚透。如俗語說,他只是“抱得一箇不哭底孩兒”!義剛。(卷101,頁2575)

“執其兩端”之“執”,如俗語謂把其兩頭。節。(卷63,頁1524)

才卿問:“來而伸者為神,往而屈者為鬼。……故橫渠云:‘神祇者歸之始,歸往者來之終。’”曰:“此二句,正如俗語罵鬼云:‘你是已死我,我是未死你。’”僩。(卷3,頁39)

同時,朱熹深諳當時文人用語,善於用通語釋俗語,如:

問“亭亭當當”之說。曰:“此俗語也,蓋不偏不倚,直上直下之意也。”道夫。(卷95,頁2435)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如何是滿腔子?”曰:“滿腔子,是只在這軀殼裏,‘腔子’乃洛中俗語。”寓。(卷53,頁1284)

與朱熹同時代的林希逸考察了朱熹的用語特色,在其著作《竹溪鬳齋十一藁續集》卷二八《學記》中言:“鄉邦俗語即方言也,今人簡帖或用之。試取朱文公所用者錄之,誠齋、東坡以下諸公併記於此:索性,顢頇,儱侗,糊塗,勞攘(吕子約四十八),持擇(陳同父三十六卷),麻嗏,斗海,無轉智,捻合(蔡季通合),骨董(江徳功書),厮炒(楊子直),厮崖(廖子晦),四(黄商伯書),下梢頭(潘叔昌),活絡(黄仁卿書),杜撰扛夯(吕子約),漩渦(吕子約末),打併(吕子約四十八),飜騰(上),折洗(上),排齪(上),搏量(吕子約),催儧(王子合未殘上晋),郎當(黄仁卿二十九),揣模(張欽夫二十卷),鈍滯(程正思五十),焦躁(黄子耕五十一),柄欛(萬正淳五十一),撈摸(萬正淳),苗脉(吳伯豐五十二),次第節拍(姜叔权),遏捺(汪長孺五十二),攛掇(劉季章五十三),倒東耒西(孫季和田五),白撰(項平父五十四),刮剔(上),攛掇(吳宜之五十四),記當(徐居厚五十六),意寄(方賔王五十六),擎夯作弄(方賓王),腔窠(方賔王五十六),趲得課程(鄭子上五六),醜差(徐子融五十六),湊泊(輔漢卿五十九),千生萬變(杜叔髙),畧綽(潘子善),襯帖(張元徳六十一),厯落(張元徳六一説得厯落),相屬(季通八五),錐剳(劉韜仲續集第四上),間界學問(陳同父二八),卒乍,白發(陳丞相二十五),盤剥(運米王漕二十六),各别(陳帥畫一二十六),私暬(庚子封事),顔情(戊申封事),打併(打併人聞名利心,誠齋退休集),監鬖(坡詩注二十四),拉搭(坡詩注上海市詩),惺惚(放翁詩第一卷),藍鑱(眼藏保寧百八),懵懂(上妙喜拈語),拉扱,懡,麤慥(大慧真賛),劈脊婁(上聲大慧真賛),藞苴(大慧真賛),摑(劈腮一摑,大慧真賛押客窄字韻),拍盲(大慧真賛),鄒捜歛(亷上音大慧真賛),聒譟(上),壁角落頭(上),壓捺(壓捺朝頭敵子胥,白詩二十二),淡泞(和順之琴者,白詩五十二),嶢﨑(格言十六説孟子),坯樸(格言十六説王通),蒿惱(邵康節詩,五言,他人蒿惱人)。”《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85冊,台灣:商務印書館,第846-847頁。不難看出,生於南宋紹熙四年(1193年)的林希逸亦深諳當時的鄉邦俗語,熟知當時社會生活的語言風貌。經過分析和比對,我們發現,以上統計的語詞大部分保留在《朱子語類》文本中。需要說明的是,對於宋儒語錄中使用“鄉邦俗語”的現象,明楊慎卻頗有微詞,其《升菴集》卷四五言:“至宋時僧徒陋劣,乃作語錄。儒者亦學僧家作語錄,正猶以土音市語而變中原正音,或一方之語不可通於他方,一時之言不可施於後世,如喫緊、活潑、便辟近裏,今不知為何語?欲求易曉,反為難知;本欲明經,適以晦道矣!甚者因陋就簡,以打乖筋斗入詩章,以閉眉合眼入文字,曰:‘我所述程朱之説,道理之談,辭達而已,不求工也。’噫!左矣!”《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70冊,第334-335頁。由此我們不難相信,《朱子語類》文本中彙集了眾多的方俗語詞。

(二)產生了豐富的新詞新義

王雲路《中古常用詞研究漫談》言:“新詞給一個時代的詞彙注入生機與活力,新義給一個時代的詞彙增加內涵與表現力。”《中古近代漢語研究》第1輯,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55頁。對於新詞新義的研究意義,陳秀蘭指出:“討論新詞和新義的目的是爲了弄清漢語詞彙發展到某一歷史時期出現的新變化,這是漢語詞彙史研究的重要內容。它可以從某些方面非常翔實地反映漢語詞彙系統的豐富與變化情况。”陈秀蘭《敦煌變文詞彙研究》,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17頁。《朱子語類》雖是語錄彙編,但朱熹在講學中亦議論時政、品評人物、探討風俗等,深入關注社會生活,故而文本內容涵蓋廣闊,彙集了一定的表現當時社會生活、文化禮儀、典章制度、市井娛樂等方面的新詞新義。新詞如:鏖糟、挨推、般樣、柄欛、草簿、猜搏、採探、廁料、出冶、穿紐、搭滯、大爭、地絕處、遁悶、攻訶、輥去、歸明人、花斛、喊噪、杭唐、會子、海說、華掞、活看、活轉、劑石、激撓、結殺、括例、看認、瀾翻、略綽、冒罩、謾然、謾試、擬批、扭捻、拈歸、粘泥、碾治、撲錢、排湊、破賴、鋪模、慊快、熱樂、乳入、軟貼、射糖盤子、四合屋、蒐用、書盝、深瑩、厮撞、審計司、素孚、添差倅、退產、通繳、統看、脫賺、團旋、窩窟、文路子、信劄、香山子、小圈、惺覺、休置、眩露、衙晡、押花字、訝鼓、魚花園、硬本子、一副當、月樁、硬定、正契、醡酒、主向、劄住、治疊等。新義如:本子、白直、般涉、便門、材料、出治、操切、點化、動用、地盤、地步、掛搭、昏翳、溷水、家計、禁械、窠窟、窠子、殼子、落窠臼、偏言、破蕩、剔出、生病、戲說、轉調、樁子、振策等。

(三)包含了大量的特色詞彙

清全祖望說:“兩宋諸儒門庭徑路,半出於佛、老,然其立身行己則固有不媿於古人者。”黃宗羲著,全祖望補修,陳金生、梁運華點校《宋元學案》卷八十一《西山真氏學案》,附錄《題真西山集》,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708頁。可见,宋代理學在发展过程中,理学家们充分吸收佛、道思想,並在義理闡述時常借佛、道之理參照說明,比類分析,以明義理之實,從而建構自身的理學體系。從朱熹為學的經歷可見,其早年對佛道之學的涉獵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着他後來的學術研討和授徒講學。朱熹作為理學的集大成者,其理學思想在《朱子語類》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不言而喻,《朱子語類》文本蘊含了豐富的理學詞彙,也包含了一定的佛、道詞彙,這也是《朱子語類》文本特有的語料價值的體現。

張毅《宋代文學思想史》言:“在宋代三教合一的思想文化發展過程中,禪宗注重內心直覺直體驗的思維方式不僅影響文學創作,也影響到了理學家的心性修養。……事實上,在人生境界和修養工夫方面,如何改造吸收佛老莊禪的生存智慧和心性修養工夫,作為儒者提高心性修養的方法,一直是理學家所關心的問題。朱熹並不諱言自己早年留心佛學,‘也理會得個昭昭靈靈底禪’,因為這祇關係到思維方式上的相同或相近,無關儒、釋兩家在思想內容和人生追求方面的不同。”张毅《宋代文学思想史》,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268頁。由此我們不難明白,《朱子語類》理學詞彙的來源有兩個途徑:一是在理學自身發展過程中形成的;二是融匯佛、道之學援引而來的,如“勇猛精進”本為佛教詞,朱熹借此言潛心學業和修習德行都要猛進不已,成為了理學文化中的德行操持術語。從《朱子語類》文本出發,匯集了大量關於格物致知、義理探求、道德持守等方面的理學詞,如:太極、天理、義理、渣滓、本領、存養、持守、持養、持敬、存省、澄心、點檢、格物窮理、窮格、涵養、涵泳、涵味、檢點、究索、極索、檢束、踐履、靜坐、檢防、克治、擴充、理會、勉勉循循、氣質、窮理盡性、窮索、思繹、體認、體會、體當、體驗、體察、體究、體貼、體看、提撕、玩索、省察、薰陶、研窮、研磨、致察等。

朱熹在教學中,時時將佛道之學比並言之,如《朱子語類》卷一二六黃榦錄:“問釋氏入定,道家數息。”又同卷南升錄:“老氏見得煞高,佛氏安敢望他!”又同卷南升錄:“老氏煞清高,佛氏乃為逋逃淵藪。”又卷一二五沈僩錄:“道家之學,出於老子。其所謂‘三清’,蓋仿釋氏‘三身’而為之爾。”又卷九四甘節錄:“釋氏只見得箇皮殼,裏面許多道理,他却不見。他皆以君臣父子為幻妄。”不難理解,朱熹理學思想的形成亦是建立在對佛、道思想批判的基礎之上。其中,《朱子語類》文本所提及的佛經有《大般若經》、《金剛經》、《楞嚴經》、《四十二章經》、《圓覺經》、《華岩經》、《法華經》、《心經》、《維摩經》、《大悲咒》等。佛教語詞如:報應、白骨觀、承當、常惺惺、禪機、啐啄同時、禪何、參禪、禪苑清規、定慧、頓悟、奪胎出世、浮屠、衣缽、符咒、根器、乾屎橛、化生、函蓋乾坤、火化、寂滅、接人、見性、截斷眾流、機鋒、空空寂寂、六窗、流注想、輪回、麻三斤、弄精神、弄精魂、傾此於彼、入定、識心見性、使棒使喝、實相、沙界、隨波逐流、三生十六劫、三身、十八戒、四不遷、娑婆世界、禪寺、禪牀、六根、六塵、六識、四大、十二緣生、鐵輪、偷生奪陰、微塵、心印、修行、修省、圓明、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揚眉瞬目、一棒一喝、一喝一棒、勇猛精進、坐禪、做功德、住持、轉經、坐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