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杜月笙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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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城市谋生波折多(1)

初识大义却停生意

杜月生弃路登舟横渡黄浦江,工夫不大就来到了十六铺。十六铺在小东门外,外滩的另一端。早在设立口岸开辟外贸商埠之前,这里就是船运中心,地处上海水陆交通的要冲,是江南最大商港,有“一城烟火半江南”的盛况。后来外国租界在此设立商业中心,一片芦蒿的外滩迅速发展,外国商铺林立。到了1902年,供轮船专用的固定码头已开始建设,太古、怡和、招商、宁绍等中外公司的轮船来来往往,各色人物云集,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杜月生刚从浦东的乡下小镇赶来,上海滩繁华热闹的景象处处吸引他的眼球,让他目不暇接。此时的他毕竟是少年心气,离别外婆的悲伤一扫而空,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冲动油然而生。他按照外婆告诉他的地址匆忙打探,顺利找到了鸿元盛水果店。

“你叫阿生?”鸿元盛的老板一边看着推荐信一边问道。“是的。”杜月生连忙应答。老板又仔细打量一下杜月生说道:“虚岁十五了,长得细了些,个头还不低。我这里也不缺人手,不过,看你样子还蛮机灵,既然有人荐你来,总归知根知底,从乡下来的人没有坏毛病,不像这里的小瘪三讨嫌。”

杜月生一听“小瘪三”三个字,心里不由得一紧,暗自思忖:“在高桥镇人们都骂我,如果这里的老板能容我安身,我一定老老实实,再也不敢坏了名声。”他眼巴巴地看着老板,老板不再对他说话,向里面呼唤一声,一个比杜月生年纪稍大的小伙计应声跑了出来。“这是新来的阿生,你在后面找个地方给他住,做他的师兄,多教导他。”老板说完就进里屋了。

当学徒只管伙食,不发工钱,每个月只给点洗澡剃头的零钱。初来乍到的杜月生就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使唤的杂工,谈不上学生意,也不能当店员。他年纪小,识字不多,是个来自乡下的小外行,只能对大家百依百顺,舍得吃苦。除了在店里做些杂活以外,他还要服侍老板和老板娘,涮马桶、倒夜壶,各类苦差使都是他的事。

杜月生任劳任怨,既勤快又会做事,很讨大伙儿喜欢。半年以后,老板看他为人本分,渐渐让他到店外干些跑腿的活儿,尽管也是肩挑背扛、提货送货的体力劳动,却让他有机会多看店外的情景。

盛夏时节,水果店里开始进各种各样的时鲜瓜果,杜月生和几个小伙计每天清晨到码头上接货,有时一干就是一整天。老板给的钱,只够在附近小食铺里吃两顿蛋炒饭。别人饭量小,每餐叫一份蛋炒饭还能外加一碗肉骨汤,杜月生刚从乡下来,饭量比城里人大得多,就算一顿吃两份蛋炒饭也不能饱,肚子里整日呱呱叫。

天刚亮,西瓜船就靠上码头,船老大把一个个西瓜往下抛,杜月生等小伙计在岸上用手一个个接。干过几天后就有了经验,西瓜一触手就能知道瓜好瓜坏。有一次,实在饥渴难耐,杜月生就在接瓜时选中一个好瓜,假装失手,西瓜落地摔成几瓣,老板过来骂几句也就算了。等到歇工时,杜月生把地上的碎瓜拾起来,吃过蛋炒饭之后再吃烂瓜解渴。

当时的上海滩光怪陆离、鱼龙混杂,各类小混混更是无奇不有,硬欺软骗,调包揩油,花样百出,使得还有些乡下习气的杜月生防不胜防。好在杜月生不是愚钝之辈,上过当就知道深浅,吃过亏就长了见识。当了几次“土鳖”,回到店里被老板责打、师兄斥骂、伙计嘲笑,他很快就举一反三,不再吃亏了。

十六铺当时是农副产品集散地,鸿元盛水果店虽有零售业务,但主要是做中盘批发,就是把外地行商运过来的水果转卖给各家零售摊点和流动商贩,为减少中间环节,一般是直接去轮船上、码头上接货,再直接为零售商送货上门。杜月笙开始接货送货之后,对买卖行情和店里的经营了如指掌。又过了半年,老板开始让他学做兜揽生意的营生。

常言说,有朋友不愁生意,有了小小的自由之后,杜月生又发挥出他善于结交的特长。做生意讲究人熟为宝、信息灵通,杜月生与人相识后总能一回生二回熟。

杜月生此时还没正式出师,仍然不能领薪水,但涮马桶、倒夜壶的活儿已经不必干了,还能接触业务上的事,很有前途,所以他兢兢业业,尽心尽力。十六铺的大街小巷有不少藏污纳垢之所,最下等妓院被称作“燕子窝”,鸦片烟馆里瘾君子吞云吐雾,流氓白相人流连于赌台,但杜月生是个年纪还小的穷学徒,根本没去想那些场所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杜月生不知不觉又干了一年多,如果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多年以后的上海滩可能会多一个叫杜月生的水果商,就不可能有后来的“海上闻人”杜月笙了。但一次偶然的遭遇改变了杜月生的人生轨迹。

为了改变浦东乡下人的形象,杜月生一边学做生意,一边留心各类新鲜见闻,遇到成群结伙的人他总喜欢凑过去,大胆搭话,渐渐练得谈吐自如,也朦朦胧胧地知道了一些国家大事,感染了时代激情。

1904年(光绪三十年),杜月生十六周岁。这一年,日俄战争在中国领土上爆发,无能透顶的清政府竟然宣布“局外中立”,把辽河以东地区划为日俄两军“交战区”,并严令地方军政长官对人民群众“加意严防”“切实弹压”。在中西文化激荡下的大上海,人们对世界局势的认识比较清醒,听到这个丧权辱国的事件后各界震惊。这一时期,黄兴组织华兴会起义失败的消息也从湖南传到上海,更加引起群情激愤,爱国觉醒的运动风起云涌。

这一天,杜月生在街上看到有一群人在集会游行,队伍中以青年为主,多数是上海本地人,似乎也有一些人是来自外地,他们挥动旗帜,呼喊救国口号,停下来的时候就有人向围观的群众进行演讲。有一位比别人年纪大一些的绅士,在演讲时声泪俱下,痛说童工在洋人虐待下的悲惨处境,听者无不动容,众人欷歔不已。

听着听着,年轻的杜月生由好奇到感动,与这些人产生了强烈的感情共鸣。他接过一个游行者递过来的一面小旗,举过头顶,跟着大家呼喊口号,加入队伍一同前进。集会解散后,杜月生怀着兴奋的心情走回鸿元盛水果店。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民族、国家的意识,懂得自己是中国无数同胞中的一员,而且感到自己似乎为国家尽了一点力。

一进店里,杜月生就发现老板正用古怪的眼光迎接自己,似乎是专门等着他回来。“阿生,回来这么迟,是去做啥事情了?”这劈头一问,把杜月生的思绪拉回到现实生活中。他迅速恢复小学徒的角色,想要如实向老板汇报,可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他不知道用什么名词来说明自己今天的行为:“我……帮他们喊话。他们是好人……”“够了!”老版一声断喝,“你小小年纪倒有这胆量。成群结队,闹闹嚷嚷,惹出麻烦谁兜得起?我们生意人求的是安稳,容不得你这种好管闲事的惹祸精。收拾你的东西走吧!”

上海谋生渐入佳境的杜月生就这样被老板赶了出来。由于杜月生后来成为黑道老大,人们就说当年他在上海失去第一份工作是因为赌博,这是不公正的。如果鸿元盛的老板胸怀宽广一些,杜月生也不会成为激进的革命者,倒有可能成为一名爱国的水果商。

在大上海砸了饭碗,衣食无着,手中又没有一点积蓄,杜月生当下又沦落到街头流浪的境地,再次与那些“小赤佬”混在一起,又不甘于乞讨度日,难免又玩出点小花样。

抛顶宫的水果月生

十六铺靠近小东门,这里是外国租界与华人聚集区相交的地点,一边是华丽的洋人建筑,另一边就是破败简陋的棚户区,车夫、苦力、小贩、小流氓都在这里栖身。杜月生谋生无计,得过且过,又对赌博产生了兴趣。他口袋里没钱,连下等赌棚的台面也上不了,只好在路边赌摊耍一耍,掷骰子、押单双,赌本微小,一把一算账,简单易行。

有一次,他在小赌中赢了一点钱,被四个同龄的流浪少年追到一条巷子里围住。杜月生虽然长得瘦削,但此时已到山穷水尽之际,还有什么可怕的?他瞪起眼睛,拉开架式就要拼一场,几名少年也一拥而上。围殴刚要开始,忽听有人喊一声:“不要动手!”

大家都暂停动作,循声望去。只见巷子里走出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男青年,身材不高,身板结实,腿壮臂粗,方头大耳。他上前说道:“你们四个打他一个,算哪样本事?”围攻杜月生的少年中有一个高个子,见来者只有一人,个子也比自己矮不少,伸手一指开口骂道:“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不是也想吃拳头?”

来者再不答话,左手扣住高个子伸出的手腕一扭一拉,同时左脚轻轻一扫,眨眼之间就把对手摔个仰面朝天。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这位拳头又到了,一个围攻者躲闪不及脖子上遭到一击,登时倒地。剩下的两个围攻者这才看清来者不善,撒腿就跑。这青年不依不饶还要追打,杜月生在他身后喊了一声:“这位阿哥!”男青年回头看看杜月生,不再追赶,两个逃跑者也在二三十步以外停了下来向这边观看。

“多谢阿哥仗义解救。”杜月生拱手道谢。地上倒着的两个人刚刚坐起身,一个用手捂着手腕,另一个用手捂着脖子。男青年瞪了他们一眼,对杜月生说道:“谈不上谢。我近些天心情不爽,拿他们出出气!你要报仇,就接着打这两个小瘪三!”“无仇无仇,我和这几个小兄弟只是发生了一点小误会。”

杜月生一边解释,一边观察这个青年。见此人衣着马虎,也像是个落魄之人,就把青布褂子的口袋兜底一翻,把钱全部倒出来,一把塞到他的手里,说:“这点铜钿,略表心意,请阿哥喝杯淡茶。”男青年看了看杜月生翻开的兜底,把钱又交到杜月生手里:“何必这样客气?我现在还过得去,你留着吧。”

杜月生又把钱交给已经站起身的高个子少年:“这是我今天赢了你们四个人的,不算我物归原主,就算这位阿哥送给你们的。大家不打不相识,以后都是朋友。”杜月生就是这种在最艰难的时刻也要顾脸面的人,很多时候,他把自己仅有的一点钱送给别人,自己却要挨一天饿。

男青年一见杜月生这般仗义,就自报家门:“我姓顾,大家都叫我阿根,也在十六铺这一带混生活,如果兄弟不嫌弃,以后有事就找我。”“我叫杜月生,需要帮忙时一定去找阿哥。”“杜兄弟真是爽快人,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这位阿根名叫顾嘉棠,原名顾泉根,家住上海赵家桥,也算见过点世面。当时的上海首富是犹太人哈同,住在闻名遐迩的哈同花园(即“爱俪园”)。阿根在这座花园里当过花匠,人们都叫他“花园阿根”。他练得一身好拳脚,性格火暴,不耐烦修理花草,流落于市井,一到夜间,或单人或与别人合伙,在赌馆门口突然打倒单身赌客,劫下钱就跑,有时连赌客的衣服也给扒光,俗称“剥猪猡”,然后就去妓院花销。近来巡捕风声紧,阿根“剥猪猡”不顺手,也有些穷极无聊。

初次见面,杜、顾两人都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杜月笙混码头,还请阿根帮他打过两次架,两人成了江湖上的好朋友。

且说阿根走远后,四个少年都来和杜月生说话,互相道歉。杜月生在高桥镇有过结交混混的经验,知道合伙混饭吃的好处,就对这四个人说:“我本来是水果店的学徒,无缘无故被老板停了生意。兄弟们如今都是落难之人,大家应该一起商量,想点糊口的办法才好。”那个高个子少年说:“不瞒杜阿哥,我们几个没什么本事,只会玩点‘抓顶宫’。”

“抓顶宫”就是趁行人不备,抢走他头上的帽子。每到熙熙攘攘的地方,看谁一个人,三个同伙上前一挤,高个子少年趁机抢过帽子就跑。搞到几只好帽子到旧货摊上一转手,有时能换来几块银元,足够几个小兄弟吃喝很多天了。

杜月生提出要加入到这项营生中,并且建议说:“手里拿着顶宫跑,太惹眼,人们会指着手拿顶宫的兄弟大喊大叫,弄不好要拿人拿赃,应该换一个手法。”四少年忙问有何高招,杜月生说:“下次干活时,只用两个兄弟上前挤人,留一个兄弟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等着,再由我上前摘下顶宫甩手抛给远处的兄弟,趁那倒霉鬼一愣神,我赶快钻到人群中,他去找哪个?就算他抓到我,我两手空空也不会承认。”

四少年连声说好,当下与杜月生一起找个地方演练起来,有点类似今天抛飞碟的玩法。就这样,原来的“抓顶宫”变成了“抛顶宫”。杜月生动作干脆利落,在实战中的表演更是堪称一绝,没等被抢者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帽子已经掠过抛物线轨迹飞到同伙手中,从来没有失过手。杜月生对这一行当也很不屑,权且借此解决饿肚子的燃眉之急吧。

混了一些日子,杜月生又试着到各家水果店里找工作。有的水果店进出货物多忙不过来时,也会临时雇他做几天脚力,但无论他怎样努力,人家也不会用他这个不知根底的人长期做学徒。其中有一家宝大水果行,老板不收留杜月生,账房先生黄文祥看他可怜,经常把一些卖不出去的劣质水果拿出来,当作“烂水果”白白送给他,让他到街上叫卖换口饭吃,此举对杜月生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若干年后,已经发迹的杜月笙与此时的杜月生不可同日而语,但他一直不忘这段恩情,把黄文祥请到杜公馆做了账房先生,黄文祥去世后又由儿子黄国栋接替了账房一职,黄文祥的两个儿子也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就是这样一种快要烂掉的水果,杜月生也能把它们卖出去。他心灵手巧,在行为艺术方面无师自通。一只烂梨子,在他手中快速旋转,挖去烂疤削去皮,戳在雪亮的小刀上,直送到一位街上行人的鼻子底下,喊声:“哎,甜脆喷香,刚削好的莱阳梨,价钱便宜,尝一个!”还没等对方说话,他早已把白生生的梨子硬塞到人家的嘴里去,对方无奈,只好花点零钱买一只。旁边那些卖好梨的人也不如杜月生销得快,大家就把他叫做“莱阳梨”。

一来二去,杜月生竟然练出一手削水果的绝活儿,他常常站在赌棚里,手拿一只苹果,眼睛看着别人搓麻将或推牌九,嘴里和别人谈笑着,手指动作飞快,转眼间就一圈圈削下果皮,一刀到尾不折不断,果皮厚度均匀。人们又送他一个“水果月生”的绰号。

靠手上的功夫赚了几个小钱,杜月生便又买了一点好水果沿街叫卖,生意渐好,也有了一个固定的水果摊。他是个离不开朋友的人,自己有一点钱就要拿出来给弟兄们分享,宁可自己挨一顿饿也要把吃的让给弟兄,说话办事又比较公正,年龄相仿的伙伴在他身边越聚越多,形成一个混饭谋生的小团伙。

一群无业小流民聚在一起,要吃要喝有时还要赌,就不能老老实实做生意了。杜月生凝聚起一个小团伙,来自杭州的流氓白相人阿发在协兴街钱庄会馆一带也有一个团伙,杜月生提议让两帮人互相联合,阿发自然也同意。他们经常在十六铺一带游荡,看到贩水果的船开到码头,就以买水果的名义登上船,有人围着货主打掩护,有人顺手牵羊偷拿,还有人干脆明抢,一哄而上,一哄而下。弄到一些水果后,到大街、茶楼、烟馆、赌场去叫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