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古代高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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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鸠摩罗什(4)

恰在这时,龟兹王宫中又来了一位厨宾国的高僧。此人名叫卑摩罗叉,意为无垢眼。史载其生性“沉静”,“出家履道,苦节成务”,可见是一位沉稳、静默、戒行精严的苦行高僧。他精通律藏,熟悉戒条,专以弘律为务,时人称其为“青眼律师”。怀着整肃律仪、严净佛门的宏愿,卑摩罗叉度岭北上,一路传律布戒,来到了龟兹。龟兹王礼请入宫,主持传戒法事。

耆婆得知这一消息,如释重负。她觉得自己多年来守护罗什的担子终于可以交付出去了。可不是,有了这位善解律藏、深明律戒的大师,不怕罗什不虚心领教,从而明理于心,守戒于身。何况听说国王还要亲自主持传戒大法会,由卑摩罗叉向龟兹沙门传律授戒。罗什一旦由大师授戒,她更可以放心地走了。

不久,卑摩罗叉在王宫中演讲律藏,全国沙门代表数百名亲临法席,罗什也参加了听讲。到底是律学大师,一个十分枯燥的问题经他一讲,变得有滋有味,有理有据。他分析透彻,表述明白,深入浅出,循循善诱,座下听众无不佩服。罗什更是心领神会,感触良多。

王宫的讲律活动因政事的冲击而时讲时缀,但律学却成了一股剪不断的风吹遍了龟兹全国。罗什至此才真正认识到戒律的含义,律作为佛法三藏之一,它的重要性罗什真正地明白了。于是,罗什虚心拜卑摩罗叉为师,随他学律。卑摩罗叉最推崇《十诵律》,于是他便把此律传给罗什。罗什细心玩味,深得意旨。此后,他便将此律时常带在身边,以至屡经战火,受尽艰辛之后,终于在长安将其译成汉文,传之神州大地。后又邀其师卑摩罗叉同至长安,共弘此律。罗什圆寂后,罗叉又将罗什所译的《十诵律》汉译本五十八卷增补为六十一卷。师徒二人钟爱此经之情可见一斑。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却说自罗什随卑摩罗叉学律之后,罗什深感受戒之重要。恰好他已够了受圆满无缺的具足戒的年龄,于是,便请师父为其授戒。卑摩罗叉满口答应。这时,龟兹王又从政事纷扰中抽出身来,决定在王宫中举办授戒法会,由卑摩罗叉担任传戒大法师,向国中沙门授戒。这样,罗什便在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于龟兹王宫受了具足大戒,从此才成为一名正式的比丘。

罗什精研律藏,领受大戒,这对耆婆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看到儿子如此重视戒律,耆婆终于可以放心地走了。于是,她叫来罗什,对他说:“我们母子相伴整整二十年了,如今你已长大成人,领受具足之戒,为娘也已修行证得三果。人生在世,难免一别,何况我们都是学佛修法之人。”

罗什一听,急忙问道:“母亲又想往何方去?什儿自可随您一同前往,为何说此伤别之词?”

耆婆平静地说道:“为娘已得高人指点,天竺有我之缘,何况我早已向往佛国圣地,为娘乐意选择这条道路。可你就不同了。”

“儿又有什么不同呢?”罗什急切地问道。

耆婆并没有直接回答罗什的问题。她不紧不慢地说:“如今龟兹国大乘佛法十分兴盛,东来西去的传教大师络绎不绝,可佛教济世并不限于一隅之地,普度众生,才是大乘佛法的本怀。听说东方有一真丹大国(指中国),乃千古神州之地,人口繁多,文化昌盛。大乘佛法将大行于东土。”

罗什莫名其妙:“母亲,东土国我早就知道了,许多高僧都去了那里。听说那里战乱不宁,佛法亦遭挫折。不过您说这些与儿有什么关系呢?”

耆婆郑重言道:“大乘深教,应大行于真丹,然法在人弘,东传之事,唯你之力,方可胜任。但对你个人来说,东行却无益处,不知你意下如何?”

罗什知道母亲此言必含神瑜,绝非虚妄之词。于是他沉思片刻,回答道:“大士之道,利他忘躯。只要能使大法流传,从而洗蒙悟俗,那么,纵使身处炉火,也会苦而无恨!孩儿当铭记母亲之言,还请母亲放心!”

耆婆一听,非常高兴。她又叮嘱道:“你与东土有缘,然因缘之成并非易事。无论遇到任何挫折,你都要耐心等待,切不可失去信心。”

不久,耆婆便挥泪告别罗什,只身前往天竺学法,据说后来证得第三果位——阿那含。而罗什则继续在龟兹,等待东去的因缘,谁知这一等,竟拖延了二十多年。

送走母亲后,罗什便住进龟兹王新近修建的一座佛寺。此寺因系国王新修,所以人称王新寺。按龟兹佛教的规矩,僧人三月须换住一寺,但罗什是皇亲国戚,又是名震西域的高僧,时常要为众僧讲经释疑,所以往往难以严守这种习惯。罗什住进王新寺之后,尽可能地减少讲经活动,而把主要精力放在研读大乘经典方面。探玄究微、清修静悟成为他最大的兴趣。

这一天,罗什在王新寺旁的一座古室之中,意外发现了一部《放光般若经》。罗什这几年一直注意搜寻各种新经秘典,手头业已收集到上百部近万卷的佛教经籍,可《放光般若经》还从未见过。罗什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研读起来。

《放光般若经》是大乘佛教般若类经典中非常着名的一部,共九十品,二万五千颂,在印度尤其是印度南方特别盛行。后来越过葱岭,传到西域一带,在于阗等地十分流行。早在一百年前的公元260年,中土颍川人朱士行因为汉地流传的第一部般若经《道行般若经》品类不足,义理不全,故发誓西行求法,在于阗找到了《般若经》九十章六十万言,后派弟子弗如檀送回,由无叉罗和竺叔兰译成《放光般若经》三十卷,从此,该经盛行于中土各地,掀起一股般若风潮。一百年后,罗什在龟兹的一座古屋中获得此经,可谓与中土有缘。后来,他到长安之后,便参校此本,重译该经,形成了最完整而精良的译本——《摩诃般若波罗蜜多经》。

罗什翻开此经,逐章研读。经中记述释迦牟尼佛以各种随机应变的方便法门向弟子们阐释般若的义理。所谓般若就是佛向众生开示的一种神圣的智慧,有了这种智慧,就可以看透世界人生的真相,也就是万法本性空寂,外相假有,从而无住生心。此心即清净无染的觉悟之心,以此心而指导行动,则一切行皆是妙行。此行内涵极广,常称作六度万行,即以出世之心行人世之事,教化众生,利乐众生,在人间实现涅盘、把彼岸融于此岸之中。后来中国禅宗讲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都是从般若思想这里来的。

将《放光般若经》的思想与过去学过的《中论》、《百论》等相互对照,罗什发现,那些论典都是进一步阐释般若经的义理的。经出自于佛说,当是最权威的教导。于是,罗什在王新寺中沐手焚香,恭敬诵读起来。

罗什有日诵千偈的功夫,《放光般若经》不到三万偈,不出一月就可全部记下。可这一次,他却一再遇到麻烦。史载他诵此经时“魔来蔽文,唯见空牒。什知魔所为,誓心愈固”。终于战胜魔挠,于是“魔去字显,乃习诵之”。

又过了几天,他正在读诵之时,“忽闻空中声曰‘汝是智人,何用读此?’什曰:‘汝是小魔,宜时速去!我心如地,不可转也!’”

在佛教史上,大凡圣者接近极重要的经典或作重要的修行之时,总会出现魔挠现象。如释迦牟尼佛当时坐禅静思、觉悟成佛之时便屡遭魔挠。可圣人毕竟是圣人,小魔终究奈何不了他们。罗什读《放光经》而遭魔挠的传说,也正反映了罗什与般若学说有极深因缘。史实也是如此,罗什终生以般若为宗,盛传般若学说,成为中国般若学派最重要的祖师。

罗什在王新寺一住就是两年。在此期间,他除了读诵《放光般若经》外,还认真研读了其它各类般若经典,特别是《金刚般若婆罗蜜经》,他更是日夜持诵,四处弘说,极为推崇。

严持净戒,深究般若,神悟大乘,福慧俱增。此时的罗什已非昔比,藏智慧于内,现威仪于外,精于方便法门,巧于神通之技,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大乘高僧。

此时的龟兹王名叫白纯。为了表示对高僧的崇敬,也为了进一步推广法化,他专门为罗什建造了一个非常豪华的狮子座,以黄金制成,再铺以大秦(今意大利)出产的名贵锦褥,金光闪烁,华丽无比。狮子座是佛说法的座位,所以佛的说法也被称为“狮子吼”,后来高僧们的法座也时称狮子座,而狮子吼则被喻为一切弘法之举。在当时情况下,龟兹王为罗什建狮子座,却是一种最殊盛的礼遇。

罗什对升座说法是有兴趣的,可近期以来,另一心事却时时缠绕着他,使他很难静下心来。原来,罗什想起了自己在厨宾时的恩师架头达多。那时,他随师学法,师父像父亲般地关怀他、爱护他、欣赏他,他们之间结下了浓厚的感情。可使他感到难过的是,师父滞于小乘佛法,如此淳美的大乘甘露却无缘领受,岂不憾哉!

于是,罗什对龟兹王白纯说:“大王皈心佛法,如此抬举贫僧,罗什自当奉旨弘法,利益群生。可家师身处天竺,却未能觉悟大乘。什对此甚感不安,故欲亲赴天竺,化导恩师,以共享大法之美,同登佛果之境。还望大王恩准。”

龟兹王白纯只好答应。

这一天,白纯正在宫中为罗什安排西行之事,忽有侍卫来报,说是有一天竺沙门求见。白纯一听,十分高兴,心想正可借此机会打听一下罗什之师檠头达多,或许还可免去罗什躬身西行的麻烦。于是他立即传令接见。

来人走进王宫。罗什一见,不禁大吃一惊,他急忙趋步向前,跪倒便拜,合十言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白纯一看这场景,心中已明白了八九成。

来人正是罗什之师、罽宾王从弟架头达多。槊头达多扶起罗什,向白纯合十施礼。刚要开口,罗什抢先一步向国王介绍道:“大王,这位高僧正是贫僧在厨宾求学时的恩师,我们是心有灵犀,佛缘作和啊。”

白纯忙向粲头达多施礼,恭恭敬敬地问道:“大师千里迢迢,振锡敝国,不知有何具体打算?”

达多回答说:“此番远道而来,出于两种原因。一是听说弟子所悟非常,四方崇仰,却不知所悟之理到底为何。二是听说大王弘赞佛道,万民归信,也想一睹法化之盛,所以才冒涉艰危,远奔神国。”

白纯哈哈大笑,合起双掌,对达多说:“好!好!大师一路辛苦,还请于王舍安歇,明日由罗什大师陪同,视察敝国佛业,多多指教!”

可对达多和罗什来说,他们都等不到明日。告别白纯之后,师徒二人来到王舍,刚一坐定,达多便开口问道:“听说你改宗大乘,但不知大乘有何真理可言,竟能让你如此崇尚?”

罗什回答说:“大乘深奥微妙,清净幽远,阐明万法皆空,无一执着,而小乘固步自封,偏执法有,多滞名相,难得超脱。”

罗什直言不讳,达多也毫不掩饰。“罗什啊,你说一切皆空,真是太可怕了,为师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舍弃有法而受空法呢?为师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位狂人,让织锦师为他织极细的线,以使所作锦缎更加细密柔软。织锦师使出浑身解数,严格选料,精心制作,终于织出细如微尘一样的丝锦。可这位狂人还嫌太粗,织师以为,自己费尽心机,织出了细得不能再细的丝锦,主人不但不夸奖,反加指责,还嫌其粗,于是十分生气,便顺手指着空中说:‘哈!细丝在这儿。’这位狂人不知织师在说气话,照着空中看了半天,什么也看不见,便问道:‘这种丝我怎么看不见呀?’织师说:‘这种丝极细,我乃织工中之良匠,尚且看不见,何况其他人呢?’狂人一听大喜,立即付给工钱。于是,这位织师便继续这样欺骗他,竟然每次都获得优厚的赏赐。其实,他什么也没织,所以也不会拿出什么丝来的。你所说的空法,与此有什么两样呢?”

罗什一听,知道其师对般若之空成见甚深,要改变他的看法,还得下一番功夫。于是他没有直接反驳师父,而是拿出一部《德女问经》,给师父逐章逐节地讲了起来。这是一部专门阐释因缘空假的经典。罗什以大小乘佛教公认的缘起论出发,说明了万物皆由各种因素在一定条件下,在一定时间内相聚而成,此即所谓“众因缘生法”,离开任何一缘,此物均不可成,而众缘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无常”是一永恒的法则。无常之缘聚合成法,所以,法的内部并无永恒主宰,此即“无我”理论。因缘生法,无我无常,故一切法空。

罗什不但据理剖析,而且还频频举例说明:“往复苦至,经一月余日,方乃信服”。可见,此番解释伴随着师父的不断反问,使得罗什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但不管双方如何往复辩解,也不管罗什如何苦苦阐说,最终,架头达多还是信服了大乘般若之法。

盘头达多不免感慨万千,他长叹一声,对罗什说:“《瑞应本起经》上说过:‘师不能达,反启其志。’此话今天又应验了。”

“师父……”罗什想安慰达多,可话刚出口,达多却抬手阻止道:“我只是你的小乘师,你可是我的大乘师啊。当年你拜我为师,今日我当拜你为师。”说着,便俯身下拜,连叩三下。

罗什急忙扶起达多,谦虚地说:“为师能回小向大,不愧大智之人,从今以后,我们就共修大乘之法,共证成佛之果吧!”

达多满怀欢喜,默默地点了点头。

听说罗什已使家师改宗大乘,白纯十分高兴。他立即礼请罗什升座说法。消息一传开,远近僧尼一拥而至,讲堂内坐无虚席,群情振奋。罗什侃侃而谈,法音清扬。一时间,龟兹王官成为西域各国大乘佛法的弘播中心,各国僧尼纷至沓来,连王公大臣们也自远来皈,无不盛赞罗什的神俊超拔。

法化如此成功,龟兹王便决定每年定期举办讲经法会。据史料记载,当时‘‘西域诸国咸伏什神俊。每年讲说,诸王皆长跪座侧,令什践而登焉。其见重如此”。这简直是把罗什当成了神,在罗什面前,连国王们也甘愿作俯首听命的奴仆。

五发兵邀请滞身凉州

罗什升座说法,声震西域,四方咸皈。这时,恰有两位汉地僧人留学西域,所以慕名前来听法。他们是僧纯和昙充。

僧纯和昙充留学西域,主要是为求取戒法,特别是有关比丘尼的戒本。后来,他们在龟兹国云慕蓝寺从高僧佛图舌弥(即罗什出家时的师父)那里得到《比丘尼大戒》、《教授比丘尼二岁坛文》等律典。那时,佛图舌弥已改信大乘,但所奉戒律依然是小乘有部的戒本。后来,他们又到王新寺巡礼,认识了罗什。据他们说:“王新伽蓝(九十僧)有年少沙门字鸠摩罗什,才大高,明大乘学。”于是他们多次亲临罗什讲席,对罗什极为推崇。

苻秦建元十五年(379),僧纯、昙充从龟兹返回长安,将西域诸国特别是龟兹的佛教情况以及罗什的学识与才智向名僧道安作了汇报。道安是前秦皇帝苻坚刚刚请来的贵客,便又将这一情况告知苻坚,劝苻坚邀请罗什到长安弘法。如此一来,罗什“道流西域,名被东国”,中国佛门随时盼望他的到来。于是道安以僧界领袖的身份又多次劝苻坚设法邀请罗什。

那时,苻坚已建立大秦国,并屡经征战,统一了整个北方,国势处于鼎盛时期。苻坚屡胜而骄,便欲垂芳千载,效汉武之功,打通西域,平定诸戎。于是,他一方面遣使前往西域,宣扬自己的盛德,另一方面积极作出兵的准备。前秦建元十七年(381)二月,鄯善王、东师前部王及康居、于阗及海东凡六十二国的国王到长安朝贡。西域鄯善王及车师前部王劝苻坚西征,以使西域诸国内附。次年九月,车师前部王、鄯善王入朝,“请为向导”西伐。

于是苻坚派氐族人吕光任都督西讨诸军事,率兵七万西进。并任鄯善王休密驮为都督西域诸军事、宁西将军,车师前部王为平西将军、西域都护,率其国兵为吕光向导,一同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