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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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陈衡哲:文学先锋,不让须眉(1)

陈衡哲(1893—1976),原名陈燕,原籍湖南衡山,生于江苏武进。我国第一位女教授,新文学运动的第一位女战士。

幼年在亲友辅导下读书。1911年进入上海爱国女校,1914年考入清华学堂留学生班,成为清华选送公费留美的女大学生之一。留美期间,先在纽约瓦沙女子大学攻读西洋史,兼修西洋文学,1918年获文学学士学位。后进芝加哥大学继续深造,1920年获硕士学位,并与任鸿隽结婚。同年应北大校长蔡元培之邀回国,先后在北大、川大、东南大学任教授。抗战期间一度旅居香港和南方各省。解放后,陈衡哲曾任上海市政协委员,生活相对安静。1962年任鸿隽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身体状况一直不佳。1976年1月7日,因病逝于上海瑞金医院。

1917年创作了白话短篇小说《一日》,以“莎菲”的笔名发表于《留美学生季报》,是最早为新文学呐喊助威的女作家。1920年回国后又陆续写白话小说在《新青年》发表。这些作品后结集为短篇小说集《小雨点》。另写有散文100余篇,自己从中精选了52篇,编为《衡哲散文集》。

20世纪初的中国,大多数让女孩读书的家庭,其目的并不是为了像培养男孩一样读经书来考科举,将来求得一官半职,而是想让自己的女儿读些唐诗宋词,以增加修养,以便出嫁后为娘家赢得好名声。然而,不同于当时的很多大家庭,陈家从陈衡哲的曾祖母开始,“每个出生于或嫁入陈家的女子,或出于天性或由于环境,都在文学艺术方面有或多或少的造诣。”在陈衡哲这一辈,陈家女儿的成就更是令人目眩。陈衡哲父母育有六女二子,皆事业有成。二女陈衡哲被称为中国第一个女教授,以致向来只载男不载女的陈氏家谱,破例将陈衡哲收列其中。四女陈衡粹毕业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其夫是著名戏剧家余上沅,余留学英国专攻戏剧,回国后创办国立剧专(今天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上海戏剧学院的前身),曹禺、黄佐临、陈白尘等都是该校教授,谢晋即是该校学生。五女陈鹂,毕业于国立北平大学艺术学院西画系,后来成为了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编辑。六女陈受为南开大学数学系资深教授,其夫吴大任为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吴大猷之弟,曾任南开大学副校长。

此外,曾经写下“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绝命诗的著名革命烈士夏明翰,其母亲陈云凤是陈衡哲的堂姐。除夏明翰外,陈云凤另有3个儿女为中国革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夏明衡、夏明震和夏明霹。陈衡哲伯父陈范是清末著名的《苏报》报馆馆主,曾因《苏报》案而被清廷逮捕。

陈衡哲母亲的娘家,乃是江苏常州的名门,戏剧家吴祖光的曾祖母与陈衡哲的母亲是姐妹。北洋政府都肃政使、审计院长庄蕴宽是陈衡哲的舅父。庄蕴宽曾任广西边防督办,蔡锷是他手下爱将。湖南起义失败后的黄兴,正是在庄蕴宽的重金资助和护送下,出镇南关,东渡日本。袁世凯阴谋恢复帝制惊醒所谓“国民代表”投票,60位代表中只有一位激烈反对,并用公函请徐世昌转呈袁世凯,此人即庄蕴宽。

陈衡哲祖父陈钟英、父亲陈韬(字季略)是当时有名的学者和诗人,陈韬还曾经任四川乐至县知县。

陈衡哲的曾祖母、祖母、母亲都是能文善画的才女。其中母亲庄曜孚字茝史,是著名的画家和书法家,得恽南田画派真传,尤其以没骨花卉著称,早年随夫在乐至创办女子师范学堂,开女子上学风气之先河,同时还从事画艺。据当地人后来回忆,女子师范学堂位于天池西畔爱荷轩,“是年夏秋,池莲盛开并蒂莲,县人以为祥瑞,传为佳话。庄曾绘《瑞莲图》横轴,悬于校厅,县中人士亦尝歌咏其事。

”学校还制作了由庄亲绘图样的“并蒂莲”银质挂片,用来奖励学习上进、成绩优良的女生。陈庄伉俪常妇画夫题,庄画花卉,陈题诗句或款识。庄的画作曾赴日本参展,所作扇面曾被荣宝斋订购。另据荣宝斋近年考证,她还是中国第一位在法国开画展的女画家。

1894年,刚刚4岁的陈衡哲便开始随母识字读书。姐妹们由母亲教诗词,父亲则亲自教授陈衡哲,课本居然是《尔雅》、词典和整整八卷的《黄帝内经》。7岁时她抵制缠足成功,同年,母亲开始教她用文言文写信,但教完开头和结尾的格式,忙于打理学堂事务的母亲便无暇再教她,陈衡哲于是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中间部分的内容却是用我的家乡的方言写的,其中还夹杂了很多我自己发明的词以配合方言的发音”,父亲读后非常高兴,鼓励她继续用这种方式写信。她后来回忆说:“童年时代用白话写信是我早年教育中唯一觉得有趣生动的经历,就算我爱好的古典诗歌也不能与这种自由的表达方式相提并论,因为我对诗歌的爱好充其量只是被动地接受,而用白话写信则是积极又有创意的。”这是她后来支持胡适提倡白话文学的主要动机之一,并为她日后成为一代白话文作家埋下伏笔。

陈衡哲很幸运有庄蕴宽这位舅舅,他在陈衡哲的生命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她后来回忆说:“督促我向上,拯救我于屡次灰心失望的深海之中,使我能重新鼓起那水湿了的稚弱的翅膀,再向那生命的渺茫大洋前进者,舅舅实是这样爱护我的两三位尊长中的一位。他常常对我说,世上的人对于命运有三种态度,其一是安命,其二是怨命,其三是造命。他希望我造命,他也相信我能造命,他也相信我能与恶劣的命运奋斗。”陈衡哲自小在家读书,没有上过小学。每当舅舅来她家探亲,五六岁的陈衡哲总是天不亮便起身去看舅舅,缠着他讲故事。舅舅很推崇西洋的科学和文化,更佩服当时那些到中国来的美国女子。他把所看到的西洋医院、学校和各种近代文化生活的情形讲给陈衡哲,最后一句话总是:“你是一个有志气的女孩子,你应该努力地去学习西洋的独立的女子。”舅舅告诉她中国以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还对她说:“一个人必须能胜过他的父母尊长,方是有出息。”陈衡哲回忆说:“这类的话,在当时真可以说是思想革命,它在我心灵上所产生的影响该是怎样的深刻!”陈衡哲13岁那年,由于求学心切,便要求母亲让她到广东舅舅那里去上学。一到广东,她便到当时唯一招收女生的医学校去报名。“虽然在我的心中,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喜欢学医的,但除了那个医学校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学校可进呢?有一个学校可进,总比不进学校好一点吧?”但学校不收未满18岁的学生。于是舅舅不但亲自教陈衡哲,还请了一位先生教她初级数学和当时先进的医学知识。舅舅很忙,但每天下午,总要骑着马,匆匆回家教她一个小时《普通新知识》、《国民课本》等,然后又匆匆离去。她曾回忆说,舅舅“对于现代的常识,也比那时的任何尊长为丰富,故我从他的谈话中所得到的知识与教训,可说比书本上得到的要充足与深刻得多。经过这样一年的教诲,我便不知不觉的,由一个孩子的小世界中,走到成人世界的边际了。我的知识已较前一期为丰富,自信力也比较坚固,而对于整个世界的情形,也有从井底下爬上井口的感想”。

1911年的冬天,舅母带她远赴上海,进入一家新办的女校读书。虽然该校水平一般,但却为陈衡哲的英文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成为她后来考取清华学堂赴美留学生的关键。舅舅庄蕴宽去世后,陈衡哲写了一副感人至深的挽联:

知我,爱我,教我,诲我,如海深恩未得报;病离,乱离,生离,死离,可怜一诀竟无缘。

在对待自己的感情问题上,陈衡哲一度抱独身主义。关于婚姻,她的看法是:“我的这种想法有多方面的原因,主要是:第一,我希望能保持自由以便实现自己在知识界发展的志向,但我所认识的已婚女子没有人能享受多少自由。第二,我见过太多分娩的不正常状态,所以根本不想亲身经历。第三,我无法忍受和一个陌生人结婚,但我早年所受的教育和环境的影响都让我无法想象自己能选择自己的丈夫而又不自轻自贱。……所以终身不婚的决心轻易地战胜了一般年轻女孩对感情满足的渴望。”有才华、有个性的女子,在感情世界中大多坎坷,一则这样的女子眼界高,二则懂得并敢于欣赏这种女子的男子少之又少。陈衡哲留美时已经25岁,在那个年代算得上超级大龄“剩女”。但是就在此时命运在大洋彼岸给她安排了一个好伴侣,此人便是长她4岁的任鸿隽。

任鸿隽,字叔永,化学家和教育家,同时也是辛亥革命元老之一。1886年生于重庆,学识渊博,是晚清末科的秀才,后来曾就读于重庆府中学,之后又考入上海中国公学。1908年赴日本留学,留日期间加入了同盟会。1911年武昌起义后回国,任孙中山临时总统府秘书。因袁世凯窃国称帝,他辞去官位只身赴美求学,获得康奈尔大学化学学士和哥伦比亚大学化学硕士。1918年回国,曾任四川大学校长、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干事长等职。

任鸿隽是中国现代科学建制化的开路先锋和中国现代科学思潮的先驱,他第一个提出了“科学兴国”这一理念。1915年元月,我国最早的综合性科学杂志《科学》在上海创刊;同年10月,名垂后世的“中国科学社”在美国成立,这是我国最早成立的综合性科学团体,任鸿隽便是这些组织的主要发起人之一。作为实践科学兴国理念的一部分,任鸿隽致力于将关于西方科学、教育的著作介绍到中国来,其中包括《教育论》、《科学概论》、《科学与科学思想发展史》、《现代科学发明谈》。而《科学大纲》第一卷一经问世,两个月内竟重印了8次。全书介绍了由当时天文学、地质学、海洋生物学、进化论、物理学、微生物学等领域的权威人士撰写的学术文章,这一科学巨著的出版也与当时在商务印书馆任编辑的任鸿隽密不可分。

1914年,陈衡哲作为清华首批女生前往美国,进入当时美国最有名的5所女子大学之一的瓦萨女子大学深造,主修西洋史,副修西洋文学,英文名为Sophia(莎菲),后来又进入芝加哥大学并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而位于纽约近郊的康奈尔大学,是一所中国留学生比较集中的名校,任鸿隽、杨杏佛、胡适、赵元任等人都先后在此就读。原留学日本的任鸿隽,辛亥革命时回国任总统府秘书,后被公派美国留学,并被推选为《留美学生季报》主笔。陈衡哲向该刊投寄了一篇《莱茵女士传》,写的是莱茵女士创办益河女子大学的故事,任鸿隽很欣赏,评价说:“文辞斐然,在国内已不数觏,求之国外女同学中尤为难得。”1916年暑假期间,任鸿隽邀请几位科学社的朋友郊游,这其中就有陈衡哲,这是他们的首次会面。9月初,假东美中国学生年会召开之便,召开了中国科学社的首次年会。陈衡哲虽是文科生,也加入了这一团体,在科学社前期的三四十个会员中,只有她一个女性。1917年春,任鸿隽与胡适专程拜访陈衡哲。陈衡哲后来说:“我是1914年秋到美国读书的,一年之后,对于留学界的情形渐渐熟悉了,知道那时在留学界中,正激荡着两件文化革新的运动。其一,是白话文学运动,提倡人是胡适之先生;其二,是科学救国运动,提倡人便是任叔永先生。”任鸿隽于1918年初获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后回国。第二年年底为在四川筹办钢铁厂——事再度赴美,同时为北京大学物色人才,在美期间与陈衡哲重逢。陈接受了任的求婚,任鸿隽与陈衡哲也接受了北京大学的聘任。1920年,陈衡哲获硕士学位回国,任北大西洋文学史教授,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教授。是年,30岁的陈衡哲与任鸿隽结婚。

据说陈衡哲一开始并没有接受任鸿隽的追求,任二度赴美求婚之后,方才点头应允。至于任打动陈衡哲的原因,她在一封家书中透露了些许:“他对于我们的结婚有两个大愿望。其一是因为他对于旧家庭实在不满意,所以愿自己组织一个小家庭,俾种种梦想可以实现。其二是因为他深信我尚有一点文学的天才,欲为我预备一个清静安闲的小家庭,俾我得一心一意地去发达我的天才。”据陈衡哲回忆,任鸿隽曾对她说:“你是不容易与一般的社会妥协的。我希望能做一个屏风,站在你和社会的中间,为中国来供奉和培养一位天才女子。”1916年,新文学运动前夕,胡适接任《留美学生季报》总编辑。

古语云新官上任三把火,胡适的第一把火,是给陈衡哲寄约稿信。因为胡适常听友人任鸿隽“话说陈衡哲”,称其为不可多得的才女。陈衡哲回信:你不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写诗高手么,怎么倒向我约起稿来!(胡适曾和任鸿隽戏言:我的白话诗你的古文天下无敌。)胡适复信:细读来信,有葡萄酸哩。她反击:“细读”之下,便有发明创造,先生可当科学家了——请以后千万别再“细读”我的信了。一笑。胡适复信:还请下次寄信时,声明读几遍最佳。这以后,两人开始“游戏酬答”。通信5个月,共计50多封信。少年意气,口水仗打得妙趣横生。当然,他们并没有只顾打口水仗,陈衡哲给胡适寄去了一篇小说《一日》,胡适将其刊载于1917年第一期《留美学生季报》上,署了她的笔名“莎菲”。事实上,这篇《一日》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篇白话小说,比鲁迅的《狂人日记》还早一年多。接着她又创作了《老夫妻》、《巫峡里的一个女子》、《孟哥哥》、《小雨点》等等。这些作品既为陈衡哲成为新文学运动中第一位著名女作家奠定了基础,也给了当时正在积极倡导新文化运动的胡适以极大的支持,10年之后,胡适在给《小雨点》一书出版作序时说,“莎菲”是他倡导文学革命的“一个最早的同志”,“当别人还在讨论文学革命时,莎菲已经行动了”。

胡适与陈衡哲真正的相互敬慕,始于1916年的11月17日,胡适收到任鸿隽寄来的两首五绝:

月初月曳轻云,笑隐寒林里;不知好容光,已映清溪水。

风夜间闻敲窗,起视月如水;万叶正乱飞,鸣飙落松子。

任鸿隽请他猜作者,胡适在回信中猜道:“两诗绝妙!《风》诗吾三人若用气力尚能为之(任、胡、杨杏佛),《月》诗则绝非吾辈寻常蹊径……足下有些情思,无此聪明,杏佛有此聪明,无此细腻。……以适之逻辑度之,此新诗人其陈女士乎?此两诗皆得力于摩诘,摩诘长处在诗中有画,此两诗皆有画意也。”陈衡哲通过任鸿隽得知胡适对她评价如此之高,深感荣幸,从此视胡适为平生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