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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明月珠(2)

喜太太把蛋糕放在黄家的桌子上笑吟吟地说,让我来看看这孩子又长了多少。大白薯两口子赶紧把婴儿抱到喜太太跟前说,让喜奶奶瞧瞧。喜太太掀开婴儿的包被看了看说,怪不得人家说只愁生不愁长,才几天没有见又长大了不少。说完把蛋糕递给大白薯说,听说羊病了挤不出奶,先把这个拿开水泡泡喂喂孩子吧。大白薯两口子看见蛋糕大吃一惊,粮食困难时期,能送一盒蛋糕是多么厚的礼呀。大白薯连忙用手推挡着说,婶,这东西您留着吃吧。喜太太说,大人少吃一口没关系,孩子可不行,你给孩子贴补贴补吧。大白薯两口子正为小孩没有吃的担心,见喜太太送来蛋糕感恩不尽。

喜太太走的时候,扶着门槛回头对送她出门的大白薯说,石头,耀宗毛病挺多的,但也没有什么坏心,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大白薯低着头说,婶,我知道了。我比他大,以后我让着他。喜太太露出笑容说,石头,我知道你是个厚道的孩子,以后耀宗要有什么出格的事,你看在婶的面上,多担待着他。大白薯低着头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了,婶。

晚上容耀宗回家想吃蛋糕,喜太太说送人了,容耀宗着急地说,妈,您昏了头了?怎么把蛋糕送人了。喜太太看了他一眼问,那羊草上的水是你洒的吧?容耀宗低头不语,喜太太告诫说,耀宗,害人之心万万不可有哇!

不久,容耀宗也结婚了。媳妇是喜太太挑的,叫贤淑,是喜太太一个教友的外甥女,娘家并不在本地。贤淑在东大街的一家茶叶店卖茶叶,人长得瘦瘦的,皮肤黑黑的,但很耐看,茶叶店的生意很清淡,所以人说话也是秀秀气气的。因为长期卖花茶,贤淑的身上总弥漫着一股茉莉花的清香。

容耀宗对贤淑并不是很满意,容耀宗的本意更喜欢丰满妖娆些的女人。这些年来他也交过几个女友,但母亲都不中意。喜太太说,娶媳妇是要居家过日子的,妖道的女人要败家的。喜太太牢牢地把握着容耀宗的婚姻大关,最后选中了贤淑,容耀宗也挑不出贤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像一道普通的家常菜,挑不出毛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一年后贤淑生了个女儿,容耀宗听说贤淑生个闺女心里很不爽,索性连医院都懒得去,气得贤淑在医院里偷偷落泪。喜太太一边给儿媳妇做饭,一边数落他说,有你这样当爹的吗?男孩女孩不都是你的骨血,怎么能连看都不去看看?容耀宗半依在床上,一边懒散地翻着小说一边漫不经心地对母亲说,过两天不就回来了吗,到时不是得天天见,非得赶着今天去?说着眼睛朝窗外瞄了瞄又说,外边又刮北风了,到处扬着风沙,出门张嘴就是一口沙子,我现在不想出门。喜太太也没有办法,只得抱着保温桶亲自给儿媳妇送饭去。容耀宗一个人无聊地待在屋里,大白薯扫院子的刷刷刷声一阵阵地传来,容耀宗听着那声音像是在对他炫耀,容耀宗心里恨恨地想,凭什么他大白薯生儿子,我就生闺女。

一晃几年过去了,大白薯的儿子都开始上小学了。大白薯儿子长得像他的母亲,脸型圆圆的,中间有些凹,从小得了个小凹斗的外号,他的大名除了在学校很少有人叫。小凹斗很淘气,每天放学不是弹弹蛋就是斗蛐蛐,最不爱写作业,经常被老师留校。这天老师让同学给他家带口信说,小凹斗三天没有交作业了,气得他母亲秀芝用小笤帚疙瘩朝小凹斗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下午没课不许他出院门,逼着他在家老老实实地写作业。小凹斗哼哼唧唧地把作业本放在院里的石桌上,一边写作业,一边唱着流传的顺口溜:

倒霉倒霉真倒霉

老师让我交学费

她去找我妈,我妈不理她

她去找我爸,我爸不在家

她去找我姐,我姐做游戏

她去找我弟,我弟给她放个屁

……

正巧容耀宗回家,听见小凹斗的顺口溜呵呵大笑起来,他用手拧着小凹斗的耳朵说,你们这一家人可真行!容耀宗因为自己生了个女儿,对小子很感兴趣,没事的时候常逗着小凹斗玩。小凹斗刚会说话的时候,他就教小凹斗喊他父亲大白薯,喊一次给块糖。有次大白薯带儿子出去玩,有人问小凹斗,你爸爸叫什么?小凹斗竟脆生生地说,大白薯!把大白薯弄了个满脸通红。后来小凹斗长大了,才知道大白薯是父亲的外号,不敢再叫了。

小凹斗正在写作业,忽然听见墙根处有蛐蛐的叫声,那声音特别亮,一阵阵唧唧地叫着,撩得小凹斗心里痒痒的。小凹斗根据声音判断这一定是个二尾蛐蛐,他有些忍不住了。他朝自家的大门看看,母亲在屋里没出来,他便蹑手蹑脚地站起来顺着蛐蛐的叫声寻去。

蛐蛐的叫声在容家的墙根处,那里堆着一些容家的陈年杂物。小凹斗轻轻地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掏干净,然后翻砖揭瓦地找着蛐蛐。容家的院子原本都是青砖铺成的,墙根处因为人去得少,地砖大多数都是整的,一掀底下湿淋淋的藏着许多虫儿。小凹斗循着蛐蛐的声音一块块地揭开地砖看看然后放下,蛐蛐像跟他捉迷藏一样,声音总是飘浮不定的。小凹斗揭开最里面的一块地砖时,土被蚯蚓拱得松松的,好像有个东西露出头来。小凹斗把土一扒开,露出个小瓦罐来,他把手伸进小瓦罐里摸出个锡纸包,正想打开看时,听见自家有声音好像有人要出来,小凹斗赶紧把锡纸包塞到口袋里,用脚踩了踩地砖朝座位上跑去。

这时她母亲掀帘子出来问,你又在干什么?小凹斗赶紧说我想在墙根撒泡尿。秀芝说,不是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在院里撒尿的吗?小凹斗吐了吐舌头赶紧说,我还没有撒呢。母亲看了他一眼教训说,赶紧写作业,小心一会儿你爸爸回来收拾你。说完又进屋了。

小凹斗看母亲进屋后,赶紧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小凹斗口袋里的东西太丰富了,有扣子弹蛋烟纸盒还有空牡蛎壳和钉子,小凹斗从口袋里找到那个锡纸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小拳头大小的珠子。这颗珠子呈青灰色,很透亮,里面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纹路。

那天太阳真好,知了在高大的槐树上了了地叫着。小凹斗百无聊赖地拿起珠子对着太阳瞄去,阳光是那么强烈,把小凹斗手中的珠子照得透亮,小凹斗在珠子里看见了一条金色的卷毛狮子狗。他有些不相信,转了转方向又看了看,狮子狗竟然跟他脸对着脸,他连狮子狗的蓝眼珠儿都看得清清楚楚。

秀芝从屋里出来,看见小凹斗正在玩弹蛋,就呵斥他道,你就玩吧!今天不写完作业,就不许你吃饭。小凹斗对母亲大声说,妈,你快来看呀,这珠子里面有金毛狮子狗!小凹斗把珠子塞到母亲手里非要她看,秀芝推不过,就接过珠子对着太阳看去,她没有看见金毛狮子狗,她看见的是一片荞麦地。她有些不相信地转了转珠儿,那荞麦地仿佛被拉近,她连荞麦上的小花瓣都看得清清楚楚。

容耀宗掀帘子出来,小凹斗又叫住容耀宗说,容叔,你看我这珠儿里面有景儿,我和我妈看的不一样的。看你能看见什么?容耀宗听了,半信半疑地接过小凹斗手中的珠子对着太阳瞄去,结果他看见了一树开得正艳的桃花儿,他不信地又转了转角度,仍然是桃花儿,连桃花上的花蕊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惊呆了,他知道这一定是个宝物!他攥着珠子问小凹斗,你在哪儿弄来的?小凹斗想,不能说在这院找到的。容叔会说是他放在那里的。爸妈说不让惹容叔。于是他撒了个谎说,我弹蛋赢的!容耀宗不肯撒手地说,骗我的吧,是不是在这个院里找到的?小凹斗说,不是。然后去抢珠子。容耀宗把手攥得紧紧的,俩人闹成一团。秀芝在一边只好呵斥小凹斗。正好大白薯从外边回来,他看见小凹斗跟容耀宗纠缠成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拉住儿子。容耀宗看见大白薯回来了,也不好意思再跟小凹斗闹下去了,于是一松手小凹斗就把珠子抢到了手。这时小凹斗的脸上被汗抹得一道黑一道白的,他攥珠子的手藏在背后,一副不屈不挠的神态。

大白薯听媳妇和儿子说这珠子的神奇,有些不相信,他从小凹斗手中要过珠子来,对着太阳,眯缝着一只眼睛朝珠子里看去,他看见的是一头黄牛,一头低着头弓着腰使劲前奔的牛。

这时院里的人都出来了,喜太太看见的是一幅风景,上面楼台亭阁一应俱全。贤淑看见的是一把美丽的洋伞……反正每个人看到的东西几乎都不一样。

大白薯对这颗珠子产生了兴趣,这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物?大白薯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但他内心十分聪颖。他平时不赌不玩,最喜欢的事就是每天去相国寺听说书。因此对历史上三皇五帝的历史也略知一二。大白薯想,他们这个古城是大宋三百多年的京都,宋朝的清明上河图就表现了当时的繁荣景象。只是因为后来黄河泛滥,古城被黄河的淤泥埋了几层,老城早就成了地下城了。他们这个城市的地下不知藏了多少宝藏。

大白薯又把大家看到的图案仔细地想了想,他忽然有种灵感,他觉得大家看到的图案似乎跟他们本人的命运有着某种说不出的关联,难道这真是一个神奇的珠子?

这天晚上,有个人同样也睡不着,那就是容耀宗,因为他也惦记这颗珠儿。容耀宗总觉得小凹斗说的这颗珠子来历有些不清不白。他知道这颗珠子一定是个无价之宝,可它是怎么落到小凹斗手里的呢?容耀宗总有一种预感,这颗珠儿应该是他们家的。因为只有他们容家才配有这样的东西。

容耀宗抬头朝母亲的房间望去,母亲屋里的灯光还亮着。容耀宗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趿拉着鞋到母亲的房间去了。

此时喜太太正在灯下翻阅《圣经》,喜太太是个虔诚的教民,见儿子进来,喜太太轻轻地掩住手中的《圣经》问,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卧在喜太太身边的宠物猫多福也不满意地朝他喵喵地叫了几声。

容耀宗心事重重地坐在母亲的床跟前说,妈,我在想一件事,今天小凹斗拿的珠儿会不会是咱们家的东西?我过去听您说过,大妈疯了整天到处藏东西,这会不会是她藏的东西?喜太太看了看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任何一样东西都讲一个缘分,强求不得。主说,凡事包容,凡事相信,不做无礼的事,不求己益,不动怒,不图谋恶事。儿子,这个世界上好东西太多了,也许福兮祸所伏。

容耀宗索然无味地坐在那里听着母亲给他讲上帝,心里仍然挂念着那颗珠子!

容家院里出了宝贝的事不胫而走,有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拐弯抹角地都找到容家院,要看珠子。有开车来的,有提着点心来的,都想看看自己能在珠儿里看见什么。开始大白薯还有求必应,后来来的人多了,良莠不分,不但打乱了他们的正常生活,有人还趁机偷了院里的东西。于是,大白薯决定不再把珠子拿出来了。

容耀宗有个情人叫金盘。金盘是职工医院牙科的护士,有次容耀宗牙疼去看病认识的她。金盘长得很特别,高高的鼻梁黄眼珠,粉白的皮肤自然曲卷的黄发,特别是她的胸特别的丰满,长得十分妖娆。据说她祖上有犹太人的血统,人称洋金盘。职工医院牙科就因为有了这个洋金盘,经常人满为患。特别是洋金盘的笑有种银铃般的亮和脆,能让男人的骨头都酥了。喜欢洋金盘的男人很多,只要她开口,每个男人都心甘情愿地为她服务。据说洋金盘的丈夫是个银行职员,他根本挟制不了风流的妻子,对妻子的行踪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耀宗从见到洋金盘的第一眼起就强烈地迷恋上了这个女人。为此他经常“牙疼”。但洋金盘很多时候是敷衍他,这让容耀宗很丧气,他知道要钓洋金盘这样的女人不下本钱是根本不行的。为了博美人一笑,他把母亲给贤淑的珠宝首饰当做礼物一件一件地偷偷送给了洋金盘。

每到晚上,容耀宗看着身边劳累了一天睡相不雅的妻子,就想,哪天能把身边的贤淑换成洋金盘,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事呀!想到这里,容耀宗常常为自己鸣不平,要是搁在过去,凭他们家的实力,他容耀宗什么样的女子娶不来,怎么会娶贤淑这种女人?那洋金盘还不是像蜜蜂一样围着自己团团转。想到洋金盘,容耀宗就浑身燥热,爬起来又从贤淑的首饰盒里摸去了一个翡翠手镯。

容耀宗拿着翡翠手镯去找洋金盘,洋金盘一边把手镯带在自己丰润白皙的手腕上,一边笑吟吟地朝容耀宗的身上蹭了蹭说,哎,正说找你呢,听说你们院里出了个宝贝,带我去看看?容耀宗浑身酥麻麻地捏了捏洋金盘的手说,你想看那还不好说。洋金盘一边玩着手镯一边歪着脑袋看着容耀宗说,你敢带我上你家?容耀宗迟疑了一下,洋金盘呵呵地笑了起来说,不敢了吧?容耀宗被洋金盘一激就说,他们知道你是谁?想去现在就走!

贤淑正在生煤炉子,因为柴火湿,她生了几次都没着起来,她正拿着破蒲扇拼命地扇炉子,鼻孔边吸了一圈煤烟灰,跟长了一圈小胡子一样。这时容耀宗推着自行车领进来一个极其妖娆的女人,一头黄发扑棱着,一对黄眼珠儿骨碌着,一身鲜亮的衣服,一脸妩媚的笑,让容家院都亮堂了许多。这个女人就是洋金盘。

容耀宗进院像没看见贤淑一样,殷切地把洋金盘介绍给大白薯,说一个朋友想看看珠子。洋金盘把手中提着的二斤点心递给大白薯,大白薯看了看洋金盘又看了看贤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屋拿出了他的宝贝。

这天天气不太好,有些阴沉。洋金盘小心地接过珠儿,用食指和拇指夹住,然后举到亮处看着,她胳膊上的翡翠手镯在她粉白的手臂上滑动着。洋金盘的手不断地捻转着珠子仔细地看着。容耀宗在一边性急地问,你看见什么了?洋金盘没有回答他,又看了一遍才把手放下。洋金盘把珠子还给一边等着的大白薯,笑吟吟地说,我看见的是一只凤凰。容耀宗夸张地说,哇呀,看了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看见凤凰的。大白薯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一眼洋金盘,没有说话,抱着宝贝进屋了。

这时喜太太正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窗,她看见洋金盘手腕上的翡翠手镯上下飞舞着发出幽幽的光泽。

看完珠儿,洋金盘要走,容耀宗又和她一道出了院子。这俩人自始至终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正在院里生炉子的贤淑。贤淑一脸烟灰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前两天上班的时候,同事文芳曾跟她说,贤淑,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老容骑着车,后面还带着一个洋婆子。贤淑一边泡着茉莉花茶,一边笑着说,哪来的洋婆子呀?文芳吃惊地说,贤淑,你没听说?职工医院有个洋婆子骚得很,人家都叫她洋金盘。古城不大,有个著名人物几乎全城人都知道。看来这就是文芳说的洋金盘了。大白薯走出来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说,就她那样的能看见凤凰,打死我也不信,我看她八成看见的是狐狸精。

贤淑把手中的蒲扇使劲地朝地上一扔,捂着嘴朝屋里跑去,中午饭也不肯做了。

中午容耀宗请洋金盘上又一新去吃小笼包子。又一新是古城的老字号,它的小笼包子最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