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外,《朱子語類》文本中還匯集了一些道教詞彙,其中提及到的道家經典有《陰符經》、《丹經》、《北斗經》等等。道教語詞如:出神、長生不死、大醮、丹頭、歸根、觀復、剛風、黃籙、符箓、煉丹、龍虎、鉛汞、三清大帝、生腰坐、死腰坐、三住、尸解、三清、數息、溫尋、虛無、修養家、修煉、銷化、厭禳等。
(四)匯集了豐富的詞形表達
《朱子語類》作為語錄體著作,其文本詞彙不同於一般的筆記小說,往往語料系統集中,易於搜討與統計。同時,其文本的語體性使得《朱子語類》文本中同詞異形現象突出。究其緣由,主要在於門人弟子根據朱熹所講而記,口語上記音的情況自然十分普遍,如:挨傍挨旁,把做把作,般涉搬涉,蔽錮蔽固,胞胎包胎,柄欛柄靶,藏頭伉腦藏頭亢腦,稱停秤停,粗鹵粗魯,襯帖襯貼,瞠眉弩眼撐眉弩眼,卒乍猝乍,雕悴雕瘁,顛撲不破巔撲不破,睹當賭當,抖搜抖擻,抵死底死,煩碎繁碎,袞來袞去滾來滾去,袞同滾同,汩董骨董,喚做喚作,回互回護,含含糊胡含含糊糊,路逕路徑,聯纏連纏,狼當郎當,闌截攔截,儱侗儱統籠統隴侗,沒巴鼻無巴鼻沒巴沒鼻,粘滯黏滯,蹺欹蹺蹊嶢崎,提省提醒,帖帖貼貼,隈隈衰衰萎萎衰衰,循塗守轍循塗守徹,一刀兩段一刀兩斷,一斑半點一班半點,一袞一滾,應副應付,渣滓查滓,支捂支吾枝梧,妝定裝定樁定,仔細子細,至纖至微至纖至細,做頭抵做頭底,折轉摺轉等。
其次,《朱子語類》文本中產生了大量的因口語化表達或方言用語習慣等而出現的詞素和詞序不太穩定的同義詞群現象,如:捱來推去捱來捱去,班駁斑駁班班駁駁班班剝剝,壁立千仞壁立萬仞,壁角壁角裏壁角頭,冰消凍解冰消凍釋,半沉半浮浮浮沉沉,半間半界半間不界不間不界,不響不喚不喚不響,不徑不竇不竇不徑,初頭劈頭劈初頭劈初擗初頭,稱停秤停稱等,徹頭徹尾徹上徹下徹始徹終徹心徹髓,成群連隊成群成隊,襯帖襯貼帖襯,瞠眉弩眼張眉弩眼,顛撲不破巔撲不破攧撲不碎,東去西走東去西去,犯手脚犯手勢犯手,費手費手脚費脚手,泛應曲酬泛應曲當,黑淬淬黑窣窣黑卒卒黑洞洞黑漫漫,鶻突鶻鶻突突糊涂胡鶻鶻侖鶻淪囫圇渾淪鶻盧提,胡思亂想胡思亂量,介狷狷介,倔強強倔,匡格子格子,窠臼子窠臼,立定脚立定脚力立定脚跟,坯素坯樸坯璞子坯子坯璞坯模朴子,皮殼皮殼子,匹似閑匹自閑,蹺蹊蹊蹺,嶢崎崎嶢,千岐萬徑千歧萬路千岐萬轍,四方八面四面八方四頭八面,闒颯榻翣闒闒翣翣闒靸,貼肉貼骨貼肉,頭頭項項頭頭處處頭頭件件,摶謎摶謎子,停當停停當當亭亭當當四停八當,下手立脚落脚下手,眼光落地眼光落眼光入地,銖累寸積銖積寸累,做手脚著手脚著脚手做脚手做了脚手等。這些同義詞群的產生,一方面體現了門人弟子表達上的地域文化差異;另一方面,音節的能動變化,正是《朱子語類》文本語料口語化表達較強的體現。
其三,《朱子語類》文本中匯集了豐富的四字格語詞形式,如:半沉半浮、半青半黃、半死半活、半微半顯、百沸大袞、閉眉合眼、粗枝大葉、重重疊疊、處事待物、從容不迫、粗粗細細、秤斤注兩、東看西看、顛顛倒倒、低眉合眼、墮坑落塹、東倒西擂、顛前錯後、浮浮沉沉、放脚放手、防夫走卒、發顛發狂、胡撞亂撞、訶佛罵祖、胡叫胡喊、橫出豎立、火忙火急、淨淨潔潔、截頭截尾、空生空死、爛泥醬熟、落脚下手、磨棱合縫、面前背後、平平正正、平心明目、千毛百竅、恰恰好好、起風作浪、日日時時、四平著地、頭頭處處、塗眉畫眼、舞手弄脚、循常蹈故、掩頭藏幸、指東摘西、掩目捕雀等。王雲路認為:“這種現象的存在是有其合理性的,原因之一是可以滿足構成四字句的不同需要,表達豐富的含義,運用靈活的句式。”王雲路《試談韻律與某些雙音詞的形成》,《中國語文》,2007年第3期,第259頁。通過這種靈活的帶有韻律節奏的四字格語詞,語義明白易曉,也反映出當時文人的用語風格。
三文本語料的局限
如前所言,《朱子語類》是朱子門人對其宗師朱熹講學語錄的彙編,由於門人弟子各異,即使是師生間同一話題的論辯,弟子退而竊記也難免有所不同。這就存在兩個疑問,一是朱子門人所錄是否得朱熹論學論道之主旨,二是所錄內容是否全面完整。這兩個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朱子語類》文本語料的價值。在這一點上,編寫《朱熹年譜》的王懋竑指出:“《語類》中楊方、包揚兩錄,昔人已言其多可疑,而其他錄訛誤亦多,即以同聞别出言之,大意略同而語全别,可知各記其意而多非朱子之本語矣。程子遺書,朱子已謂其傳誦道說,玉石不分,況《朱子語類》十倍于程子,後人但欲以增多為美,而不復問其何人,安可盡信耶?”王箴聽《先考王公府君行狀》,見清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附錄》,轉引自鄧艾民《朱熹與朱子語類》,見《朱子語類》,第7-8頁。如果說“同聞别出言之,大意略同而語全别”將影響對朱子文化思想的研究,但從詞彙研究角度來看,或許並不是壞事,也不會妨礙我們對南宋文人用語風格的分析。或許從某個方面說,更可看出當時語言表達的原貌,從而確保《朱子語類》語料的真實性。但若記錄時玉石不分,訛誤多出,勢必影響文本語料的價值。當然,就門人弟子輯錄師者講學傳道之“語錄”,朱熹認為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朱子語類》中記載了朱熹與弟子關於“語錄”話題的論辯:
或問:“尹和靖言看《語錄》,伊川云:‘某在,何必看此?’此語如何?”曰:“伊川在,便不必看;伊川不在了,如何不看!只是門人所編,各隨所見淺深,却要自家分别它是非。前輩有言不必觀《語錄》,只看《易傳》等書自好。天下亦無恁地道理,如此,則只當讀六經,不當看《論》《孟》矣!天下事無高無下,無小無大,若切己下工夫,件件是自家底;若不下工夫,擇書來看亦無益。”先生又言:“《語錄》是雜載。只如閑說一件話,偶然引上經史上,便把來編了;明日人又隨上面去看。直是有學力,方能分曉。”謙。(卷97,頁2482 )
記錄言語難,故程子謂:“若不得某之心,則是記得它底意思。今《遺書》,某所以各存所記人之姓名者,蓋欲人辨識得耳。”今觀上蔡所記,則十分中自有三分以上是上蔡意思了,故其所記多有激揚發越之意;游氏所說則有溫純不決之意;李端伯所記則平正;質夫所記雖簡約,然甚明切。看得來劉質夫那人煞高,惜乎不壽!廣。(卷97,頁2480)
記錄言語有不同處。如伊川江行事,有二處載:一本云:“伊川自涪陵舟行遇風,舟人皆懼,惟伊川不動。岸上有負薪者,遙謂之曰:‘達後如此,舍後如此。’伊川欲答之,而舟去已遠矣。”一本謂:“既至岸,或問其故。伊川曰:‘心存誠敬爾。’或曰:‘心存誠敬,曷若無心?’伊川欲與之言,已忽不見矣。”某嘗謂,前說不然。蓋風濤洶湧之際,負薪者何以見其不懼?而語言又何以相聞邪?“孰若無心”之說,謂隱者既言,則趨而辟之,可也。謂其忽然不見,則若鬼物然,必不然矣。又況達之與捨,只是一事,安得有分别邪?人傑。(卷97,頁2482)
坐客有問侯先生《語錄》異同者。曰:“侯氏之說多未通。胡先生嘗薦之羅。後延平先生與相會,頗謂胡先生稱之過當。因言其人輕躁不定,羅先生雖以凜然嚴毅之容與相待,度其頗難之。但云,其游程門之久,甚能言程門之事。然於道理未有所見,故其說前後相反,沒理會。”賀孫。(卷97,頁2480)
如上所說,語錄在編寫上不但“記錄言語難”,且“記錄言語有不同處”。當我們把以上朱熹及其門人弟子關於“語錄”的論辯用來考察《朱子語類》文本語料時,其語料的局限性也凸顯無疑,主要表現在:
其一,《朱子語類》文本內容中有較多篇幅集中于探討經傳義理,求治聖賢之道,關涉南宋現實社會文化生活、名物典籍制度的內容相對薄弱,這對於我們全面深入研究南宋社會文化生活及其語言發展實際有一定影響。
從《朱子語類》輯錄的情况看,一百四十卷中,關於四書五經的探討共計七十七卷,佔據了文本內容的主體部分,其餘關於理氣、鬼神、性理、專人、老氏、釋氏、本朝及歷代政治、文化及其他共佔六十三卷。朱熹在教學中以四書五經為依託,尤重四書,訓釋詞義,以義理闡釋為宗旨,這自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教學用語表達,從弟子輯錄的相關章節可見,部分內容書面語色彩濃厚,口語化表達較少。
其二,《朱子語類》所輯朱子講學語錄不夠完備,語料重復雜亂的現象仍然存在,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語料的文獻價值,亦將影響詞彙研究中典型語料的選擇。
李性傳《饒州刊朱子語續錄後序》言,“先生又有别錄十卷,所譚者炎興以來大事。為其多省中語,未敢傳,而卯火亡之。今所存者,幸亦一二焉”,見《朱子語類》,第4頁。對於這種“為其多省中語,未敢傳,而卯火亡之”的情況,造成《朱子語類》輯錄不夠完整,也是詞彙研究中語料完整性的一大遺憾。黃榦《池州刊朱子語續錄後序》言:“記錄之語,未必盡得師傳之本旨,而更相傳寫,又多失其本真;甚或輒自刪改,雜亂訛舛,幾不可讀。”見《朱子語類》,第2頁。當我們讀閱《朱子語類》時,我們也不難感覺到門人弟子所記各有等差,領受意旨各有詳略,加之歷經轉寫,訛謬滋多,雖經文本間的校讎與刪削,去其重復,正其訛誤,但現存黎靖德本《朱子語類》中不同卷次語料輯錄重復雜亂的現象依然存在。茲舉三例:
先生因學者少寬舒意,曰:“公讀書恁地縝密,固是好。但恁地逼截成一團,此氣象最不好,這是偏處。如一項人恁地不子細,固是不成箇道理;若一向蹙密,下梢却展拓不去。明道一見顯道,曰:‘此秀才展拓得開,下梢可望。’”又曰:“於辭氣間亦見得人氣象。如明道語言,固無甚激昂,看來便見寬舒意思。龜山,人只道恁地寬,看來不是寬,只是不解理會得,不能理會得。范純夫《語解》比諸公說理最平淺,但自有寬舒氣象,最好。”(卷114,頁2757-2758)
先生因學者少寬舒意,曰:“公讀書恁地縝密,固是好。但恁地逼截成一團,此氣象最不好,這是偏處。如一項人恁地不子細,固是不成道理;若一向蹙密,下梢却展拓不去。明道一見謝顯道,曰:‘此秀才展拓得開,下梢可望。’”又曰:“於詞氣間亦見得人氣象。如明道語言固無甚激昂,看來便見寬舒意思。龜山,人只道恁地寬,看來不是寬,只是不解理會得,不能理會得。范純夫《語解》比諸公說理最平淺,但自有寬舒氣象,儘好。”賀孫。(卷121,頁2932)
按:以上兩段文字分屬不同卷次,卷一一四為“訓門人二”,此條訓賀孫;卷一二一為“訓門人九”,即“總訓門人而無名氏者為此卷”。通過比勘,不難看出,無論從句法結構上還是從語詞使用上,幾無差别。
天下無道,譬如天之將夜,雖未甚暗,然此自只向暗去。知其後來必不可支持,故亦須見幾而作,可也。時舉。(卷35,頁941)
天下無道,譬如天之將夜,雖未甚暗,然自此只向暗去,知其後來必不可支持,故亦須見幾而作,可也。時舉。(卷44,頁1143)
按:卷三五為“《論語》十七《泰伯》篇”之“篤信好學章”,卷四四為“《論語》二十六《憲問》篇”之“賢者辟世章”,皆為時舉所記,討論經文不同,但所記內容完全相同。
明道詩云:“旁人不識予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此是後生時氣象眩露,無含蓄。學蒙。(卷93,頁2360)
明道詩云:“旁人不識予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此是後生時,氣象眩露,無含蓄。學蒙。(卷97,頁2503)
按:卷九三為“孔孟周程張子”,卷九七為“程子之書三”,所錄內容完全相同,中華本此兩處標點有異。
§§§第三节《朱子語類》詞彙研究概況
縱觀國內外學界對《朱子語類》的研究,大多是從“朱子學”體系出發,從哲學、文化、文學、歷史、文獻等角度對《朱子語類》給予了充分關注,而對其語言學問題的探討,尤其是詞彙系統的研究是不夠的,筆者從兩個方面進行梳理。
一國外研究概況
袁賓《二十世紀的近代漢語研究》一書中簡要介紹了國外對《朱子語類》的研究狀況袁賓《二十世纪的近代汉语研究》,太原:書海出版社,2001年版,第768-769頁。:朝鮮柳希春(1513-1577)《語錄字義》收錄解釋了《朱子語類》中的80多條俗語詞。蘇聯G.卡爾葛籣《宋代朱熹全書的口語研究》認為《御纂朱子全書》反映了朱熹時代真正的“官方”語言——知識階層的口語。卡爾葛籣還在《朱子文集》中找到了大量口語詞彙。瑞典學者高歌蒂在《朱子全書中所見的宋代口語》(1958年)一文中也對《朱子語類》中的口語詞進行了探討。此外,日本學者鹽見邦彥還著有《〈朱子語類〉口語語彙索引》(1985年)一書。
在此基礎上,值得一提的是日本朱子學研究。高令印《現代日本朱子學》一文中指出:“山田慶兒的《朱熹的自然學》(1978年)通過分析整理《語類》的片段記述,從宇宙論、天文學、氣象學等方面重新闡述朱熹的自然學;田中兼二的《朱門弟子師事年考》(1975年)詳細地考證了《語類》裏所出現的門人師事年代。”见《浙江學刊》,1988年第6期,第62-63頁。同時,“在朱熹著述的整理和考辨方面,1973年日本中文出版社出版的《朱子語類大全》是很值得注意的。冈田武彥為該書寫的前言《朱子語類的成立及其版本》,是近年日本朱子學者研究《朱子語類》的綜合成果。還有佐藤仁的《朱子語類詞句索引》、《朱子語類人名地名書名索引》(采華書林出版社1975年版)。友枝龍太郎的《朱子的思想形成》附錄《朱子語類的成立》、《關於朱子語錄類要》等,是對《朱子語類》書志的研究(《日本中國學會報》第15期,1963年)。藤本幸夫的《朝鮮版〈朱子語類〉考》(《富山大學人文學部記要》五,1982年版),搜集整理了日本國內外的《朱子語類》朝鮮版本,反映了對《朱子語類》研究的深度與廣度。……現代日本朱子學最引人注目的成果是以九州大學為中心出版的《朱子學大系》”,乃至“現代日本朱子學在資料搜集和整理上作出了貢獻,致使西方學者研究朱子學大都依賴日本資料,反而不大注重中國原始文獻”。高令印、高秀華《朱子學通論》,第467-468頁。
不難看出,日本朱子學對《朱子語類》的關注是整理之功多於考辨之實。而從《朱子語類》語言實際出發,對之進行語言專題研究的應該是鹽見邦彥1985年的《朱子語類口語語彙索引》。入矢義高高度肯定本書的價值,他為本書作序時談到:“對於《朱子語類》中所見到口語的研究,舊時祇有朝鮮的朱子學專家和我國江户時代學者所得的一些成果,但都祇不過是一些片段性的注解。至今還沒有把《語類》全部經過精細調查而提出具有總括性之見識的文章,也見不到援引旁證資料的文章。”日·鹽見邦彥《朱子語類口語語彙索引》,日本:京都中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5頁。
可見,《朱子語類》在國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對《朱子語類》版本及其文本中所蘊含的哲學思考、道德倫理、文化教育等方面的研究,而對其語言學問題的探究卻是零星而不成體系的,未能對《朱子語類》詞彙體系進行全面考察與系統研究,亟待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