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史是明天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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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爱因斯坦的脑瓜并不太笨

当年,我说的是1956年,两个在宇宙的游戏场玩跷跷板的年轻人,杨振宁和李政道,突然感到刹那的晕眩。咦,怎么回事?他俩几乎同时吃了一惊,然后又几乎同时叫道:啊哈,上帝看来是一个左撇子,宇宙在弱相互作用中是不守恒的!一灵光激射,一个革命性的假设弹指破空而出。

上帝果真是左撇子吗?倘若他俩的假设成立,这世界岂不就要发生八级强震!与之同时,一位在宇宙的后花园捕捉蝴蝶的年轻女士吴健雄,为杨、李二位的设想震动,她撂下手头的活,迅速将之付诸实验。实验证明,杨、李二位发现的是真理。

杨振宁、李政道一炮打响,成了195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当然得主。而吴健雄,也因之获得了中国居里夫人的美誉。

谁也没有料到,杨振宁和李政道,这两个新鲜出炉的物理大师,尔后竟分道扬镳,形同陌路。失和的原因,据说是和理论的原创股份有关。上文说,那天,在创造的灵感袭来之际,两人几乎同时吃了一惊,然后又几乎同时叫道,这是笔者的文学形容,实际情行,当然绝不会是这样,哪怕仅仅相差千分之一秒,总归有个先后。那么,谁个创意稍先,谁个创意稍后呢?两人的解释大相径庭。唉,宇宙有多云谲,世事往往就有多波诡,别看只是一刹那的念想,有时纵千秋万代也缕析不清。在此,笔者提醒天下的英雄好汉,日后如果遇到类似的合作,最好借鉴诸葛亮和周瑜,事先想好创意,各自写在手心,然后互相亮掌,立此存照。

而吴健雄女士,更是实验一结束就和她的小组成员闹掰,想想真令人扼腕。平心而论,吴女士不愧人中豪杰,当日,宇称守恒乃物理学界的天经地义,杨、李二位率先唱出反调,被看作是不值一哂的无稽之谈,伟大的泡利就曾慷慨陈词,打赌他俩必败,唯有吴健雄独具慧眼,她从中看出了一条走出宇宙丛林的幽径。当然,这样一项复杂而艰巨的论证,不是她赤手空拳就能拿下的,她要借助国家标准局的实验室,还要借重若干高水平的助手。正因为如此,实验结果出来之日,也就成了矛盾激化之时。焦点在于:这课题究竟算是谁的?是吴健雄的独立攻关,还是小组同仁的精诚合作?吴健雄坚持前者,小组成员强调后者,于是闹个不欢而散,反目成仇。

大师也是凡人,凡人的无奈,大师往往也难以避免。

杨振宁的声望如仙鹤排云,吴健雄的声名也水涨船高,两人惺惺相惜,建立了通家之谊。这话一说又过去了好几年,吴女士的爱子袁纬承即将中学毕业,面临升大学的选择。按说,父母都是大学者,对于儿子的前途,应该早有谋画。事实不然,正应了当局者迷。所以,吴女士就把这难题交给了杨振宁。杨振宁站在时代的制高点,综合了社会发展趋势和家庭背景等多种因素,建议纬承把主攻点放在生物科学。呀,大师的眼光就是厉害,你看如今生物学家是多么春风得意,睥睨群雄!可是纬承这小子,他竟然辜负了大师的一番热望,他着眼的是兴趣,以及哥们儿义气。最终,他还是跟他的哥们儿一起报考了物理。

李政道自然也成了驰名世界的物理大师。这本书一我手里正在翻阅的关于吴健雄的传记一涉及他的笔墨相对较少,只有数节不甚连贯的片段。不过,大师总归是大师,一转身,一亮相,都能出彩。李政道是幸运的,他17岁考人浙江大学,得遇名师王淦昌,隔年转到西南联大,又遇名师吴大猷。吴大猷怜他天资聪慧,才华横溢,没等他念完大二,就力荐他进入美国芝加哥大学研究院深造。这件事,甭管搁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脍炙人口的佳话。难怪胡适老先生拍掌赞叹:吴大猷提拔李政道,是中国教育史上最美的一个故事。

吴健雄女士风靡海外,人称核子研究的女王,但在她的故国,由于传播障碍,名望远远逊于居里夫人。她的丈夫袁家骝,在国际物理界也是一位翘楚,说到在国内的知名度,则又等而下之,仅仅限于圈子之内。不过,要是提起他的爷爷袁世凯,恐怕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吴健雄生于江苏太仓,那儿处于上海和南京之间,是地理和文化双重意义上真正的江南,地灵人杰,赋予她生命的第一道光环;她先后就读于苏州女师、上海中国公学、南京中央大学,得名师如胡适、方光折、施士元等指点,这是她生命的第二道光环;而后,自费赴美,追随物理学泰斗奥本海默,奠定了在学业方面的雄厚根基;再而后,参与曼哈顿计划,置身核物理研究的前沿;最终,以敏锐的嗅觉,抓住时代稍纵即逝的赐予,包括前面提到的宇称实验。吴女士是够幸运的了,凡人头上只要有一道光环,命运就斐然可观;而她,竟有五道光环护身,生命自然就多姿多彩。

传记的作者江才健先生,给我的印象是既大气又流俗。说他大气,是行文基本客观,敢于直面矛盾,直面尴尬,比如对吴健雄和实验小组成员的摩擦,字里行间就不乏微辞。说他流俗,是该书过多渲染了诺贝尔奖情结。科学的快乐在于创造,在于奉献。诗圣杜甫有句云: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说得多么精辟!科学家以茫茫天宇为家园,一己的浮名又值得几多留恋?何况,吴健雄已经得到了诺贝尔奖以外的所有大奖,孰谓不遇?孰谓失落?但江先生动辄强调:在实验物理的舞台上,吴健雄是最应该得诺贝尔奖的;应该得而偏偏没能得到,是她今生的最大遗憾。呜乎,这就露出了英雄气短,浮名情长。这也未免太神话了诺贝尔奖。在这一点上,我宁愿感谢萨特,他的尊严使他对诺奖不屑一顾。刹那,当然仅仅是刹那,我甚至产生一种要刺杀诺贝尔的冲动。我不是为自己,是为科学,是为人格的铮铮和熠熠。不过呢,诺贝尔是十九世纪的过客,假如我现在穿越时间隧道,赶上前去捅他一刀,在法律上,算不算凶手?在实际上,诺贝尔奖又会不会轰然垮台?

书中说,理论物理学家都是些早熟的种子,他们的黄金成果,大多在乳臭未干之年就已完成。像量子力学中的四大天王:狄拉克、海森堡、泡利和波尔,都是在二十出头就一鸣惊人。一般来说,理论物理学家的创造上限是30岁,狄拉克曾有诗为证:年岁无疑是一个降温,每个物理学家必须心怀戒惧,一旦他过了30岁生日,那会是死了比活着更好。

爱因斯坦是20世纪的天王巨星,我们熟知的各路英雄豪杰,只要一提起他,莫不口服心服,甘拜下风。20世纪另一位泰斗级的物理学家费米,有一次揶揄他的学生、1959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塞格瑞说:嘿,伙计!如果把你的全部成果,拿去和狄拉克的一篇论文交换,你不仅不吃亏,还会大赚一笔。塞格瑞听了,心里尽管不舒服,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不过,他脑瓜一转,马上反唇相讥。他说:别看老师您贵为泰斗,如果把您全部的工作,拿去和爱因斯坦的一篇论文交换,你也是大有赚头。费米一愣,随即耸肩摊手,哈哈大笑。

在《犹太三星》一文中,我曾仔细剖析过爱因斯坦。我觉得,此翁除了天纵的才气,更有人所不及的仙气。举例说,凡在红尘中打滚的,有几个不喜欢听好话,听奉承?在这方面,即使是某些导师、伟人,也莫能幸免。爱因斯坦不然,他超出红尘之外。话说在一个专门为他举行的接风宴上,一大帮人乘着酒兴,你-言,我一语,纷纷吹嘘爱氏的伟大。爱因斯坦越听越不是味,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打断道:诸位先生,我要是信了你们的,那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说罢,飘然离席而去。又一次,在爱因斯坦50岁生日的前夕,热心的人们忙碌起来,张罗为他祝寿。然而,到了生日的那一天,他却悄悄躲去郊区一间农舍,让谁也找不着。

爱因斯坦也有他的迷糊。传说他有天出门散步,一边走,一边思考,想呀想,想呀想,待到结束散步,往回走时,却怎么也找不着自家的大门。其实,这时他就站在邻近的街口,距住宅仅仅一箭之遥。别急,关键时刻,此翁还挺机灵,但见他走进电话亭,拿起听筒,拨通了他所在的大学研究院院长办公室。先生,他对接电话的人说,您能告诉我爱因斯坦博士的家住在哪儿吗?

接电话的是院长秘书,当他弄清了发问的就是爱因斯坦本人,禁不住掩口而笑。墟,谁说爱因斯坦是老糊涂?看来,他的脑瓜并不太笨!

2002.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