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托一时竟不敢问他什么。
良久,直到风停,黄如金的影子也再看不见半分,阿萨里这才拉了拉缰绳,将马掉头,低沉道,“回吧。”
纳托只敢默默跟在身后。
阿萨里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他又去佛堂了,纳托也不敢劝他什么。
纳托原本比较担忧的索赤在直到黄如金已悄悄走后反而没有太过低落,反是他不怎么担心的阿萨里,竟一时间低沉地让纳托有些害怕。
索赤早知黄如金心中无他这人,虽然遗憾,但很快也便看开了,他也不是爱强求放不下的人。
纳托是眼看着索赤脾气渐渐收敛的,再加上他与阿萨里关系似乎渐渐有缓和的趋势,纳托便也渐渐将他当自己人看待。他前去向索赤报信,一时忧心,忍不住将阿萨里的状况也给说了出来,索赤只耸肩道,“大概是人老了,就经不起失恋了吧。”
纳托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是有多老?是有多老?阿萨里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七!再满一点算,也不过虚岁二十八!
他家主子,至于被这样打击么?
一时走了一个人,风雅园空了,王宫依旧大得很,其实添一个人也并不会热闹多少,纳托却忽而觉得空落落的,很是冷清。
阿萨里一直没从佛堂里出来,纳托有些担心,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往索赤这边跑了两三趟,妮娜差不多也注意到了,问了几下,也有些感叹。
入夜的时候,三人一齐聚在索赤的屋里喝酒,内屋里开了窗子,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风雅园里头的灯光。
曲珍并没有走,她点了灯,大约是习惯使然,索赤看着又觉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痛楚。
他从未失恋过,准确地说,也从未真正爱恋过,这感觉其实并不好受,他表面上看着淡然,其实内心也比阿萨里好不到哪里去。
失恋的男人你们伤不起啊!
妮娜看时间已晚便就出去了,剩下索赤和纳托两个人在屋里借酒浇愁。
她出来后在自己房屋门前站了一会儿,但并没有进去。风雅园旁边索赤的屋子里还能隐隐传来醉人醉语,妮娜忽而咬了咬唇,提起裙子便偷偷摸去了佛堂所在的院落。
那地方她偷偷去看过很多次了,一直都没敢进去。
路她都是熟悉的,几乎还不到一炷香就跑到了,心口跳得很厉害,妮娜站在院子外面轻轻喘气,望着院子中那一处宁静的灯火。
佛堂里点着暖色烛光,从外面可以隐约瞟见半个观音身像。
她想进去过很多次了,但从未真正踏入这个院子。妮娜轻轻将脚往外伸了一点,忽而鼓起勇气来,她猜想阿萨里此刻一定很需要人安慰。
院子里静悄悄的,妮娜小心翼翼地走到佛堂门口,看见观音前的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个人影,他静静盯着观音看,仿佛没有发现她已闯入。
“阿……阿萨里。”
妮娜有些紧张地叫了他一句,没有尊称阿萨里王,而是学着黄如金的样子,直呼他的姓名。
阿萨里伸手往观音旁边的另外一个蒲团指了一指,妮娜连忙小心翼翼地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
“我们不需要跪拜么?”观音像可都是用来拜的,没有人会大咧咧坐在观音前面吧?
“没事,观音又不知道。”
妮娜哦了一声,忽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不要太伤心。”
她干巴巴说了一句。
阿萨里竟回头笑了笑,“谁说我伤心了?”
那烛光下的一笑当真美如神祗,妮娜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要被他这一笑给吹得魂飞魄散了,她痴痴盯着他看,毫无顾忌。
阿萨里也这样直视她,眼眸温柔。
他碧绿色的眼眸犹如一汪沉静柔和的碧泉,缓缓散发着诱人的魔力。
他往旁边挪了一点,妮娜没有发觉。
他又往旁边挪了一点,妮娜还是没有发觉。
等到阿萨里整个人的鼻尖几乎已经凑到她面前的时候,妮娜才顿时醒悟,立刻睁大了眼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想必是将尖叫给咽进肚子里了。
阿萨里看着好笑,又笑了一下。
妮娜又痴痴呆呆起来。
“你来干什么?”
他声音很低,轻轻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偏被说的好像呢喃的情话一般。
妮娜脸庞顿时红了,嗫嚅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你看我像是有事么?”
阿萨里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轻轻揉捏。
妮娜只感觉整个身子都麻了,勉强定住心神道,“没……没事。”
“那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呢?”
阿萨里的手已绕到她脖子后,反过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看上去,他似乎是将她给揽在了怀里。
妮娜忽而鼓起勇气道,“我要把自己献给你!”
就是不知道在观音面前做这种事,会不会遭天谴?
阿萨里身子前倾,顿时将她整个人给压在了地上,又微微一笑,问,“是不是这样?”
妮娜傻傻点头。
她忽而觉得,就算遭天谴也没什么了。
阿萨里几欲俯下身来,妮娜立刻颤抖地闭上了眼,微微将嘴唇撅起了一些。
但意料中的吻并未如期落下来,阿萨里只是伏在她身上,将头埋在了她的脖子旁。
“每个人都难以抵抗我这一笑,除了她。”
阿萨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玩笑时她未当真,当我真想亲她时,她也不当真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总喜欢心不在我处的女人呢?”
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心动过,他说不上来,对贺陵兰究竟是爱还是只是情窦初开,她如今已不在人世,那些往日爱恋也都烟消云散,可黄如金是实实在在的人啊。
可惜那姑娘志在凌云,并不在他。
妮娜在身下轻轻颤抖着,阿萨里偏头过来一看,竟发现她满面泪痕。
“你哭什么?”
阿萨里有些惊奇。
“不知道,就是很难受。”
阿萨里坐起来了,妮娜也爬了起来,眼泪哗哗地流,又道,“不过我猜想我也没有你这么难受。”
她从小到大,都总喜欢最漂亮的东西,凡事都要最好看的,偶有不得,便会大吵大闹,非要到手才甘心,如果实在无法得手,她就会很伤心,就像现在这样。
如此一想,阿萨里仿佛也和平日里甚为喜欢的某个漂亮首饰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妮娜哭了一阵,渐渐停息,朝着观音拜了拜,她起身,看了一眼阿萨里,忽而还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又开口道,“如果有一天,你实在是要找一个人做王后,那就来找我吧。我那时就算有了男人,也会抛弃他跟你一起的。”
阿萨里唔了一声,有些迟疑,“可是我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关系的女人耶。”
妮娜顿时有些恼火,“你刚不是说你总喜欢不属于你的女人么?!”
“现在变了嘛。”
妮娜顿时跺脚,愤愤出去了。
阿萨里朝着观音像无奈一笑,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句,“傻姑娘。”
这种事,哪能说忘就忘的,他要娶后的时候,妮娜恐怕早已不知多少岁了吧。
从贡图罗到京都路途颇为遥远,黄如金在路上断断续续走了快半个月,才终于到了大平的边界。
入关之后,一路都是平坦的官道,行程速度加快了许多,她换了汉人的衣裳,在四月二十之时,终于进入了京都郡内。
黄如金是从西城门也就是金光门进的,城西的郊外有中郎将与金吾将的合墓,她打算顺道去看看。
进城的这天天气很好,起了一点暖暖的南风,正是人懒风轻的好天气,如此天气,京都自然是游人不断,城西因为有诸多墓葬,有些晦气,因此没那么热闹。
黄如金在京都住了十几年,对城中各处路线自然是了然于心,不用人指点,便轻车熟路找到了地方。
太子为她和左烈修了一座陵园,选地有些偏远,她猜想秦彦之约莫也不愿他俩人魂灵被扰,因此选了个清静地方。陵园中有高塔碑文,布局则是按左烈惯用的梅花阵数修建,四方都有石雕的神兽镇守,墓中肃穆空旷,秦彦之从别处移来了苍松,遮得墓中有些阴森森的。
唯一敞亮的是通向碑塔的一条笔直的墓道,黄如金顺着路往前走,四周安静,她走了几步,一时感觉眼前景象竟没有变化,便停了下来,站在墓道上盯着远处的碑塔看。
碑塔高高立着,遮在树木之后,看着似乎近得很,其实遥不可及。
塔是建在山上,山不大,但若要用足底来衡量,已足够令人咋舌了。烈日空悬,朗朗光亮,黄如金忽而只觉心中猛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悲怆,惶惶然令人几欲落泪。
这路还这样长,然已没有人陪她走下去。
墓道的两边是高大的青松,密密实实在路边遮下树荫,白石墓道被太阳照得几近耀眼,有些像是黑暗之中一条窄窄的独木桥,她站在墓道上发愣。
墓中来人的确很少,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勇气一个人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