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惊涛骇浪:世界大海难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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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中】太平轮:六十多年未能愈合的伤口(一)(3)

……被救上船后,官兵们先赐饮红药水,后扶至该船机器间,温度高暖,遂将湿衣逐件脱下,已油腻不堪。水兵赐以干燥碎布,依次将身上油渍擦去,换以水兵衬衣裤及毛袜,指地命卧。在休息中,水兵赐以纸烟,少顷又赐饮咖啡,又顷以肉丝伴汤,痛饮四杯,乃觉腹内生热,逐渐遍及全身,半夜寒冻,从此方被驱逐,心情稍爽,长出一口气,默念此一生命或又可保全矣。

顷刻,水兵请赴浴室洗澡,赐以毛巾,引导入浴间,手足尚不能运用自如,水兵又照料扭开莲蓬水管,直浇头上,流至足下,尽情痛浴毕,水兵又照拂将身上擦干,引回机器间,身暖心静,酣入睡乡。被如此热诚搭救招待者,约二三十人。

此船一面救人,一面不断向吴淞口行进。到达吴淞前半小时,水兵唤醒各难友,告知我等脱下衣服已全部洗出,晒在甲板上,请自行认穿。心中默想,天下竟有如此热诚人,岂不怪哉!

及登甲板一望,横绳数条,满晒洗出衣服,惊愉之情,莫可言喻。将衣穿好后,觉袋中原有物件,似均无余,方考虑中,水兵面告袋中对象,均另置一桌上,请自行辨认检收。我仍将原物将原袋,图章、名片、钞票、日记本、身份证等件件俱全,未短一张名片,未短一块钱金元。至此始询知,此船为大英帝国所属之澳国军舰华尔蒙哥号,舰长为冷林顿,全体官兵文化水平极高,皆认定“人生以服务为目的,遇此救生机会,乃所以表现人生效用者”,与我国部分同胞之动辄搜人腰包,乘人之危,害人之命者相较,何啻天渊由此可知,英国以英伦三岛,能称雄于世界者,其事并非偶然也。

……与我同行大小男女十三人,除我之外,均迄无下落。

尘封的证言

绝望之中,总有人命大。

国防部参谋葛克少校是侥幸生还的太平轮遇险者之一,时年34岁,但其妻子和3个孩子全部遇难。最令葛克深恶痛绝的,就是太平轮的延时和超载,如果这两条违规行为有一条得到遏制,太平轮准点起航或体量变轻,它就不会和建元轮相撞,即使撞上了,也不至于下沉得如此之快。作为太平轮善后委员会的成员,他在1949年2月22日提交了证词:

卅八年元月奉命调赴台湾警备司令部供职,乃于元月廿四日,携眷由京来沪(计同人十三人,连眷属等共廿五人)。

廿五日,购妥中联公司太平轮客票;廿六日乃全部登轮,静候开驶。该轮挂牌原定廿七日下午二时启碇,不悉何故,竟迟至四时廿分始启碇离沪。船则约八小时后(事后始知浙江海面白节山附近)于蒙睡中,船身砰然震动,初以为搁浅,继乃得悉与另一轮船碰撞(后知为建元)。

建元被撞后,立即下沉,太平轮尚以为本身无恙,而船员及茶役等亦请旅客安心,继续行驶,经发现下舱已有浸水进入,余乃接内子及三小儿随众客挤登甲板,本欲攀登救生艇,奈人已挤满,无法插入。是时,余抱长男及次女,余妻抱幼子于怀中,并挽余之右臂,立于烟筒左侧,紧紧拥抱,精神早已慌张失措,一切只有付诸天命。

船首右部已渐下沉,转瞬间砰然一声,忽感一身冷气,知已随旋浪坠下海中,妻、儿业已失散,余连喝水数口,乃努力向上挣扎,得漂浮水面,获一木箱,乃推向灯塔方向划行,奈适退潮之际,不能随心所欲,反越漂越远,而木箱亦因离身不远,遂乃弃箱就板;后又续上二人,三人端坐板上,下半身浸于海中,乃开始漂流茫茫大海上,作生死之挣扎。落水时之恐怖,已使精神受极大打击,而天气寒冷,全身又湿透……

东方渐白,遥见一巨轮向我方驶来,乃勉力嘶喊呼救……

在另外一份材料中,他补充道:

……(我)携了妻儿登上甲板,那时下舱已有水浸入,只见两只救生艇上挤满了人,可是船上并没有一个船员把救生艇解绳入海。我们立在烟筒左侧,船向右边倾倒,不一会工夫我觉得脚下冰冷,怀里的两个孩子,与紧挽着手臂的妻与幼儿不知何时冲散了。我立即把皮鞋脱去,手枪丢掉,抓住水面上一只木箱,是时有风浪,不能随心所欲,木箱亦因进水而下沉,适有一块木板,上面坐有3个人,我即弃箱就木。这样随着海浪漂流,直到天亮7点钟才有一艘外国轮船把我们救起……

后来得知,那艘外轮是澳大利亚军舰华尔蒙哥(Warramcunga)号。

在上海市档案馆的馆藏中,至今还保存着一封信,是一位名叫周侣云的交通大学肄业女生,作为太平轮海难两位生还女性之一,《轮机月刊》发表了她写给台湾父母的平安信:

亲爱的父、母亲:

此信到时,想你们定已收到电报了,关于我死而复生的消息将怎样使得你们高兴啊!

……“建元”完全沉没后,我们的船已根本无法前进了,后舱已充满了水。功哥(指她的同学叶以功)说:“我们得赶快准备。”于是抢了两件救生衣,他先自己穿好后,我们一起挤上救生小船。我不会穿,于是他给我穿好,他教我要竭力镇定,并教我下水后不要慌而乱跑,用两只脚好好地打水。他自己是会游泳的。船上的人因为慌了,大家都挤在救生船上,船主毫不管事,结果救生船并未放下水,等到船已万分倾斜的时候,救生船还尚未放下水,绳子用刀也割不动。一会儿,我们觉得脚下全是水,忽然水到半身,再忽然船就完全沉下去了。

起先,我的手还和我功哥牵在一起,但是一阵海水涌上来,大家失去知觉,我只觉得身体往下沉,水从耳边滑过,还可以听见水从耳边滑过的呼呼声音,好像身体被夹在什么东西里,水不断往嘴、鼻、耳里进入肚子,我一时想着什么都完了。但是我感觉得在海水里淹死太难受了,我觉得这样死太不值得,我宁愿死在炮火里或实验室里,我还想到你们将如何发急。奇怪得很,我淹在水里,脑筋一直很清楚,很镇静,心里一直镇定,以为不会死,简直像做梦。我心里一直在想:我真的就死了吗真的就死了吗总之,我是不死。

我忽然想起功哥教我怎样浮出海面,我真的用两脚不断好好地划水。说也奇怪,人便真的渐渐向上腾了。浮出了海面,我便想我是得救了。抓住一块木板,但是木板太轻又沉下去了;又抓了些死尸,还是不行。结果不知怎的,被冲进一个大方木块,有四五个人坐在上面哼,我抓住一个铁柄子,但是力气又用尽了,而且棉袍子浸在水里太重,无论如何爬不上去。我拼命向那几个人呼救,他们毫不理睬,一来他们的力气也用尽了,二来方木块上人坐多了,容易下沉。我叫了好久以后,才有一个人肯拉我一把,总算爬上去了。

原来这块木就是浮筒,不容易沉。这时,我才开始觉得冷,浑身打抖。直挨到翌晨七时许,才有一艘英舰来救……

下午两点钟,到了吴淞口,上了自己的船,然后到了外滩,棉袍等依旧很湿,他们把浴衣送给我了。船到码头时,看到功哥的父亲走来,他要哭了,但我有什么办法安慰他呢我们两只船上那么多人,仅卅八人获救,四个人被救上来时已经冻死了。不过,我听说一部分人被救上另一只船,开往香港去,还有些人被冲上附近的小岛去。

叶舅把我送到交大就回去了。现在我眼睛一闭上,就觉得身体漂浮在水里,渐渐往下沉,往下沉,我想一定是上天不允许我去台湾的……

上天不允许去往台湾的,还有中国人自己的东方铁达尼号。

遗憾的是,当人们走进上海市档案馆,翻阅这些证言时,它们的身上落满了灰尘,归档之后,60年来,从来就没有启封过。

阴差阳错未登船

台北地方法院的《诉讼书》悲愤地指出:

当船将沉未沉时,船员均争先抢救生圈图逃,一部分旅客纷纷挤进救生艇,然以船长、船员均已逃散,致救生艇无人放下(见生还旅客周卫蕾女士致父母函)。其余大部旅客唯有跃入海内,靠衣箱、木板等之浮力冒险求生,在茫茫大海中与波涛挣扎延至七小时之后,始得英舰自动往救,生还者亦仅三十七人,其余则全遭灭顶。

据灯塔方面记录,数百旅客在海中呼救之声,曾延续至数小时之后,造成惨绝人寰空前未有大悲剧。查出事地点距离上海不远。该公司在出事后,苟稍具责任感,于接获呼救之无线电报,若能立即派快轮赶往救援,三小时即可到达,则大部分旅客必可获救。乃该公司违背义务,置若罔闻见死不救人心毒辣,以至如此,殊堪浩叹。

而原告等竟因之或全家罹难孑然一身,或兄弟云亡痛失鹡鸰,或妻孥伤命仅存鳏夫老幼孤寡号寒哭饥,所有资产贵重财物,均漂没在汪洋大海之中,此真人间之惨事而为举世所同悲也者。

一千多个鲜活的生命,犹如遭遇倒春寒的花朵,凋谢在寒冷的舟山海域,惨绝人寰。

太平轮海难曝光后,很多人哭天喊地,因为他们的亲人上了罹难者名单;有些人破涕为笑,因为他们的亲人侥幸生还;还有不少人在不停地祷告,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

年轻时的梁肃戎,曾是一位抗日英雄。他生于辽宁省松辽平原的昌图县,并在那儿度过他的童年。那是一个蒙汉杂居的地方。广阔、富饶的科尔沁大草原,土地肥沃,风吹草低见牛羊,风景如画。

可是,1931年,日本侵略者制造了“九一八”事变,并迅速占领了东北大好河山。亡国之痛激发了梁肃戎强烈的爱国心,特殊的生活环境使他养成了不屈不挠、不羁不束、不惧挑战的性格。青年时代,他虽然接受的是日本的殖民教育,但梁肃戎却立志于抗日救国。19岁时,他秘密加入国民党,从事地下抗日活动。

1941年,他从长春法政大学毕业,又被送到日本,受训半年;回国以后,他担任了长春地方法院检察处检察官。这个身份,给他所从事的地下抗日工作带来了许多便利条件。

1944年,地下组织被日寇侦破,梁肃戎锒铛入狱。在狱中,他经受了酷刑的考验,宁死不屈,决不出卖同志,表现了东北硬汉的骨气,被日本判了12年徒刑,直到抗战胜利才获得自由。

抗战胜利后,他担任国民党长春市党部书记长及四平市党部书记长,后来,又担任辽北省党部执行委员兼宣传处长。辽沈战役,解放军获得完胜,梁肃戎化装南逃,辗转到了上海,购买了太平轮船票,准备逃往台湾。可是,不巧的是,动身之日,她的二女儿出生不久,患了肺炎,高烧不退。如果登船,船上医疗条件很差,又要经受风浪颠簸,对于婴儿来说,肯定是凶多吉少。因此,他只好忍痛割爱,退掉船票,择日另行登船。与他同行的二十多名东北籍立法委员,都不愿意丢下他一家,就决定与梁家共进退,一起退了船票。结果,这些人全部幸免于难,皆大欢喜。

与此类似的,还有台湾学者型作家郑培凯。当年,父母四处托人,想买飞机票去台湾,根本就买不到。谢天谢地,好人帮忙,才抢到了一张太平轮的船票,可是,襁褓中的郑培凯吐奶不止,母亲大伤脑筋,要是在船上颠簸两三天,儿子哪里受得了上船之前,恰好有人退机票,他们买到了,然后,就把太平轮的船票出让了,母子俩都捡了一条命。

上海盐业公司奉命迁到台湾,该公司的员工李祚芳、郑林英夫妇,一个30岁,另一个32岁;前者毕业于南京晓庄师范,后者毕业于北平燕京大学。两个人都是正当年。因为工作太忙,他们就把女儿李梦华寄养在老家常州,请老人代为照看。登船前几天,他们给常州挂电话,请亲戚将女儿送到上海,一起赴台。可是,南下的火车趟趟客满,怎么挤也挤不上去。李祚芳、郑林英夫妇无可奈何,带着遗憾与工友们一起登上了太平轮。太平轮沉没了,夫妻俩双双遇难,3岁的李梦华捡了一条命,却成了孤儿。

孙立人是安徽庐江人。早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美国西点军校。曾参加“一·二八”淞沪抗战和“八一三”淞沪战役,战功卓著;1942年4月,他率领中国远征军新三十八师开赴缅甸,狠狠打击日寇,被国际舆论誉为“东方的隆美尔”,深受蒋介石的器重;1948年8月,蒋介石将新一军军长及长春警备司令孙立人调离东北战场,任命他为国民党东南军政长官公署副司令长官兼台湾防卫司令。

当时,孙立人堂妹孙敬婉已托人买到了这趟船票,前往十六铺码头时,碰巧遇到了孙立人的副官潘申庆。潘副官盛情邀请她与自己一起,搭乘军舰去台湾。她本来要婉言谢绝,但到了十六铺码头,看见黑压压的登船人群,觉得自己身为一名小姐,与众人前心贴后背地挤在一起,不太合适,这才改变了主意。她一伸手,就退掉了船票,随潘副官上了军舰,一念之间,躲过了灭顶之灾。

而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星云大师。

星云大师为临济宗第48代传人,1995年,他获得全印度佛教大会颁发佛宝奖;2002年,又荣获“十大杰出教育事业家奖”。

1927年,星云大师生于江苏江都,俗名李国深。1940年,在南京栖霞山寺剃度出家,佛名释星云;后来,在栖霞律学院、焦山佛学院等处参研佛法;1949年,战事风云突变,一群僧侣受乐观长老号召,纷纷组成僧侣救护队,救护伤亡,为众生服务。当时大师志同道合的伙伴,也是好同学的智勇法师,发起组织600人的僧侣救护队到台湾,奔走了两个月,决定由智勇留守神州,星云则负责领导僧侣救护队赴台湾。完全没有时间知会家人,只能先去一趟栖霞山,向师父志开上人告假。一听到徒弟的志向,师父满心欢喜。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师父亲自办了一桌上堂斋为爱徒饯行,师徒二人对着一桌菜肴,却无心举箸,彼此相望默然,热泪盈眶。拜别师父,听说春节前上海最后一班轮船将要开往台湾,他连夜赶路,到了常州天宁寺禅堂,在黑暗中摇醒熟睡的僧侣,邀集志同者前往台湾。后来,他回忆说:

记得刚要来台湾的时候,正逢国共战争风云紧急,许多人举家南逃,甚至因向往台湾而离乡背井,漂洋渡海。当时太平轮数千人的死难,轰动一时,我因为时间匆促,赶不及搭上那班轮船,而幸免一劫。如果快了一时,沉没海峡的冤魂或许也有我的一份。

想到因为没有赶上的“因缘”,让我与死神擦身而过,在庆幸之余,经常觉得人生在顺、逆“因缘”之中流转不停,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支配着我南北流亡,东西漂泊。

一些人据此广为演绎,说星云大师是在关键时刻,得到了佛祖的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