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古代高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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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鸠摩罗什(3)

翻过月支北山,穿越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罗什母子终于抵达沙勒国(今新疆喀什一带)。沙勒是从厨宾国通往龟兹的必经之地,这里地域辽阔,绿洲处处。由于靠近天竺,所以受天竺文化的影响很深。当时,沙勒佛教极为兴盛。国王每五年还要举办一次盛大的斋会供养四方沙门,并大举施舍。

沙勒当时以小乘佛教为主,但由于其地处交通要道,不光西连天竺,东连温宿、龟兹,而且向南,还可抵达莎车(今新疆沙车县)、于阗(今新疆和田)、子合(今新疆叶城)等国。这些地方皆盛行大乘佛教,所以沙勒受他们的影响,也有大乘佛教流行。

罗什到沙勒时,已近隆冬。冰天雪地,寒风不止,行走极为困难。于是他与母亲决定暂时住下来,待开春天气暖和之后再走。罗什挂单于城郊的一个寺院。由于天寒地冻,法事活动不多,罗什便从所带的经典中找出一部《发智论》,专心地研读起来。

《发智论》全称《阿毗达磨发智论》,又译作《阿毗达磨八犍度论》,共三十卷,是古代印度说一切有部着名论师迦多延尼子所着的论书,全面阐述了有部佛学的基本观点,是小乘佛教的代表作之一。罗什日诵夜思,两个月下来,《发智论》已背得烂熟。

这一天,罗什与其他僧人谈起有部学识,便以《发智论》为准,阐发自己的体会,众僧一听,大为惊叹。这样,消息便传到寺中的一位大德和尚那里。

这位和尚名叫佛陀耶舍,意为觉明,本是厨宾国人。十七岁出家后,宗习小乘佛教,对法藏部、有部佛学有精深研究。传说他每日诵经二三万言,悟解超群,四方归服。后度岭北游,来到沙勒。此人赤髭红颜,又善解佛学内毗婆沙义理,所以在沙勒都称他为“赤髭毗婆沙”。佛陀耶舍把罗什找来,问其对《发智论》的理解。罗什也不保留,便如其所思,向这位大师作了汇报。佛陀耶舍认为罗什对其中的“十门”、“修智”诸品见解独到,而且十分切合原意。其它诸品虽然也能理解,但尚未深入其玄秘之处。

于是,罗什便拜佛陀耶舍为师,学习《发智论》。有了名师指点,加之他对此论业已熟背在心,所以一个月后,便完全精通了此论,而且对解释此论的另外“六足论”,即:《集异门足论》、《法蕴足论》、《施设足论》、《识身足论》、《界身足论》、《品类足论》,也一一通晓无碍,受到佛陀耶舍的夸奖。

不久,罗什的名声便传遍整个沙勒国。这时,有个沙门名叫喜见,向沙勒国王建议道:

此沙弥不可轻,王宜请令初开法门。凡有二益:一、国内沙门耻其不逮,必见勉强;二、龟兹王必谓什出我国,而彼尊之,是尊我也,必来交好。

国王一听,认为言之有理。那时,沙勒国内修学佛法的出家人(即沙门)极多,虽然也有许多名震四方的高僧,但多是厨宾等天竺诸国来的僧人,本国高僧极少。许多僧人修学不力,学识不足,国王早就不太满意。如今借罗什这位十二岁的小沙弥激励大家,倒是个很好的办法。至于如此还能收到与龟兹国交好的效果,这也是沙勒求之不得的美事。于是国王下诏,命即日创设讲坛,礼请罗什升座,为大众宣讲《转法轮经》。

《转法轮经》本属《阿含经》内的一部单品,介绍释迦牟尼佛成道之后在鹿野苑为五比丘宣讲的四谛八正道。这是佛学的精华,是整个法门的理论核心。但许多人或者只知其名,或者是理解肤浅,遂使佛法妙义失去了应有的光彩。罗什熟读《阿含》,体悟幽微,升座之后,便口若悬河,层层分析,条条阐释,讲得既深刻又明白。座下听众无不心悦诚服,他们在这位小沙弥面前,深感愧疚,发誓用功修习,以续佛慧命,传佛法灯。

讲经法会持续了好长时间。罗什之名便又越出沙勒,传向附近各国。龟兹王一听,十分高兴。果然像喜见预计的那样,龟兹王以为沙勒王礼敬自己的外甥,就是友好的表示,于是他立即派遣使臣,带着交好的国书和大批礼物,送往沙勒,表示酬谢,并永结友好。

罗什在说法之余,还寻访佛教以外的各种书籍,这一点,恐怕也受其师佛陀耶舍的影响。据说佛陀耶舍曾学穷五明诸论,对世间的各种法术奇技也多所宗习。罗什自幼出家即以佛学为主。这时,他接触到印度传来的大量外典,便非常好奇地研读起来。此时学习的主要外典有:《韦陀舍多论》、《梨俱吠陀》、《娑摩吠陀》、《夜柔吠陀》、《阿达婆吠陀》。这些典籍是古代印度最权威的正统学说,就像中国儒家的四书五经一样。除此之外,“五明诸论,阴阳星算,莫不毕尽,妙达吉凶,言若符契”。五明是古代印度最流行的五种学科,即语言文学的声明、医学的医方明、工艺技术的工巧明,还有咒术明和符印明。每一明均有着名论书。罗什博览群书,精通各类奇术,不但为深入佛学奠定了更好的基础,而且也为以后适应各种场合需要提供了应变的能力。

佛陀耶舍对罗什的影响还不止这些。史载佛陀耶舍少年时代便性情高傲,不为诸僧所重,自以为是,为所欲为,受到其他僧人的攻击,这恐怕也是他后来远走他乡的一个重要原因。没想到在沙勒遇到罗什,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因为罗什不但智力超群,而且言行亦不受俗间各种环境的支配,史载其“为姓率达,不厉小检”,颇有点我行我素、不注重仪表与戒规的习惯,所以“修行者颇共疑之”。这也难怪,佛门自古以来就是要严守戒律,清净自守,古来高僧哪个不是以戒为本。可罗什却是个不注重戒律的高僧。

罗什的母亲耆婆发现儿子自从随佛陀耶舍学法以后,性情变化极大,昔日那种谨慎的作风在他身上已逐渐地消失了。想起在月氏北山那位罗汉所说的话,她深感自己责任的重大。耆婆暗下决心,一定要随时教诫儿子,至少不要让他在三十五岁之前破戒。

这一天,耆婆领着儿子巡礼沙勒境内的一处圣迹。这里供奉着释迦牟尼佛当年用过的一个佛钵。那时佛与僧众一样,每到食时,即手持自己之钵,亲自步行乞食,吃毕之后,自己收拾钵具,再与众说法。佛钵成了佛严于律己、谨持净戒的象征。耆婆领罗什来这里瞻礼,看来是有用意的。

罗什母子夹杂在巡礼佛钵的人群之中。人们礼拜佛钵之后,都要触摸佛钵,以表示亲近佛陀,蒙佛加持。其中有些人还把佛钵捧了起来。其实,这具佛钵也不见得就是当年佛使用过的,从它那巨大笨重的样子来看,或许是后人为了纪念佛陀而仿制的。总之具体情况已不得而知。罗什拜完佛钵之后,也用手触摸了一会儿。他还觉着不过瘾,便又双手举起佛钵,顶在自己的头上。这时,他心中在想,佛钵并不重呀,怎么有些人举佛钵时显得那么吃力呢?正想着,他却感到佛钵变得越来越重,终于支撑不住了,罗什不由得摇摇晃晃,随之尖叫一声,抛下佛钵。

耆婆一看,禁不住笑了起来。她问罗什道:“该知道佛的威力了吧。凡是不严持佛的戒律的人,就会感到佛钵的分量,你可要……”

不等母亲说完,罗什便抢先言道:“儿心有分别,故钵有轻重,万事在心,而不在外,钵之轻重与持戒无关。”看来罗什早已为自己的不羁行为找到了理论根据,气得耆婆直摇头。

那时,罗什登坛讲法,听众极多。特别是随着天气一天天地变暖,南来北往的僧人也日益增多起来。这一天,从南方的莎车国来了两位僧人。他们是兄弟俩,哥哥名叫须利耶跋陀,弟弟名叫须利耶苏摩。他们是莎车国参军王的儿子,他们放弃荣华,出家修行。当时,莎车国盛行大乘佛法,莎车以南诸国也以大乘为主。受此影响,两位王子也都皈信大乘佛法。须利耶苏摩虽然年纪不大,但才技绝伦,“其兄及诸学者皆共师焉”。他听说罗什在沙勒集众说法,可沙勒与龟兹一样,均盛行小乘佛教。罗什所讲之法是大还是小呢?

一打听,果然不出须利耶苏摩所料,罗什登坛所讲,全是小乘的东西。罗什尚在幼年,能有如此超群智慧,实乃难得之奇才。可如果只囿于小乘,终难有大的作为。须利耶苏摩甚感惋惜,他准备亲自教化罗什。

这一天,苏摩同众人一起,前来听罗什讲经。当轮到听众问难之时,苏摩连发数问,罗什虽然引经据典,多番阐释,但苏摩据理辩析,步步相逼,罗什渐感吃力,他知道,对方一定是位高手,自己辩不过他的。幸好苏摩适时退却,为罗什留了个台阶。于是,双方皆大欢喜,罗什虽然在众人面前风光不减,但他心里明白,苏摩绝非等闲之辈。讲经法会结束后,他立即找到苏摩,虚心求教。苏摩也不推让,便拿出一部《阿耨达经》,向罗什演讲起来。

《阿耨达经》亦名《弘道广显三昧经》,经中记述释迦牟尼佛应阿耨达龙王之问宣讲般若义的经过,层层解疑,步步深入,将大乘佛教的核心理论全盘托出。这种理论认为世间的万事万物及所有一切名言概念,都不是真实的东西,此即所谓万法皆空、无相无住的思想。法即一切事物、一切现象、一切概念。佛教对法的分类很多,主要有“五阴”、“十八界”、“十二入”等等。《阿耨达经》即以“阴”、“界”和诸“入”为例说明诸法性空假有的道理。

罗什自出家以后,无论是在龟兹,还是在厨宾,所学的佛法都是小乘的学说,特别是有部的学说。这种学说的核心便是“三世实有、法体恒有”的理论。即认为一切事物、现象从时间上看一直存在(三世即过去、现在、未来),从法体本身看也是实实在在的“有”。这种“法有”的理论同苏摩现在讲的“法空”的理论是对立的。

史载:“什闻阴、界、诸入皆空无相,怪而问日:‘此经更有何义,而皆破坏诸法?’答曰:‘眼等诸法非真实有。’”

眼等诸法指十八界,十二入。十二入即眼、耳、鼻、舌、身、意等六种感官及其所对应的六种外境:色、声、香、味、触、法。十八界则是在十二入外另加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双方至此可谓是针锋相对。“什既执有眼根,彼据因成无实。于是,研核大小,往复移时。”罗什以视觉器官“眼根”入手说明一切为“实”,而苏摩也从分析眼根人手说明一切“无实”。双方以此展开了大小乘谁优谁劣的辩论。经过认真研讨,仔细评核,反复辩难了好长时间,“什方知理有所归,遂专务方等。乃叹曰‘吾昔学小乘,如人不识金,以瑜石为妙!”’罗什终于认识到方等教(即大乘)的微妙。

于是,罗什便拜须利耶苏摩为师。苏摩诲之不倦,教以大乘中观学派的基本论书《中论》、《十二门论》。中观学派是大乘佛教两大派别之一,另一派名叫瑜伽行派,是专识法相唯识之学的,但也以中观派的核心理论——法空思想为理论基础。中观派的最大特色就是一切皆空、毫不执着,连空都不能执着,既不肯定绝对有,也不肯定绝对空,不执两边,而取中道,故名中观学派。《中论》、《百论》、《十二论》都是阐释这种学识的。这三部论书后来由罗什译成中文,并大加弘宣,奠定中国佛教八大宗派之一的三论宗的基础。

罗什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曾拜过那么多的高僧,甚至远涉葱岭,在天竺巡礼求法,竟然没有闻到大乘的法音,如今在这西域小国沙勒,却有幸遇到一位大乘高僧,从此改变了他的信仰,使他迷上了中观,迷上了大乘。

四重返龟兹道流西域

东晋升平元年(357),罗什与母亲离开沙勒,再一次踏上返回故乡龟兹的旅途。

从沙勒到龟兹大约有一千七百多里的路程。罗什与母亲走走停停,沿途经过了许多小镇,三个月后抵达龟兹西北部的温宿国(今新疆乌什县一带)。这里是返回龟兹的必经之地。

罗什来到温宿的消息很快传到国王那里。国王十分高兴,立即派人接罗什入宫。罗什以为又要请他讲经,可到了王宫中才知道国王请他是另有打算。原来,“温宿有一道士,神辩英秀,名震诸国。手击王鼓,而自誓言:‘论胜我者,斩首谢之。”’这位道士敢击响王鼓挑战,说明其自有“神辩”之才在胸。由于早有“英秀”之名在外,吓得一般沙门竞无人敢来应战。那时,温宿国王崇信佛法,可经这位道士一搅和,国人信仰受到动摇,国王正急得一筹莫展,听说在沙勒大展辩才的罗什来到温宿,于是急召进宫,请其出面与外道决一雌雄。

罗什本不想在此停留。出游数载,思乡之情难免,加之这里离本国龟兹已不太远了,他想早点回去,看望父亲、弟弟和昔日的恩师。可外道如此嚣张,作为一名虔诚的佛弟子,怎能袖手旁观呢?罗什立即答应了国王的请求,他用新学的大乘义理,对付这位外道的论点,仅仅用两条原理便驳得外道首尾不顾,迷乱自失,惨败下来。外道只好放弃自己的学说,皈依罗什,作了沙门。国王大喜,敕令重奖。国中沙门扬眉吐气,奔走相告,温宿国的佛法再度勃兴起来。此番辩论的胜利,使罗什一下子“声满葱左,誉宣河外”,四方皈从者纷至沓来。盛情难却,罗什只好暂住下来,为前来求学的沙门讲经说法,切磋义理。

消息不久便传到龟兹。龟兹国王立即带了一班人马,不远数百里,赶往温宿,恭迎罗什母子回国。罗什也未拒绝,于是母子二人随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返回故乡。一到龟兹,四方沙门无不皈从,无不崇仰。罗什此时已是满腹经论,便为大家广说诸经,人们听了之后,深感法义清新,理趣幽邃。

这时,有位尼姑名叫阿竭耶末帝。她是国王的女儿,天生聪慧,自幼好学善思,博览群经,特别擅长禅法。据说已证得二果,即小乘四种果位中的第二种斯陀含。就是说,她已断灭了与生俱来的烦恼,只须再转生两次,即一次生天上,一次生人间,使可最后解脱。可见,这位王女的修行是很有成效的。但她听了罗什说法之后,颇觉法义奇特,论旨玄秘,久已平静的内心一下子又激荡起来。于是,她亲自出面组织,筹设讲席,招集众僧,恭请罗什为大众讲解大乘经典。

自回国后,罗什为众僧讲经,虽不太正规,但三五成群,时断时续,倒也灌输了许多大乘的思想。这时王女亲自出面邀请,让其专讲大乘,罗什便不在乎有啥遮掩,以阴、界等诸法范畴为例,辩析说明一切皆空、假名非实的道理。罗什循循善诱,分析透彻,说理明白,听众心服口服。史载:“听者莫不悲感追悼,恨悟之晚矣!”大家对过去偏信小乘的作法深感痛惜和悲哀,对于罗什传来的大乘佛法则是相见恨晚。

讲经弘法获得了成功,这对龟兹佛教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此前,龟兹佛教以小乘为主,很少有大乘流行。此后,大乘佛教逐渐在龟兹取得主导地位。过去崇信小乘佛法的沙门、居士纷纷改宗大乘。罗什便成为龟兹国内最有名的大乘法师。

就这样,罗什一边广为四众讲经说法,一边继续搜寻、研读大乘经典。法海游心,道场施化,四方宗仰,名被西域,一晃便是几年过去了。

东晋兴宁元年(363),罗什年满二十岁。在母亲的精心管教下,罗什总算一直没有破戒。可月氏北山那位罗汉说的是三十五岁以前绝对不能破戒,还有十五年的时间,均需随时小心谨慎。作为母亲,耆婆对儿子有守护的义务。作为一名普通的佛弟子,为了保证罗什以后大益于佛门,她更应该铭记那位罗汉的叮嘱,想尽办法,保持罗什的律仪无亏。不过,耆婆也有自己的难处,一方面儿子已渐渐长大成人,母亲既不能随时跟在他的身边,也不能像对待小孩那样指东划西。另一方面,她随着修学的不断提高,越来越虔诚地向往佛国,她已不愿在龟兹继续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