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纤薄的衫裙染了鲜艳的血红色,与血肉粘在一起,触目惊心。她的小脸苍白如雪,额头、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滴落在地上。
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三夫人有恃无恐地望过去,但见风无极在张管家和若锦等人的簇拥下走进来。他身上的精绣白袍无风自拂,撩起一方清湛。他的出现,仿若一道清冷的白月光冲散了乌云,让昏黑的寝房亮了一点。
这白月光,是云清晓的希望吗?
他淡漠的目光落在地上那血色触目的女子身上,而若锦早已冲过来,以平生最大的力气推开两个侍卫,担忧、着急得嗓音都颤抖了,“十九夫人,你怎样?”
她想扶十九夫人起来,却又不敢鲁莽行事,担心扯动十九夫人身上的伤。
三夫人泪如泉涌,泪水打湿了苍白的小脸,这等悲痛、凄楚的模样很是可怜。
“大人,三夫人怀了您的骨肉,却因为十九夫人……孩子没了……”若喜代替主子哭诉,“昨日,三夫人请十九夫人来下厨,十九夫人做了四道菜,三夫人说十九夫人做事敷衍了事。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十九夫人就故意推撞三夫人,以致三夫人摔倒在地……孩儿就这么没了……”
“是吗?”风无极仍旧漠然。
云清晓早已知道她们会颠倒是非,就看他信不信了。三夫人现在的模样,与刚才当真是天渊之别,她也是人精,知道装弱博同情,激起风无极的怜惜。
三夫人哭成了泪人儿,抽噎道:“大人……我们的孩儿没了……大人要为我们的孩儿讨回公道……”
风无极走到寝榻前,白袍的一角甩动起来,拂到云清晓的脸上,冷风刺人。
“你想如何讨回公道?”他轻拍三夫人的手,语声温柔了些。
“杖两百。”三夫人虚弱道,好似这只是个很轻的惩处。
对于身子娇弱的女子来说,杖一百已经要了命,更何况是两百?
若锦忿忿道:“杖两百,十九夫人如何受得了?三夫人这不是存心要十九夫人的命吗?”
若喜反驳道:“十九夫人害死大人和三夫人的孩儿,不该死吗?”
张管家怒斥一声,她们才闭嘴,都气呼呼的。
“你心里难过,要为孩儿做点事,我明白。”风无极的眼里浮现些许怜惜,“但她是云侍郎的女儿,太后很喜欢她,时不时的就传她进宫陪伴。这样吧,杖四十,方才已打的,接着打便是。”
“大人真要护着她吗?”三夫人问,半是伤心、半是幽冷。
“语岚,你不笨,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他的声音里已然全无怜惜之情,“再者,这件事谁是谁非,你要我彻查吗?”
“大人说怎样就怎样吧。妾身乏了,先歇着了。”她冷淡地下逐客令。
夜色如倾,灯笼的光影照亮了宜兰苑前庭。
云清晓趴在一张长条凳上,木杖重重地打在她身上。
每打一下,她的头就颤动一下。那模糊的血肉、艳炽的血色,刺激着人的眼。
额头的汗珠簌簌掉落,她紧紧攥着拳头,贝齿咬破了唇瓣,血丝顺着下颌往下流。
“你们轻点……轻点……”
若锦不停地嚷嚷,那一杖杖好像打在她身上,感同身受一般。
风无极早已走了,张管家留在这里看着。
见十九夫人咬唇忍着剧痛,他几乎看不下去了,索性别过脸。
云清晓闭着眼,汗水染湿了鬓发,黏在脸侧,泪珠从眼眸流淌而过,滑到嘴唇。咸涩的泪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血泪交织,当真是别样的滋味。
这点儿痛算什么?
她绝不能死!
风无极都不想让她死,她怎么可以死?
咬咬牙就过去了。
她知道,他只罚自己四十杖,并非是好心留她一命,也不是担心无法向萧太后交人,而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萱草刺青的真相,不让她死罢了。
终于,木杖不再落在身上,这个酷刑,终于结束了。
她一动不动,若锦泪眼汪汪地说道:“十九夫人,你还好吗?”
云清晓轻轻点头,“扶……我回去……”
若锦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但饶是如此,也牵动了身上的伤,痛入骨髓,云清晓痛得全身冒冷汗。
张管家见她身后血红触目,委实令人骇目,便道:“十九夫人,小的立即去请个大夫来。”
“劳烦了。”她的声音轻若清风。
“若锦,好好照顾十九夫人。”
张管家叮嘱后,便往外走去。
也许走了有一年那么久吧,云清晓终于回到涵青苑的寝房。若锦先为她脱下染血、破碎的衣衫,当衣衫撕开血肉,她痛得直抽冷气、龇牙咧嘴。
清理了伤口,换上寝衣,她趴在寝榻上,盖着薄衾。若锦喂她吃米粥,泪珠“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为十九夫人所受的痛楚而心疼。
“没事了……死不了……”云清晓的声音越来越弱,额角有点疼。
“嗯,会很快好起来的。”若锦擦去眼泪,继续喂她。
房门开了,一个男子走进来,宛若一道清凉的白月光照射进来。
云清晓心思一转,风无极来做什么?
他挥手,若锦便知趣地退出去。他端起那碗米粥喂云清晓,她却道:“不想吃了。”
风无极搁下瓷碗,神态从容。
“我要歇着了,大人请自便。”她冷冷道。
“这是治外伤的灵药,可让肌肤恢复如初,让若锦给你擦擦。”他从笼袖里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放在软枕边。
云清晓心里疑惑,他是来送药的?
他眉宇清冷,不露丝毫情绪,“今日我救你一命,你不该回报点儿什么吗?”
原来这才是重点。她心中冷笑,集中精神应付他,“大人要我做什么?”
“萱草刺青。”
“不是跟大人说过了吗?”
她就知道,他要问这件事。
可是,他为什么对自己脚踝上的萱草刺青耿耿于怀?难道这刺青有什么秘密?
风无极眸色一沉,“你想要完好无损的肌肤,还是为你父亲保守秘密,自己选!”
“大人还能再无耻一点吗?”云清晓连生气都没力气,声音还是那么微弱,“我知道的都告诉大人了,大人请便!顺便拿走你的药!”
“如若我吩咐下去,不许为你延医问药,过不了几日,你就会活活病死。”他语声沉静,却有一种蚀骨的冷。
“大人想做什么,没有人阻止得了。”她不卑不亢地说道,言辞之中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风无极眼里的温度急速下降,冰冽冻人,他捏住她的下颌,“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用了力,可下颌的痛怎么比得上身上杖打的痛?她有恃无恐道:“大人还不下手?”
云清晓直视他,虽然那灼心、彻骨的痛折磨着她的神智,她努力地集中精神才能与他对抗,目光倔强不屈。
他玩味地盯着她,他没看错,她从来就不是温顺乖巧的女子,她是有心机的小辣椒、张牙舞爪的小狐狸,之前她伪装成温顺的绵羊,是因为初来乍到,不敢太过放肆,也不想锋芒太露。
“你脾气渐长,越来越不怕我了。”风无极掐住她的后颈,猛地用力。
“我为什么要怕你?”她感受到他的五指慢慢收紧,却丝毫不惧。
“总有一日,你会死在我手里!”他语声沉寒,好似魔魅之音,令人胆寒。
云清晓目送他离去,强撑着的意志顿时松懈下来,缓缓阖了眼。
这个瞬间,一阵阵的眩晕笼罩了她……
十九夫人昏迷了三日三夜。
若锦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守在寝榻边,可是,她一直不醒,身上热度还在,鼻息若有若无,若锦担心死了,请了三个大夫,给她灌了几碗汤药,就是不管用。
若锦想去恳求大人,请个医术高明的名医为十九夫人诊治,但张管家说,大人不会见她的,即使愿意见她,也不会插手这事。
看着奄奄一息的十九夫人,若锦哭成了泪人儿。
怎么办?大人为什么心肠那么硬?
这日,黄昏时分,左相府墙外的一株树上藏了一抹黑影,这黑影利落地飞下来,以鹰的速度飞向皇宫,直入皇极殿。
燕天绝正在用膳,见一身黑衣的黑鹰进来,眸色一凛,“有事?”
“卑职探知,左相十九夫人受了杖刑,昏迷三日,药石无灵。”黑鹰道。
“当真?”燕天绝的脸膛骤然一沉。
黑鹰点头,燕天绝黑若曜石的瞳仁急剧收缩,“风无极呢?”
面目粗狂、嗓音冷沉的黑鹰回道:“据卑职探知,左相不理十九夫人的生死。”
燕天绝的目光越来越寒,右掌慢慢握紧,青筋暴凸。
“去宫门处等朕。
“是。”黑鹰转身离去,披风张扬地飞起,犹如飞鹰的羽翅。
燕天绝唤来陈平,吩咐道:“差个人去左相府,传风无极进宫,就说朕要与他对弈。”
陈平见今日的皇上心焦气躁,不敢耽误,连忙吩咐下去,然后又匆匆回来。
在陈平的伺候下,燕天绝换上出宫穿的常袍,嘱咐道:“风无极来了,你便说朕在贵妃那与贵妃进膳,晚点儿回来。”
临走之际,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在陈平耳畔说了一句。
陈平目送皇上疾步离去,大惑不解,皇上这个旨意好生奇怪,这不是故意把左相大人拘在宫里吗?
一盏茶的功夫后,左相府来个了宫里的内监,传了皇上的口谕。
风无极刚吃完晚膳,接了这道旨意便换了衣袍进宫,没有丝毫怀疑。
这边厢,若锦依然守在寝榻边,不敢离开半步,心揪得紧紧的。
十九夫人还不醒,气息越来越弱了,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若锦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十年前她奶奶身患重病,也是奄奄一息,爹爹用上好的人参为奶奶吊着一口气,可以续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