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沙与沫(纪伯伦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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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子耶稣——认识他的人谈他的言行(3)

我已经明白了。

当我坐着记录耶稣的言论时,没有人能够使我搁下笔来,哪怕盗贼来把我的所有财物卷走。

虽则我既要保护我自己,又要保卫我的财物,但我更晓得我那更大的珍宝所在。

路加

耶稣论伪君子

耶稣鄙视、轻蔑伪君子。他愤怒起来,就像暴风一样鞭笞他们。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令伪君子闻之丧胆。

他们因恐惧而密谋杀害耶稣。

他们就像居于黑暗洞穴的鼹鼠,竭力在耶稣的脚下挖陷坑,但他们未能使耶稣中他们的诡计。

耶稣嘲笑他们,因为他完全明白:圣灵将保护他免受他们的坑害,使他决不会落入他们编制的圈套。

他从手中的镜子里,看到有行动懒散的人,有脚步沉重的瘸子,还有的步履蹒跚,因疲惫倒在崎岖山路上,而他们都尚未到达顶峰。

他同情这些人,他多么想托他们一把,让他们与自己等高,多么想替他们负重,甚至让他们那柔弱身躯汲取他的力量。

他对撒谎者、偷盗者或谋杀者并不严加斥责,而是把盛怒完全撒在那种戴着假面具和手套的伪君子身上。

我时常沉思,他那颗心,为什么对来自荒原旷野,到他的圣殿寻求平安的人们,他一律包容,而对那些伪君子却总是心扉紧闭呢?

有一天,我们与他一起在石榴园里休息。我对他说:“主啊,你宽容、安慰罪人和那些体弱、志衰之辈,却唯独不宽恕伪君子们!”

他对我说:“你把罪人称为体弱、志衰之辈,说得恰如其分,一语中的。我的确宽恕他们体躯薄弱、意志衰萎。他们因从先人那里继承下来的罪恶,或受邻居的贪婪之心浸染而跌入过错之中。

“但是,我不能宽容伪君子。因为他总是把轭套在诚直、温顺者的脖子上。

“被你称为体弱的罪人,就像从巢里跌落下来、羽毛未生的雏鸟,而伪君子则是伏候在岩石上等待捕食猎物的兀鹰。

“那些弱者是荒漠中的迷路人;而伪君子则没有迷路,他们知道往哪里走,但他们却在风沙中嬉戏、狞笑。

“因此,我不能接纳他们。”

我的主这样说,当时我不理解。现在,我完全理解了。

之后,这里的伪君子们联手捉拿他,审判他。他们这样做,自以为完全正确。因为他们在古犹太最高会议上征引摩西律法,并制造了人证和物证来控告他。

他们这些人每日伴着太阳东升玩弄法律,又随着日落西山再次玩弄法律,正是他们把耶稣带走杀害了。

马太

耶稣山顶论道

在一个收获的日子,耶稣邀我们和他的朋友们到山上去。大地馨香浓郁,活像婚礼上的公主,佩戴着所有的珠宝;青天亦着意一番打扮,就像公主的新郎。

当我们到达山顶时,耶稣静静地站在桂花树丛中,说道: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不要烦你们的心,让它平静下来,调好心弦,留意聆听。因为我有好些话要对你们讲。”

于是,我们坐在草地上,四周布满盛开的各种夏日繁花。耶稣坐在我们当中,开始说道:

“为那些宁静淡薄的人们祝福。

“为那些正为钱财所累的人们祝福。因为只有他们才能享受充分自由。

“为那些牢记痛苦,并在痛苦中等待欢乐降临的人们祝福。

“为那些如饥似渴追求真与美的人们祝福。因为他们吃的面包源于他们的饥饿,他们喝的甜水源于他们的干渴。

“为那些慷慨、厚道的人们祝福。因为慷慨和厚道给他们带来最好的慰藉和最高的快乐。

“为那些心地纯洁的人们祝福。因为他们绝不会远离上帝。

“为那些慈善的人们祝福。因为慈善也将成为他们所得的一部分。

“为那些缔造和平的人们祝福,因为他们的精神将超越争端,将把战场变成锦绣花园。

“为那些被追求的人们祝福。因为他们将变得脚步轻快,展翅高飞。

“难道你们不感到欢欣喜悦?你们发现天国已近在咫尺。

“在你们之前,歌唱天国的人们曾受到折磨和压迫,而你们也将遭受同样折磨和压迫,但你们可从中得到恩惠和报酬。

“你们是大地上的盐;倘若盐失去了自己的咸味,人们赖以生存的食物也便失去了香甜。

“你们是照亮万物的光;莫把这光放在升或斗里,而要把它放在山顶之上,为那些寻求上帝圣殿的人们照亮道路。

“你们不要猜疑我是废除文士及法利赛人的法律的。因为我与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有限的,我的话也不多了。我要在几个时辰里完成另一法律,揭示一种新约。

“有人对你们说:你们不要杀人!但我要对你们说:你们不要无端发怒!

“你们的祖先曾嘱咐你们,要把牛、羊和家禽带到圣殿,放在祭台上宰杀,以便让神闻到脂肪的香味,使其喜欢你们,宽谅你们的过错。

“但是,我要对你们说:难道你们想把本来属于上帝的东西献给上帝?难道你们想安抚宝座前身临无限旷野、双臂环抱苍穹的上帝?

“你们在寻觅圣殿之前,要到你们的兄弟那里去,与他们和睦相处,并向邻居慷慨施予。因为在那些人的灵魂中,上帝建造了毁灭不掉的圣殿;在那些人的心目中,上帝已筑就了永不坍塌的祭台。

“有人曾对你们说: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是,我要对你们说:你们不要抗恶,因为抗是恶的营养物,久抗会使恶强而壮之,亦使之兴奋、聪慧。

“只有弱者才思报仇雪恨。心灵上的强者总是以宽待宽,而受损者宽恕他人恰是莫大荣光。

“只有硕果累累的树,我们才摇而晃之,或者以石投击,期待果子落下而食之。

“你们不要忧虑明天,而要关注今日。因为今天展现在你们面前的奇迹也很可观了。

“当你施舍时,你不要为自己想得太多,而要思考施舍的急切和必要。因为施舍者将从圣父那里得到报偿,而且所得要比施舍多出数倍。

“你就按照每个人的需要施予吧!圣父不向干渴者送盐,不把石头给饿汉,也不会给断奶者送奶。

“不要把神圣之物丢给狗,也不要把你的珍珠放在猪行的路上。因为你用这样的礼品嘲弄它,它也会嘲弄你的礼品,而且它会因为仇恨而生毁灭你的意念。

“你们不要为自己积存易腐易损的珍宝,因为那有可能成为盗贼的偷劫之物;而要贮藏既不腐损又不被盗的珍宝,因为那种珍宝会因观赏目光的差异而更加壮美可爱。

“那种珍宝在哪里,你的心也便在哪里。

“有人对你们说:对杀人犯,必以刀剑处之;对盗贼,必以绞刑处之;对娼妇,必以乱石击死。但是,我要对你们说:杀人犯、盗贼和娼妇的罪行与你们不是没有关系的;当你们处置了他们的肉体时,你们的灵魂也将暗淡无光。

“其实,世间的任何一项罪恶,都不是单由男子或单由女子造成的。世上的一切罪行,都是人们共同犯下的。也许受到惩处者会砸碎套着你们手腕的锁链的一环。

“也许他会以自己所遭受的巨大痛苦换来你们所感触到的瞬间的欢乐。”

耶稣这样宣讲时,我真想跪在他面前,向他顶礼膜拜,然而因为害羞没有行动,也未吐出一句话。

耶稣讲完,我才开口说话。我说:“我很想即时祈祷,但我的舌头沉重。那就请你教我怎样祈祷吧!”

耶稣说:“当你想祈祷时,就让你的渴望向你口授言词。现在,我的渴望向我口授道:

世界之主,天地之主,

你的名字多神圣!

你的意愿在人间化为现实,

就像在天国一样。

请赐予我们足够白日享用的面包。

用你的慈悲胸怀宽恕我们,

给我们以力量,

让我们彼此容谅。

把我们引向你的正道,

黑暗中向我们伸出手来。

天国属于你,

只有依靠你的力量,

我们才能如愿以偿。

夜幕降临,耶稣走下山去,我们紧跟走去。

我边跟在他的身后,边重复着他的祈祷词。他所说的,我完全记得。因为我知道,那天他的祈祷词就像冰雹一样落在我们的头上,一定会变得坚如水晶石;在我们头上拍击的翅膀,定会像铁蹄一样捣击大地。

西庇太之子约翰

耶稣的各种名字

你们一定发现我们当中有的人称耶稣为基督,另一些人称之为道,还有人称之为拿撒勒人,也有人称之为人之子。

我将借赐予我的光,对这些名字作诠释。

基督乃是古代救世主的名字;基督是上帝寓人魂中的一束光,又是降予我们的生命的气息,继而又为它营造肉体,如同我们的肉体,以便让生命气息居住其中。

基督是上帝的意志和愿望。

基督是太初之道,想行动在我们的声音里,生活在我们的耳际中,但期我们留意之,理会之。

上帝之道为自己营造了骨肉之躯,成了如同你和我这样的人。

我们听不到无形之风的歌声,看不到雾霭中的“大我”。

基督到这个世界上来过多次,周游过许多地方。他每次来,都被世人视为异乡客,认为他是患疯病者。

但是,基督的声音从未消失,人们在不留意之中将他的话语保留在了记忆里。

这就是深邃而高远的基督,与人们一道走向永恒。

在印度的路口,在祆教盛行的国度,在埃及的沙漠上,你没有听人们谈起他吗?

在这里,在你们的北国里,古诗人们歌唱盗神火的普罗米修斯:他是人们实现了的愿望,又是挣脱牢笼的希冀。古诗人们还歌唱奥菲斯:他带来歌声和七弦琴,足以慰藉兽与人的心灵。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密特拉王和波斯先知泽拉德什特?他们从古人的梦中醒来,站在我们的梦床边。

我们每一千年在幽冥的殿堂相会一次,我们也将变成抹香膏的人。

到那时,将有一个骨肉之躯的人向我们走来……我们的沉默将化为歌声。

尽管如此,我们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拿撒勒人耶稣像我们一样出生、成长。他的父母也与我们的父母一样,耶稣是人。

至于基督,太初之道,想让我们过完美生活的生灵,则已来到耶稣身边,与他合为一体。

生灵乃上帝的一只巧手,耶稣是七弦琴。

生灵是诗歌,耶稣则是抑扬顿挫的音韵。

拿撒勒人耶稣是基督的主人和喉舌。

他与我们一道行进在阳光下,称我们为他的朋友。

那些日子里,加利利山上和谷中,只能听见耶稣的声音。那时,我是一个青年,一直在他的后面,紧跟着他的脚步走。

我紧跟着他,从加利利人耶稣双唇间聆听基督的声音。也许你们现在已经知道,我们当中的一些人为什么称他为人之子。

他也喜欢人们称呼他这个名字,因他深知人的饥渴,亲眼看见人在寻求自己的“大自我”。

人之子就是大慈大悲的基督,希望他自己属于我们大家的。

拿撒勒人耶稣把兄弟们带往基督那里,带往太初之道。加利利人耶稣居于我的心中。他是最完美的人,他是使我们大家都变成诗人的诗圣。他是圣灵,叩击我们的门,但期唤醒我们,让我们起来,赤身裸体、不受任何羁绊、没有任何负担地迎接真理。

迦百农的年轻祭司

谈魔术师耶稣

他是个道地的魔术师。

他用妖术和魔法欺骗头脑简单的人。他拿先知之道和先人圣德耍把戏。

是的。他甚至要死者为他作让步,让无声的坟墓作他的预言和支持者。

他常到耶路撒冷及附近村庄里的妇女们中间去,用蜘蛛捉拿苍蝇的伎俩,使他们落入自己的网中。

女人柔弱且智慧短缺,她们常跟从以温言柔语安慰她们的男人。若没有那些意志薄弱,又被他那丑恶灵魂左右的女人,那么,他的名字也早就从男子的记忆中消失了。

追随他的男子又是些什么人呢?

他们都是被蔑视的戴着奴隶枷锁的牧民。他们愚昧而胆怯,不敢反抗他们的合法主人。

但是,耶稣把他向他们描述的海市蜃楼式得到王国的高位许给他们,于是他们便像陶泥屈从于陶工之手那样依从了他。

难道你不晓得,奴隶在梦中也想变成主人,懦夫也想成为雄狮吗?

这个拿撒勒人是个魔法师和骗子。他能宽恕一切罪犯的罪行,为的是从他们的龌龊口中听到赞美声。他安慰处于绝望中的苦涩之心,以便让他们侧耳聆听他的宣教声,服从他的命令。

他破坏安息日的规程,以便赢得没有宗教信仰者的支持。他诋毁大祭司们的见解,以便取得犹太人公会的信任,并借此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我常说:我憎恨这个人。

是的,我憎恨他甚至超过憎恨统治我们国家的罗马人。他来自拿撒勒,那是我们的先知诅咒的地方。一个偶像崇拜的地方,决不会出现什么好人。

拿撒勒邻居,一利末富翁

谈出色木匠耶稣

耶稣是位出色的木匠。他做的门,盗贼永远打不开。他做的窗子,随时可以迎接东、西方向来的风。

他用香柏木做的大箱子,不仅光亮,而且结实耐用。他制作的犁杖和长把叉,不但坚固,而且用起来得心应手。

他用金色的桑木,为我们的犹太教教堂雕刻就读经书的圣台。在放置经书的两根支柱的边上,他雕刻了展开的翅膀;而在支柱的下面,他雕刻了公牛、鸽子和明眼羚羊的头像。

所有这一切,他都是照迦勒底和希腊风格制作的。

但是,在雕刻的细部,既非迦勒底式,也不是希腊式,可言独具风貌。

就拿我的房舍来说吧!那是三十年前,经许多匠人之手建造的。当时,我从加利利所有城镇中物色瓦匠和木匠,那些匠人各身怀建筑艺技;他们的工艺水平,令我感到心满意足。

现在,就请你来看一看拿撒勒人耶稣所制作的两门一窗吧!这门窗坚实稳固,足以笑傲房舍中的其余一切。

难道你看不出这两个门与其他门完全不同吗?

这朝东向的窗子,难道你看不出它与其余窗子大相径庭吗?

除了他做的这二门一窗,其余门窗都因年久而破损摇动;唯有他的手艺经得起岁月考验,依旧坚固挺立。

你看看这横梁,他安插得多么得当,你瞧瞧那些钉子,又怎样从扳子的两边进入,将另一边牢牢钉在一起。

奇中之奇的是:这个足以顶两个人工作的雇工,却只收一个人的工钱;又正是他,如今已被以色列人尊称为先知。

假若我当时就知道那个背锯荷刨的青年人是位先知,我定会求他宣教,而不会让他做木工,并且还会付重金以赏他布道有功。

时至今日,仍有许多人在我的家中和田里做工。可是,我如何区分手拿工具做工者与假上帝之手做工的人呢?

是啊,我怎样辨认上帝之手呢?

南黎巴嫩一牧羊人

一则寓言

夏令即将过去,耶稣和另外三个人第一次在那条路上相遇。

黄昏时分,耶稣停下脚步,站在牧场的边上。

我吹着笛子,羊群在我的四周吃草。耶稣停下脚步时,我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

他问我:“以利亚的坟墓在哪里?就在附近吗?”

我回答:“就在附近,先生,在那大堆石头下面。时至今日,每个过路人都要搬一块石头,放在石头堆上面。”

他谢过我,随后离去。他的朋友也跟着他走去。

三天过后,另一个牧羊人伽马伊尔对我说:

“那天路过这里的那个人,他是朱迪亚的一位先知。”

但是,我不相信他的话,却一连好几个月我都在想念他。

春天到了,耶稣再次路过这个牧场,但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

那天,我没有吹笛子,因为我丢了一只羊,心中闷闷不乐,于是向他走去,默不作声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望着我,说:“你今天不吹笛子,眼中含着忧伤神情,原因何在?”

我回答说:“我的羊群里少了一只羊;我找遍各处,怎么也找不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沉默片刻,然后微笑着对我说:“在这里稍等,我给你去找。”

他转身走去,片刻身影消失在丛林之中。一个时辰过后,他带着我那只羊回来了。当他站在我面前时,那羊像我一样仰望着他的面孔。

我高兴地拥抱那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