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迷失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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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她打死了她的丈夫(2)

井上健与中国女人刘丽自愿结婚,刘丽承认到日本之前和之后,都没有个人财产,所有的财产都为井上健所有,今后,她也自愿放弃对井上健的财产继承权。刘丽必须细心照料井上健的生活,即使他有时候脾气不好,她都要忍耐和体谅。刘丽的生活费用和养老保险金等由井上家支付,井上健过世之后,视刘丽对井上健照料的情况,除她正常领取养老保险金之外,井上家还给她一百万到一千万日元的生活费,她可以选择回国,或者继续留在日本,包括留在日本另嫁别人。

刘丽听完之后,她立即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污辱,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翻译再次确认之后,她哭了起来:“你们不是在给他找老婆,你们是在找女佣。我不同意,我要回国去。”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她不是善于用大嗓子来抗议的人。

井上一家都感到意外,井上康夫说道:“来的时候,我们都对你说明白了的,你现在怎么反悔了?”

“你是什么时候说的,我没有听到过。”

“我第一次走进你做工的那家饭店,就告诉了你们经理井上家的这个打算和要求,希望他们协助寻找合适的人,我答应给他和翻译一百五十万日元。确定你后,经理开始说你不同意井上家的条件,后又说要是同意给你家人五百万日元你就会答应,我只是同意总共付四百五十万日元,他们也同意了。我当时还认为不保险,但答应办完事之后付钱。后来,他们说你答应了。我还当着你、他和翻译的面,把我们家的所有条件都说了一遍,你也是同意的。最后,你家里还直接向我又索要一百万日元,我也给了。我们回日本之前,我都把所有的钱给了他们。”

她大哭着喊了起来:“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然而她已经明白,她是被经理和翻译合伙卖了,至少经理的为人她知道一些。

井上一家也你看我、我看你的,脸上是困惑和生气的面容。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站了起来,疯了似的跑到外面,然而才跑出他家的院子,她就站住了,这里除了一条公路,就是山和十多公里外的大海,就算她进了城也举目无亲,她又能去哪里呢?她重新跑回井上家,仍然叫喊着:“我要回中国。”

此时,井上康夫激动地打电话给在中国的那位经理和翻译,但他们都一口咬定她是同意了的,还不承认收取了井上康夫的四百五十万日元。

他们知道受骗了,但是他们不知道是被那两个人欺骗了,还是被刘丽及她家人骗了,或者被这些中国人合伙欺骗了。

他们一家向日本警方报警了。但对方为难了,因为井上康夫拿不出一项实际证据,主要是他做这些事时没有留下任何字据,同时,在日本也无法了解在中国的当事人。迫于无奈,日本警方建议他们家通过日本驻中国大使馆向中国警方报案。然而他们一家冷静下来之后犹豫了——一旦向中国方面报案,中国肯定要让井上与刘丽去中国接受调查,他们担心去了之后,因为没有证据,不仅刘丽不回来了,钱也没法要回来;况且他们对中国方面本身就不太信任。他们还不如让刘丽先暂时留在日本,再看看问题怎样解决,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再向中国警方报案。

于是,他们再次打电话给中国那边的两位当事人和刘丽父母,威胁对方要报案,想把被骗取的钱财要回来就了事。但他们反被那位经理和翻译威胁了,因为他们家没有证据,即使有证据,井上家也有买卖人口之嫌。刘丽父母说这件事与他们无关,也不同意退回那一百万日元,理由很简单,刘丽是嫁过去了的,如果再让她回去,村里人会怎样想?

这件事就拖了下来,一个星期之后,刘丽已经感觉到自己被扣押了,她不吃饭了。井上家答应:如果这件事一个半月内解决不了,井上一家就向中国警方报警,也带刘丽回去接受调查,实际上也是送她回家。她这才吃饭了。

由于他家看不到这件事有什么结果,也累了,一个星期之后,虽他一家人仍然来来去去的,人数却逐渐减少了,最后只剩下井上健和井上康夫,其他人都住城里。但他们都没有给她太难看的脸色,也许他们认为她骗他家的可能性并不大,她可能也是受害者。

日子对于刘丽来说是难过的,她整天就在卧室里,吃饭时,也是井上家的女佣送进来的。那件事后,她就拒绝与井上家人一起吃饭。

她在房子里待得烦了,她就在井上家周围走走,后来她就顺着公路走,走远一些,路就一条,她不用担心找不到“家”。农场真大,虽然不平坦,却也跨越了几个山坡,有种果树的,有种鲜花的,每天清早,都会有几辆小货车装着满满的鲜花离开。干活的似乎就几个人,大多数开着机器。他们都注意到了她,是一副讨厌的眼神,井上家的事,他们一定都知道了。

她发现井上健总是八点钟开车或骑自行车出去,她想,井上一定是去上班的——子女都不在这里上班,管理农场的事主要是他干的。

那是一个月后的一天,她在农场的路上走,远远地看着井上的白色轿车开过来了,她想躲开,钻进梨树林中,以免双方都尴尬,却觉得太狼狈,因为对方也一定看到了她,于是,她索性转过身去,靠着路边向井上家慢慢走。此时,井上健却把车的速度降下来了,但太慢了似乎也不太自然,于是,车按照一定速度却也很快地到了她旁边。他停了下来,随即有些慌乱地下了车,竟然还给她鞠了一躬,让她上车,她没有动。井上健回身想走,似乎又觉得不太礼貌,就站在了那里。刘丽独自向“家”的方向走,但她到家之后,回头看看,井上健仍站在原来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车开回来。

这件事让她对井上健的好印象又增加了许多,井上健也是受害者,还对她这样有礼,她的内心有了一点感激之情,也突然间,发现自己有一种犯罪感,好像自己真的骗了这个仁慈的老头,因为井上家忙了这么久,什么也没有得到,她虽然受骗,回去了却也没有损失什么。同时,她也隐隐约约地害怕被送回去了,面子上的事小,如果能在这里生活下去真好。但她想到那份协议,她就感到心堵,他们家如果“蒙”着她,却是事实上不给她继承权,她或许也不会有很多的怨言。那一天晚上,她想了许多。

第二天中午吃饭,女佣照例给她送饭菜到卧室,但吃完饭,也许是为了感恩什么的,她直接把碗拿到了厨房,与女佣默默地把碗都洗了。这些,井上父子都看在了眼睛里。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女佣就没有给她送饭了,而是比划着让她出去与他们父子一起吃。她犹豫了一下,也就出去与他们一同用餐了。接着又与女佣一起收拾碗筷,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去洗碗,她不想向对方传递自己愿意当女佣兼夫人的信息,她只是为自己即将离开感到遗憾才那样做。

后来她发现,井上健中午回来吃饭的时间多了起来,井上康夫回来的次数却少了。井上健有时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看她一眼,或者默默地把什么好菜推到她面前,让她不要只是吃面前的菜。但他们都是默默不语,因为说的话相互听不懂,更主要是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

其实,她很想对井上健说点什么,一方面,她不想继承他的什么遗产,另一方面,她也不会签那种协议。她虽然很遗憾,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

一个半月就要到了,那是一个周末,井上家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她不懂日语,他们也就没有特别回避她,一直商量了两天,有时候他们还很激动地争论。

这次会议讨论的是她的去留问题,有的人反对她留下,理由是经过那件事后,虽然不能肯定她参与了诈骗,但他们已经很难相信她了,即使被骗的钱要不回来,也不能留一个隐患在家里。但有的人说看上去,她还是信得过的,况且他们也可惜那些钱,如果再找,再花钱、花时间不说,也难找到符合他们原来的要求的那种人了。让刘丽留下来的意见占了上风,但又怎么把她留下?他们当然死活也不愿意给她遗产继承权的,而且遗产继承权事小,因为井上健只要写一份遗嘱,刘丽就没有法定继承的权利了。可刘丽不需要继承权就可以分井上家的财产,因为结婚,井上健的财产至少有一部分就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了。所以这让井上家很伤脑筋的,之后不想让她留下的意见又占了上风,这让井上健也生气了,因为他慢慢地爱上刘丽了。

随后,井上家找来了一个懂得汉语的日本女人,最后一次试探刘丽的口气,看刘丽怎么办,其实是看她是否愿意主动放弃继承权。

日本女人告诉她:井上健的妻子十年前就死了,他本来是不想再娶的,可是,去年得了一场重病,他家里的孩子替换着回来守护他。病好后,他小病不断,病了就感到特别孤独。他的子女才想到应该找一个人长期照顾他,但是家里的女佣虽然能照顾他,却很难二十四小时随时守着他,也无法给他的内心一些安抚。他们在日本试着寻找这样的日本女人却没有找到(其实,是找不到既做妻子又做女佣的女人),他们家才想到去中国找。

说完,那日本女人说道:“井上一家让你签那份协议,只是怀疑有的女人是为了他们家的财产而来的。其实,你只要对他好,井上家是不会亏待你的。不过,井上健也已经对这件事非常懊悔了,觉得对不起你,他说,如果你果真签了那份协议,他之后或许不知道怎么与你生活在一起了,因为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应该对那种协议反感的。”说到这,那日本女人没有后话了,似乎在等待刘丽说什么。

刘丽也没有说话,只是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她更觉得离开井上健是一种遗憾。

“他家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井上健不愿意让你走。”

“那他们家可以把财产先分了,井上健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也就用不着担心我分他们家的什么了。”她觉得这是一个解决的办法,可又觉得这样是受辱,于是,这话是带着生气的口气说的,随后她向自己的卧室走去,“还是让我走吧。”

不过,那日本女人从刘丽的口气中,再次确认,刘丽实际上是不想走的,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第二天井上家又继续开家庭会议,如刘丽所说的那样,他们一家决定先把井上健的财产分割了,再让他们结婚,这样刘丽就不能得到什么了。这样的结果与他们最初的想法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方式不一样罢了。

(这些事是一年后刘丽与他们一家闹得很僵的时候,才从他们嘴里知道的。)

一个半月时间过去了,她没有提出要走,他们家也没有提出要去中国打官司的事。可是也没有提出结婚的事,但她与井上健的关系却融洽多了。

他们家没有别的人在的时候,她有时候会不顾女佣的劝阻,自作主张地把饺子煮了,之后就会在井上健的面前示范着蘸着为煎饺准备的调料吃起来。井上健竟然还不知道饺子是可以煮着吃的(日式饺子是煎着吃的),也跟着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把水饺吃了个精光,再看女佣在旁边一脸的不解,老头的脸也红了一半。从此,他们家的饺子就煮着吃了。

两个半月后的一天,也就是井上健的儿女把他的财产分得差不多之后,他们家这才对她赔礼,并问她是否愿意与井上健结婚,他们家会平等地对待她的。她终于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