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国防部长浮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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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偶晴(3)

其次,早在1962年,江青就多次向毛泽东提出,《海瑞罢官》有问题,要批判。毛泽东没有同意,只是告诉江青要多读几本书。作为“毛主席的一个哨兵”的江青,不肯罢休,一心要打开批判的缺口。为此,她串通了“老师”康生。

大奸似忠、老谋深算、阴冷无情的康生,在一次见到毛泽东时,不失时机地说:“主席在八届十中全会上讲过:现在风行写小说,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是他们的一大发明。由此,我想到当时的一出戏,叫《海瑞罢官》。我考虑了的近两年,我看这个《海瑞罢官》跟1959年的庐山会议有关,是替彭德怀鸣冤叫屈,替彭德怀翻案哩!海瑞在戏里边逼着土豪退田,当时彭德怀不是叫嚷着要我们准许农民单干么?我这个想法,只是提出来供主席参考。”

由于江青、康生乘机作祟,毛泽东终于点头了。

1965年初,江青在华东局第一书记、上海市市长柯庆施的支持下,与张春桥拍板成交,决定由上海《解放日报》编委,早有“棍子”之称的姚文元执笔写作。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假借修改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之名,频繁往来于北京、上海之间。上海京剧院是他们密谋策划的主要地点。在上海,姚文元九易其稿,每一稿又都由张春桥把它夹在《智取威虎山》的录音带内,用飞机送至北京。就这样,于1965年8月底定稿。这是第十稿。

整个写作过程,是在中央政治局除毛泽东外都无人知道的秘密状态下进行的,按江青的说法,叫“保密了七八个月”。

11月10日,姚文元的文章在《文汇报》上刊登了。接着,毛泽东要求各地报刊转载。这虽然是毛泽东下令发向长空的一颗耀眼的信号弹,但是,大多数中国人包括相当多的高层领导人并不理解这个信号的意义。

而这时处于斗争前沿阵地的以彭真为组长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1964年成立,组员有国务院副总理、中宣部和文化部部长陆定一,中央书记处书记康生,中宣部副部长周扬,新华社及《人民日报》社社长吴冷西),对姚文元的这篇文章,竟完全没有理会。在19天的时间里,中央、北京各大报刊竟没有一家转载!

江青把此事报告了毛泽东。

毛泽东发怒了。他下令:“印小册子!”

11月24日,上海新华书店急忙向全国各地新华书店打电话征求订数。

北京市新华书店奉市委之命不表态,电话询问也不表示意见。直到29日才在来自上面的压力下,被迫同意征订,但只要了几千本,又拒绝发行。

在双方僵持的局面下,身为总理的周恩来出现了。他组织开会专门讨论了北京各报转载姚文元文章的问题。彭真不得不表示同意转载。于是,《人民日报》在《学术研究》栏里全文转载了,其他大报也转载了。各报在刊登时均加了编者按语。《北京日报》的按语是彭真亲援的;《人民日报》的按语是经周恩来亲自修改的。这些按语都强调要根据“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进行平等的、以理服人的讨论。只有《解放军报》的按语定性说:《海瑞罢官》是一棵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

各类报纸的不同反应。表明了在《海瑞罢官》的问题上,两军对垒的战局已经拉开。一些善良的书生气十足的人,只不过把它当做史学界、文学界的一场争论,以致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全国各大报刊被这类题材的争论文章所斥。

这就是“阴差阳错”了!

面对这种局面“左派”们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喜上心头。他们再一次使用了屡用屡胜的手法--“放长线钓大鱼”,“引蛇出洞”。且看江青就展开《海瑞罢官》问题的讨论所做的内部“指示”

--“姚文元文章发表后,意见很多,但均在地下,要引到上面来。”

--“要采取‘诱敌深入’的办法,要使敌人感到你‘不堪一击’。这样,他就回击,出场。这样反复搞,他们非上马不可。”

--“前一时期《海罢》太过了些,敌人不出来。”

--“要调动敌人兵力,采取‘围而不歼’的战术,环绕此周围,开辟战场。”

这些“指示”,大量使用了毛泽东发明的军事术语。像战争中敌人常常上当一样,许多学富五车的大知识分子也上当了。

元史研究专家翁独健教授因仗义执言,说姚文元给吴晗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结论是“莫须有的罪”,和秦桧陷害岳飞时的理由一样,结果惨遭迫害。

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痛心疾首地呼喊:这样搞,岂不是现代的“焚书坑儒”?祖国五千年的优秀文化将毁于一旦!结果受尽摧残,最后含冤而死。

还是一个中学生马捷,写了一篇题为《也谈〈海瑞罢官〉》的文章,对姚文元进行批驳,结果被打成“有反党反社会主义思想的反动学生”。

北京一个青年徒工遇罗克,写了一篇《和机械唯的论进行斗争的时候到了》,登在1966年2月13日的《文汇报》上,并在日记里写下“姚文元诸君只是跳梁小丑”之类的话,结果身陷囹圄,最后惨遭枪杀,年仅27岁。

西安市的朱曦亭,一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写了一篇批判姚文元的文章寄给《文汇报》,结果在万人大会上被打成现行反革命,遭受严刑拷打,失去了一双眼睛。

学者李平心认为,姚文元说旧时代的清官比贪官还要坏,这是荒谬的,应该从历史的实际出发研究历史科学。结果被姚文元化名为“劲松”、“伍丁”猛打不舍。他不堪凌辱,愤然自杀。

一时间,凡写海瑞的、演海瑞的以及赞扬过演和写的,都受到了株连。

与此同时,《红旗》杂志刊登了原来毫无名气的戚本禹写的一篇重头文章《为革命而研究历史》,文风恶劣,调子甚高。

12月21日,毛泽东在杭州与陈伯达、艾思奇、关锋等人谈话时说:戚本禹的文章很好,我看了3遍,缺点是没有点名。姚文元的文章也很好,点了名,对戏剧界、史学界、哲学界震动很大,但是没有打中要害。要害的问题是“罢官”。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1959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

次日,毛泽东将上述意思向康生、彭真等人说了。彭真对把吴晗同彭德怀牵强附会地联系在一起不以为然,他说:“我们经过调查,吴晗和彭德怀没有什么组织联系,也没有直接来往过。吴晗不是政治问题。”并为此与毛泽东发生了顶撞。尽管第二天经彭真要求,单独会见了毛泽东,但事实很快表明了毛泽东的断言:“他(彭真)自己准备了垮台的条件。”

在后来谈到姚文元的文章没有被及时转载时,毛泽东动怒说:北京市已形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扣压左派稿件,包庇反共知识分子的人是大党阀!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

事情已经明朗化了:毛泽东亲自点燃的“文化大革命”之火,以批判《海瑞罢官》为引线,接着将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发生震动世界的政治大爆炸。

江青曾踌躇满志地说:“一个吴晗挖出来,以后就是一大堆啊!”

后来林彪在中共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所做的报告中说:“对《海瑞罢官》等大毒草的批判,锋芒所向,直指修正主义集团的巢穴--***控制下的那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这就是批判《海瑞罢官》的既定目标。

这就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所遭受的一场长达10年的大悲剧的序曲。

这些公开和秘密交叉的大事件,这些事件背后的动机和目的,彭德怀当然所知甚少乃至全然不知,所以他极度困惑和迷惘。其实,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许多身处第一线的领导人不也长时间迷惑不觖、糊里糊涂跟着跑吗?更不用说有效地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了。

“要珍惜现在这个宝贵的机会呀!”他说。他感到自己的生命里恐怕就剩下最后一滴“灯油”了,这最后的一滴油应该痛痛快快地燃尽,而不应该慢慢吞吞地熬干。

他说:“既然来了,就把老命扔给西南吧!”

他没有把精力浪费在《海瑞罢官》的纷争上。

12月整整一个月,他都在建委副秘书长杨焙的陪同下视察西南“三线”在成都和重庆的所有厂矿。

他每到一处,那里的人们便一传十、十传百地呼呼拉拉拥向他,想瞻仰一番这位“当代海瑞”的风采。他深入到作业点、工棚、食堂、宿舍,询问干部、战士、职工、家属们的衣食住行等方面的问题,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给以解决的,便与干部们商量就地解决;不能解决的,他都记在本子上,表示一定想办法解决或给以明确答复。赶上吃饭了,他绝不让人提前告诉食堂给他“特殊照顾”,大家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吃了饭立刻按规定交粮票付钱……见到过他的人,都在向别人传递着自己的感受和印象。

有的说:“这老头果真名不虚传,是‘海瑞’!”有的说:“以为他多神哩,嘿,一看哪,一点也不神,平平常常,普普通通,跟我那驼背老爹差不离。”

有一位人高马大的汉子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目光呆了。当反应过来之后,舀了两大碗茶水,恭恭敬敬地递给他一碗,说:“老元帅,我以前只听过您的名字、您的传说,今天您来到我们中间,离我们这么近,我感到三生有幸。请允许我以水当酒,敬您这一碗!”

12月21日,当毛泽东在杭州同陈伯达等人谈到《海瑞罢官》“要害问题是‘罢官’”、“彭德怀也是‘海瑞’”的时候,彭德怀正在德阳县的军工重机厂视察。中央专门从东北调来的一台重型水压机,此时正投入紧张的试转阶段。这种重型水压机,当时国内只有3台。难怪他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详细地了解了它的性能、构造、用途,并观看了工人们的模拟操作表演,高兴地说:“好!有了它,我们的大炮就解决问题了!”

1966年2月,彭真在召集的五人小组扩大会议上说,吴晗的问题是学术问题,与彭德怀没有关系,不要提庐山会议。要坚持实事求是,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要以理服人,不要像学阀一样武断和以势压人。

根据彭真的意见,以五人小组的名义拟出了一份《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即后来所说的《二月提纲》)。彭真亲自去武汉向毛泽东汇报。毛泽东生气地指责说:吴晗的《海瑞罢官》的要害是罢官,是同庐山会议、同彭德怀的右倾机会主义有关。只要有人在中央搞鬼,我就号召地方起来反他们,叫孙悟空大闹天宫,并要搞那些玉皇大帝的人……

也就在这段时间里,彭德怀听到成昆铁路线上铁道兵14师的指点员们战胜塌方和泥石流,提前打通了乌斯河隧道的消息时,他为之振奋,星夜赶到乌斯河隧道工地。

乌斯河隧道长达3千余米。开山凿洞的能工巧匠们没有采用惯用的单向开打的方式,而是采用了从隧道的两头同时打洞的对向开打法。隧道打通时,接口处只差几个厘米。这个惊人的壮举凝结着他们的智慧和热血--彭德怀沉浸在无比的欣慰和鼓舞中。

出乎彭德怀意料的是,当他踏进工地时,14师的全体官兵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列队迎候他的到来。

“欢迎您,彭老总!”

“彭老总,欢迎您!”

漫山遍野的掌声。

漫山遍野的欢呼声。

当他走到一片开阔地上,向四周耸立着的宛若万仞山峰的队列招手致意时,没有任何人下达命令,整个工地漫山遍野的人群像欢腾的溪流朝他汇涌而来。那些吊在悬崖峭壁上打炮眼的战士们没有更好的方式向他致意,便挥动军帽或小红旗,将身子旋跳于山谷半空,看上去犹如一只只娇健的雄鹰--这是他们最得意的青春大写意!这是他们对前辈元戎的最圣洁的敬礼!

彭德怀一手遮住从山缝间喷射下来的刺眼的光线,一手用力挥动着,向娇健的“鹰”频频致谢。

14师的领导激动地对大家说:“同志们,我们的彭老总历来是走到哪里就把胜利带到哪里!今天,他来大‘三线’指挥,大‘三线’的会战一定会传捷报,取得全面胜利!”

彭德怀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同志们,在我临来‘三线’时,毛主席对我说,‘三线’建设主要是抢时间,要抢在战争爆发之前!得知你们干得很顽强,很漂亮,我很高兴!我感谢你们,祝贺你们,向你们致敬!”

“哗--”掌声如雷,欢声如雨。

彭德怀热泪盈眶。

随后,他穿上作业服,戴上安全帽,趟着漫脚深的泥浆走进隧洞,来到那仅差几厘米的接口处,仔细地察看,其神情犹如一位鉴赏家在凝视一尊精美绝伦的雕塑。他抓起战士们一只只粗糙板硬的手,望着战士们一张张与山岩浑然一致的脸,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接着,他习惯地走进战士们的竹席工棚和干打垒房,询问战士们的学习、生活和家庭情况,查看食谱,倾听战士对伙食有何意见。三到他看到战士们的内务整得井井有条时,到十分亲切:7年前,他亲自主持制订了《内务条令》。7月后的今天,他看到一支野外部队还在坚持贯彻,他感到无限欣慰,他感到部队指战员们实在太可爱了。

当彭德怀离开乌斯河隧道工地的时候,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忙叫车子停下来。

他向山坡下的一片冷寂的墓地走去。

他暗暗地责备自己:当时只询问了施工中牺牲的人数,为何忘记了追问牺牲者被安葬在什么地方?实在应该向为“三线”建设献身的烈士们深鞠一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