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瓜坏,籽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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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火烧连营

清末民初,苏北盐河口出了两户颇具名望的大盐商。一户是大名鼎鼎的吴三才,人称大盐东。鼎盛时期,三分淮盐,有他其二,他家的盐田,占据了大半个黄海湾,南到灌河口,北至山东的威海卫,都有他吴三才的盐田,那个看似骨瘦如柴的老东家吴三才,爱江山更爱美人,他在城里开着“天城大药房”,全权交给四姨太把持着,黄海边的大片盐田,有大太太和管家掌管,家中日进斗金,供他整天城里、盐区,盐区、城里地听歌、耍钱,玩女人,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而又十分洒脱。在盐区,直呼其大盐东的有,叫他大玩家的也有。另一户姓沈,大名沈万吉,家中同样是车水马龙,可他的生意要稍小一些,生意场上也没有吴三才耍得开,凡事要亲自上阵,但在盐区也算是名声煊赫。

这两户大盐商,同住在盐区较为繁华的西大街上,两家院落相距不足百米,算是门靠门,墙靠墙,孩子们常聚在一起玩耍,大人们却很少来往。

常言说:同行是冤家。盐区这吴、沈两大盐商也不例外。他们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各管各的盐田,各做各的生意,一派相安无事的样子。街面上偶尔碰到一起,一个拱手施礼,另一个则摘帽回敬,亲近如宾。可做到盐的生意上,他们便暗中叫板,都巴不得一口吃掉对方。有一段时期,吴三才为挤兑沈万吉,曾赔着本钱卖盐,耍弄得沈家大院门可落雀。好在,他们各自的产盐区不同,还没有因为争夺盐田,而棍棒刀枪地干起来。

吴三才的盐田,大部分都在盐河以北,盐河以南至灌河口一代,虽说也有吴家的一点盐田,但很少。相反,灌河口至盐河中间,大部分盐田都是沈万吉家的。可以这样说,盐河以南的盐田,是沈万吉的;盐河以北的大片盐田,全是大盐东吴三才的。他们数年来井水不犯河水。

更为有趣的是,这吴、沈两大盐商,偶尔弄在一起喝茶、打牌时,有外地商家上门购盐,他们还要相互谦让,一个说:“你领回去吧。”另一个则说:“还是你带走吧!”因为,谁把客商领回去,就等于往谁的腰包里塞进了大把的银票。弄到最后,两人都坐着不动,一起耍牌的老友们便出来拉弯子,打听那商客来自何处,最后并以盐河为界,指定某家来伙计领走那客商。

但,许多外地盐贩,大都是奔着大盐东吴三才来的,吴三才的名气大,他家三进院落,沿街一溜儿几十间门面,上上下下上百号掌柜、伙计,对待客户都十分热情,出手也大方。用当今市场经济的眼光来分析,吴家的盐出手时,一定是“回扣”多多。好多次,客户都被沈万吉领进家门了,一打听,这不是大盐东吴三才的家,起身便走,弄得沈万吉好没有面子。

然而,这世上的事儿,如同日月昼夜轮回,倒霉透顶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时来运转,鸡犬升天了;讨饭的乞丐,也没准某一天拣到一个金元宝,摇身一变,就是百万富翁。

光绪十八年,大清朝苟延残喘的一次科考中,沈万吉家的大儿子沈达霖,竟然榜上有名,考中了进士,并留在京城做官。

这一下,沈万吉可抖起来了。怎么说儿子是京官,盐区的地方官们上门恭贺的同时,还专门为沈家的大儿子衣锦还乡规划出一条宽阔的官道。那官道,就铺在大盐东吴三才的盐田里,这让吴三才有苦说不出。

民不和官斗,这是应了古语的。地方官想巴结沈万吉,要在他吴三才的盐田里修一条官道,你吴三才难道还敢阻拦不成?识相点,快快拍手叫好吧。否则,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吴三才自然明白“人在人眼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可他没有料到那个从前对他礼让三分的沈万吉,一朝小人得志,大耍淫威,官方在他的盐田里修了官道不说,那个素有野心的沈万吉还要把他的盐埠、盐场,开到盐河北岸来。这明罢着要跟他吴三才抢市场,争地盘。

吴三才沉默了一阵子,看到沈家大院里,自从京城的“皇榜”传来,整天高朋满座。州、县衙门里的大大小小官员,时不时地就把官轿抬进了沈家的大院。好多盐客,先前都是跟着他吴三才这边跑的,而今,也纷纷颠到沈家那边去了。

吴三才迫于方方面面的压力,不得不同意沈万吉在盐河北岸开盐场。尽管如此,吴三才还是给沈万吉出了不少难题,他只让出盐河口的一小片滩涂地。

那儿,不是什么热闹场所,而是外来盐工们“滚地笼”的穷地方,远远的看,一片砖头压小茅屋,可走近了细观察,家家都是异地而来讨荒户。如同大清国把香港那片茅草地割让给英国人一样,吴三才在大小官员都出面调和的情况下,不得已,才把那片滩涂地让给了沈万吉来开盐场。

所谓盐场,就是收盐、销盐的地方,如同当今的百货公司、大型超市一般。吴三才让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办盐场。如同把自己腰包里的银子,白白掏给他沈万吉。

这件事,在盐区一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议论纷纷,都说大盐东吴三才财气已尽,快要完蛋了!都说沈万吉借助儿子的势力,要在盐区独霸一方。很多人预测,用不了多久,盐区的首富不再是吴三才,而是沈万吉。

对此,吴三才不卑不亢,该忍让的他都忍让了,不该忍让的,他也忍让了。尤其令人费解的是,沈万吉的新盐场在盐河北岸开业时,吴三才不但没有丝毫怨言,反而还热热气气地送去彩礼和金匾。

盐区的同行,都笑吴三才人老了,糊涂了,处理事务过于迂腐,人家沈万吉那边抢占了他的市场,都欺负到祖宗那儿了,他还在那乐哈哈地给人拍巴鼓掌傻笑哩。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人眼气,原先该是大盐东吴三才显脸的某些官方场合,一夜之间,全都让沈万吉代替了。大盐东吴三才慢慢被人遗忘了。这期间,沈万吉为提高自己的地位,还做了不少慈善、露脸的事。如,盐河口修路补桥,他带头捐了份子;青黄不接的时候,他还开粥锅,挽救饥饿的穷人。还有一件事,也不得不提,沈家的老太爷,也就是沈万吉的老父病故时,沈万吉为摆阔气,显脸面,专门去信,让京城里做官的大儿子带足了银票回来奔丧。

丧事期间,盐区的老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也不管是否沾亲带故,只要你来沈家灵堂,给沈老太爷子磕两个响头,就赏你六尺白布,一块现大洋,然后,到大门外边的粥棚里喝粥去了。这件事,曾一度在盐区传为美谈。都说沈家做官不忘乡邻。

转过年,也就是大清朝要垮台的那一年春节,沈万吉在京城里做官的大儿子沈达霖,忽而捎信来,要回盐区老家过年。

这原本是大清国“树倒猢猴散”的一个不良征兆!你想嘛,他沈达霖,堂堂大清国的京官,这大过年的,不留在京城给皇上拜大年,要跑到盐区来孝敬爹娘,这算哪码子事?可沈万吉拾个棒槌要当金针银针来用。怎么说,儿子也是朝庭里的官员,大清国一天不倒,他儿子还是大清国的“红顶子”,能回到盐区来过年,就是给老爷子长脸了。

沈万吉提前半月得知儿子要赶在年关,携一房东洋小姨太回盐区过年。家中原本该杀六头年猪的,一家伙放倒了十几头,本该做的年糕、馒头,以及鸡鸭鱼肉“狮子头”之类,全都翻了倍数,就连打牙祭的花生、大枣、山核桃、芝麻糖、海瓜子儿,也都重新加了份子。

儿子刚回到盐区的那几天,沈家大院里整天酒席不断。州、县衙门里留守的官员前来拜见沈家大儿子时,沈万吉为显他儿子的官威,还特意把吴三才也请来作陪。某种程度上讲,沈万吉的这一做法,是怔唬他吴三才:别认为大清国就完蛋了,看看吧,我儿子回来家过年,州府、县衙的官员都要来朝拜。

但,吴三才从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人,已经占据紫禁城来分析,大清国是秋后蚂蚱——蹦哒不几天了。他沈万吉在这个时候,来显他儿子的能耐,无非是他内虚,怕人小瞧他。

这些年来,沈家自从那狗屁儿子做上京官,盐区就搁不下他沈万吉个老东西了。好在大清国快要垮台了,压在他吴三才胸口的那股恶气也该出一出了。吴三才在酒桌上看到沈家父子苟延残喘的言辞表演,心中更加有底了。

沈万吉呢,就担心在这大清国危难的时刻,盐区人瞧不起他那做京官的儿子。正月十五闹花灯时,为显示他儿子的官威和他沈万吉的富有,一家伙统揽了盐区的所有的烟花爆竹。

沈万吉要让他那东洋小儿媳看看,盐区人是怎么庆贺新年的;他要给盐区人开开眼,看看他沈万吉在儿子回来过春节的这年正月十五,他是怎样摆排场,怎样折腾出闹花灯的壮观场面的。

沈万吉提前半月,把盐区的所有烟花爆竹包揽了,盐区的百姓们,想买鞭炮,买不到了,等着正月十五的晚上,看他沈万吉家燃放礼花吧?再者,十里八乡的舞龙舞狮队,早早地被他请回家去。别人家,有钱也请不到了。怎么样,这谱儿摆得够味吧。就连大盐东吴三才那样的首富,照样叫他没有花灯看,没有花船玩。

但,沈万吉做事还算聪明,他统揽了盐区的烟花爆竹之后,主动给大盐东吴三才专门送去帖子,邀请他携着家眷,赶在正月十五晚上,明月当空时,到他们沈家大院里观花灯、赏礼炮,看舞龙舞狮,共度良宵佳节。

吴三才接了那“帖子”,突然意识到沈万吉那老东西,是在变着法儿愚弄他。他大名鼎鼎的吴三才,盐河两岸堂堂有名的大盐东,家中上上下下,上百号人,赶在这大过节的,都跑到他沈万吉家去观鞭炮、灯赏花?为人家凑热闹,这哪算什么事呢?

吴三才琢磨来,琢磨去,沈万吉真是不地道。他做官的狗屁儿子一回来,他立马长了能耐不成?想摆阔,显富有不是?眼下的大清国,不在是先前老佛爷垂帘听政时的大清国了,少跟我来这一套。在盐区这小小的地盘上,他吴三才向来还没输给哪一个。他沈万吉想摆阔,想撒野,想跟他吴三才比高低?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满腹恼怒的吴三才,没等那送“帖子”的人走出大院,就把那“帖子”给扔了,随吩咐管家,赶车套马,南下,北上,专拣重量级的烟花爆竹给我买,他倒要看看那沈万吉有多少脓水,敢在他在吴三才面前耍横摆阔,等着瞧好吧。

出乎意料的是,前去购买烟花爆竹的伙计回来禀报,说周边城镇重量级的烟花爆竹,全都被盐区沈万吉家买去了。也就是说,沈万吉早就防着他吴三才要跟他比高低了。

此时已接近正月十五,再派人到更远处去买,没有时间了。无奈何,吴三才只好再拣起沈万吉的“帖子”,来回掂量。

说来也巧,正月十五的晚上,也就是沈家大院燃放烟花爆竹的时候,盐河口“滚地笼”的滩涂地里,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上百间小茅草房,连着沈万吉开业不久的盐场,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沈万吉误认为是他家燃放爆竹引起的,立刻停下闹花灯的热闹场面,前往火场救火。盐区的老百姓也闻“火”而动,全都提着水桶、端着脸盆,赶往火场,民间组织的“水龙”捕火队,纷纷推着水车,抬着“水龙”赶来。

然而,当一拨一拨的人群涌来,要去扑灭大火时,竟然发现所有的道口,全被临时封死了。怎么的?前面的火海是无人区。所谓的大火,是大盐东吴三才放着玩的。

火光冲天的时刻,大盐东吴三才看到人群中沈万吉带着他的儿孙们也赶来救火,拱手嘲讽道:“老伙计,我这可是真家伙,比你那烟花爆竹好看多啦!”沈万吉气愤至极,他明知道吴三才这是在耍弄他,可他丝毫没有办法。人家烧得是自己的地件儿,你能怎么着。至于大火波击到他沈万吉家的新盐场,吴三才当场就答应赔他银子。但,吴三才有言在先,那片滩涂地已不适应他沈万吉建盐场了。原因是:明年,吴三才还要在此地放火玩。

言外之意,盐河以北的盐田,全是他吴三才的,压根儿就没有他沈万吉的份儿;你沈万吉要想办盐场,请到你的盐河以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