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晓梅有些不满地挖了男人一眼。从远处看,这男人也就四十五岁的样子,但近处看,史晓梅发现男人的年岁其实很大了,应该在五十岁开外了。到了这个年岁的男人,还痴呆呆地盯住一个陌生女孩子细致地品味,那张嘴脸是让人生厌的。
史晓梅就想尽快地走开,男人却拦住了她,怯怯地说,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好吗?
史晓梅说,你说吧,我急着回家有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那杯飘着清香的碧螺春。史晓梅喜欢喝绿茶,喜欢喝茶的时候听轻音乐,尤其是在雨天,喝绿茶听音乐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男人说,你古筝弹奏得很好。
还行吧,谢谢大爷的夸奖。
史晓梅故意叫对方“大爷”,就是要提醒对方,不要想入非非,情爱场上你已经出局了。
男人顿了顿,继续说,你长得很像我爱人。
这是句暧昧的话。许多男人在讨好女人的时候,都喜欢说类似的话,你长得像我姐姐,像我妹妹,像我一个女同学,像我妈妈……反正拽拉得越近乎越好。但被史晓梅称为大爷的人,显然没有了说这种话的权力了。
史晓梅心里说,哎哟,你还老黄瓜刷绿漆,给我装嫩哩,像你爱人?那不就是说,你间接地跟我有某种关系……见你的鬼去!
史晓梅决定不理睬他了,转身朝外走。男人紧随在史晓梅身后,走出了大唐饭店,就在史晓梅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抓住最后的机会说,你一定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为什么要到这种场合弹古筝?
挣钱。史晓梅回答的语气有些烦躁,冰冷冷的。
一晚上给你多少钱?
史晓梅瞪着眼睛直视着他,说,你问这些干啥?
他说,我想请你弹古筝,一个小时收多少钱?
史晓梅说,两百。
好,那就两百块。你每天什么时候有闲空?我每天聘请你弹一个小时。
他说得很认真,也很焦急。饭店门前的保安,已经给史晓梅叫来了出租车,史晓梅想了想,挥手先让出租车开走了。她不想放过任何一次挣钱的机会。
她问,贵姓你?做什么工作的?
他说,我姓霍,退休的中学老师。
哦,霍大爷,你是不是退休后,自己办了一个古筝学习班,请我给学生上课去?
不是不是的,我请你弹奏给我自己听。你不要叫我大爷了,就叫我霍老师吧。
史晓梅笑了。姓霍的感觉到了“大爷”这个称呼不好玩,看样子他很在意自己的年龄。史晓梅就换了称呼,叫他“霍老师”了。她说,霍老师能参加今晚的宴会,一定不是一般人物了。霍老师听了急忙摇头,说自己就是个退休的中学老师,很一般很一般的人物,不过今晚从京城来的客人中,有一位女歌手是他的学生,女歌手无意中对负责接待的人说她本市有一位中学老师,负责接待的人要讨好女歌手,就通知他也来参加宴会,跟本市的工作人员分在一张餐桌上。
这种宴会,增加一两个人,就好像一头肥猪身上多了一两只虱子,不疼不痒的。
史晓梅相信了霍老师的话,也理解了在宴会上霍老师那种形影孤单的样子,他本来就是局外人,没人带着他玩。
明白了之后,史晓梅却又担心起来,霍老师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老师,每天听她弹奏一个小时的古筝,能付得起费用吗?他的话是真是假?
于是她就试探地问,霍老师想请我弹奏几天呢?一周还是一个月?
霍老师说,一年,或者更长时间吧?说不好,我能活多久就请你弹奏多久。
史晓梅吃惊地打量霍老师的脸,她觉得霍老师的话像是玩笑,或者说是梦话。看霍老师的身体,再支撑二十年没问题,二十年交付多少演奏费?将近一百五十万。别说二十年,就是一年的费用,恐怕他也支付不起。
霍老师看出史晓梅的惊讶,也看出她一脸的顾虑。霍老师说,你不要担心,从明天开始,一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我每天都请你弹古筝,你要是不放心,咱俩签个合同。史晓梅说合同就不要签了,如果有一天你听烦了我的古筝,随时可以中断我的服务;如果我不想为你服务了,也可以随时离去。霍老师忙说,最好还是签个合同,我保证一直聘请你,你也要保证一直为我弹奏。史晓梅摇摇头,说,我不能签订这样的合同,请原谅,我不能,不过我会尽力保证为你服务的。
霍老师点点头,说他家中有一架音质极好的古筝。他把自己的家庭地址和电话留给了史晓梅,双方约定每天晚饭后的一个小时,大约是七点到八点之间,史晓梅去霍老师家里弹奏古筝。史晓梅接过了霍老师的纸条,她的手机响了一声,汪娜给她发来一条短信,问她结束演奏没有,什么时候回去。她快速回了短信,说自己一会就回去了,让汪娜不要担心。
分手的时候,史晓梅还是一头雾水。霍老师为什么每天都要听古筝弹奏?弹古筝的女孩子有很多,为什么要让她长期弹奏下去?史晓梅就婉转地对霍老师说,其实她的古筝演奏的不算最好,弹古筝好的女孩子很多。又说,即便是她弹奏得很好,每天听也会听腻烦了的。霍老师很认真地说,不会的,我在宴会上听了你的演奏,也看了你演奏古筝时候的姿态,我的决定不是盲目的。
史晓梅说,好吧,你以后还有选择的权力,不过我的演奏,每天都要付现金的。
霍老师点头,说,现金,肯定现金。
史晓梅回到了住所,把事情告诉了汪娜。汪娜兴奋地祝贺史晓梅钓到了大鱼,说这姓霍的老头一定很有钱,老了老了,要花钱买享受呢。史晓梅却高兴不起来,总觉事情有些离谱,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一团迷雾绕来绕去,让她看不清前面的风景。她端起自己傍晚泡好的那杯碧螺春,淡绿色的茶水已经变成了褐红色,喝不成了。她有些惋惜地倒掉,本想再泡一杯,却突然懒得动了。
夜已深,白天的闷热还没有散尽,从窗口吹来的闷风中,夹杂着温吐吐的花香。这才是六月中旬,白天的温度已经到了三十八九度,看样子2005年的夏天,又不会让人爽快。
她就坐在阳台的茶几旁,静静地想着,想霍老师流泪的样子,想霍老师打量她的眼神。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大疏忽,她问了霍老师许多问题,恰恰忘了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他说她长得像他爱人,那么他爱人还在不在世?如果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是那种……史晓梅不敢想下去了,觉得眼前有一个黑洞,正把她一口一口地吞纳进去。
汪娜看到史晓梅坐在那里呆傻着,就从床上爬起来,到了阳台茶几的对面,要陪史晓梅坐一会儿。汪娜只穿着一件很薄的睡衣,身上其它武装起来的地方,现在全都丢盔弃甲了,连内裤都卸掉了。汪娜坐到茶几边,把腿反剪着翘起来,说,你是不是兴奋得睡不着了?汪娜刚问完话,就发现史晓梅的脸色阴郁着,她愣了愣,忙又问,你怎么啦晓梅,我咋看你不对劲儿。
史晓梅说,是不对劲儿,我也觉着哪儿不对劲。
汪娜疑惑地问,你是说,姓霍的有点儿不对劲儿。
史晓梅点头说是。史晓梅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让汪娜帮她想个主意,是不是明天早晨给霍老师打个电话,再详细询问一下他家里的情况?或者干脆不去了,告诉霍老师,这些日子她要去外地拍电视剧。
汪娜把史晓梅的这两种想法都否决了,说明天我陪你去霍老头家里,咱俩身上都藏一把刀子,要是霍老头家里就他一个人,他敢行为不轨,咱们就捅了他。汪娜说着,眼睛扑闪了一下,瞬间爆发出了凶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