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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出有预谋的乱伦悲剧——新台有泚,河水弥弥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邶风·新台》

周灭商以后,作为功臣之一的,大名鼎鼎的钓鱼不用弯钩不用饵的姜尚先生就被分封到现今的齐鲁大地上,做了齐国的开国君王,异姓显贵。

说起姜子牙,我这好色女不免想起蓝天野老先生在电视剧《封神演义》里的扮相,那真是仙风道骨,这次第,怎一个潇洒了得哇!

我不免心猿意马地想,如果历史上的姜尚也像蓝老先生那样到了八十岁还那么举止有型、潇然如仙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后来数百年内齐国出尽美女,引得诸国公子王孙趋之若鹜,纷纷怜芳草,步步逐罗裙,逐到最后成了周朝诸侯联姻的成例——当时的上流社会男子,无不以迎娶齐国姜姓女子为人生乐事。虽然陈国的人看不太过眼,喊出了“岂其娶妻,必齐之姜?”的口号,但这微小的基于酸葡萄心理发出的反对声音,又岂能和滚滚大流蔚然成风妻齐相抗衡?陈国的破落贵族唱哑了嗓子,各国的诸侯照样是争先恐后地派出使节去齐国求亲。

公元前718年夏天,当齐僖公的长女宣姜到了适婚年纪(古代的姓名制度不健全,尤其是女子常常有姓无名,姜姓公主嫁给了卫宣公,就被后人称为宣姜),卫国派来了使者,为太子向宣姜公主求婚。

卫国与齐国联姻的历史悠久,卫太子姬汲的爷爷卫庄公,曾娶了齐庄公的女儿庄姜,历史上第一个以美貌而出现在诗歌中的绝色美人。姬汲身上也流着姜家的血液。他的母亲名夷姜,曾经是卫宣公之父庄公的妃子,可是卫宣公却与这位庶母私通,生下了这个儿子,偷养在宫外。当宣公终于继位为王的时候,他便正式将夷姜纳入自己的后宫,并立夷姜与自己的儿子汲为太子。

这年宣姜十五岁,姬汲不过十六七岁,和公主的美貌闻名于世一样,卫国太子的俊美儒雅,也是诸国间有名的。虽然身世方面有些小小问题,但其时子“蒸”父妾也属寻常,这并不妨碍他的未来国君身份。

齐僖公当然立刻就答应了这桩十全十美的婚事。宣姜的幸福似乎舒展了手心即可获得。若果真如此,她一生不过似深宫静月,似她的先人庄姜一样幽凉深静,东周的历史在日后也不会产生如此大的波折动荡。

事情的变数发生在一个小小的使臣身上。为太子求婚的使臣是个急功近利、趋炎附势的小人,一边堂堂皇皇地为国陈情,一边自有自的盘算:眼瞅着卫宣公身板还硬朗,太子汲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当上王上,当不当的上也还是未知数,自己也没有把握一定获得汲子宠信,还是努力拍好今上的马屁要紧实在。主意既定,回到国内,这厮就立即向卫宣公打小报告:主上,齐国公主是绝色美女,像这样娇艳欲滴的花骨朵儿,您应该自己享受,又何必留给汲子那样不解风情的小孩呢?

老色鬼姬晋一合计,是那么回事。想当年无权无势时,他就敢在父王的眼皮子底下勾引庶母,德行之劣和色胆之大可想而知,如今王权在手,更是无所忌惮。

色心满满的老家伙立刻把姬汲派往宋国去当外交使节。说起来汲子也笨,眼看着要结婚的人了,突然被老头子派到国外公干,居然一点也不怀疑,也不知道据理力争推托一下,起码也要结了婚再去嘛!白白便宜了姬晋这个老混蛋。从后来的事情看,他在国外待得时间还不短。不过也有可能是老色鬼姬晋借着自己国君的权力犯浑,汲子拧不过他,只好委委屈屈心存疑虑出国公干。

姬晋一面在首府近郊(河南濮阳)淇水之畔修了一座藏娇的行宫,名为“新台”,一面派自己的亲信左公子泄前往齐国迎亲,直接把宣姜迎上了新台。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新台纳媳”。

宣姜的一生就在黄河之滨的新台折转,发生了裂变。想来不用为高鹗所续《红楼梦》中移花接木、偷龙转凤的伎俩惊心,须知,在公元前七世纪初的时候,就已经出现过这种婚姻的悲剧了。

本来美人得配玉郎,犹如陌上观花,日影染身,心里称心如意。

宣姜虽未亲见,但耳闻卫国太子英俊,心里想必是满意的。她满心憧憬地来到卫国,没料自己归宿竟是这样个老丑无德的家伙,面对面目全非的事实,宣姜疑惑而绝望。一时之间难以自处,恐怕连死的心都有。她不敢也不能贸然做出反抗,首先事关国体,事关她自己的名声;其次因为消息闭塞,她也没见过结婚的对象,她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把她许配给宣公还是太子汲子。如果是许配给汲子,为什么不见汲子?和自己拜堂的人居然成了自己的公公!

话说回来,正常人哪想得到姬晋那么色胆包天呢?总之一句话,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可叹历史上还不是姬晋一枝独秀,在以后的时间里这样大权在握又敢于“扒灰”的混蛋比比皆是!时间上和姬晋的“新台案”离得比较近的是蔡景公蔡同先生和楚平王芈弃疾先生(芈是楚国国姓,音mi,辞典上的意思是羊叫声,这个姓够奇异的,现在很少见了)。

同样是父纳子妻,蔡同先生被愤怒的儿子蔡般(蔡灵公)引兵入宫,一刀了账;芈弃疾先生就是京剧《文昭关》里伍子胥口口声声痛骂的楚平王,他侥幸善终,死后被愤怒的伍子胥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所以我要对焦大说,不要动气啦,比起历史上这些着名的“扒灰”事件,贾府那点破事算个啥?

卫人厌恶宣公的秽行,同情齐姜所适非人的遭遇,遂作《新台》,将这出乱伦悲剧如实地记载了下来。

诗中“河水弥弥”、“河水浼浼”,亦似有暗喻宣姜泪流不止之意。“籧篨”“戚施”而,“古就是癞蛤蟆,是指虾蟆,“鸿”是”的合音,古就是虾蟆。卫人用癞蛤蟆、虾蟆等物,形容宣公老丑狠恶的形貌。其实,先秦时代崇尚早婚,到汲子成年的时候,宣公也不过三十来岁,不会老得掉了牙。何况这厮既然有本事勾引庶母,加上儿子汲子长得又粉帅,可见他也不会丑到哪里去。这方面,余冠英先生的译诗就不太好了,唯心地按照字面意思把宣公说成驼背鸡胸的老汉。不过这个老淫棍的德行真叫人无语,一字记之曰:

“贱!”

怎么丑化他都不嫌过分。真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把他跟禽兽比是侮辱了禽兽。

人们以张网捕鱼比喻觅得佳偶。来撒网是为了捕捉到鲜鱼,结果却网到令人厌恶的癞蛤蟆。春秋时的人比喻朴直而生动,不比后来人喜欢盘用典故。那时的人还不惯于玩弄文字,但求话能说得清楚明白。《诗经》里所比的,都是生活化的事物,拿来比拟却又恰到好处,深得人心。

新台筑得再高大巍峨金碧辉煌又怎样?与己拜堂的,不再是当初心之神往、前来相亲的翩翩少年,成了自己的公公,一个面目陌生心地淫亵的老混蛋。命运若无其事地开了一个险恶的玩笑,宣姜看见,那是姬晋也是命运透过姬晋露出的阴险的笑。她闭上眼,痛到极致便失去了知觉。眼泪滑落。

宣姜事后向父亲哭诉,齐僖公怒则怒矣,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所以也只是一阵风地发了顿脾气,不咸不淡地叹了口气,道一句“木已成舟”。他没有为女儿讨回公道的意思,事到如今也确实是一笔糊涂烂账。再动干戈也于事无补,无非是让宣姜在天下人前再被剥掉一层皮。

大凡女子总被人定位模糊,命好命蹇无非天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齐僖公不愿为了女儿大动干戈。何况,女儿早点登上王后的位子,早点成为君夫人,于他也是有政治之利的,因此,齐僖公也就默许了这种侵夺。还是那句话,在权位面前,爱情永远位居其后。

自此,宣姜的人生如被大力搓揉过的纸,底色再白,也是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