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下午,井上康夫就回来了,刚进门,他就对刘丽说:“我们想了解家里的事,了解爸爸的身体,佳美(女佣的名字)把这些事告诉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不应该为难她,她也没有说你什么坏话。”
这一次,他们终于与她“谈话”了。她虽然感到淡淡的不快,不过她觉得对方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也就打算不为难女佣了。
可这一天过后,女佣看刘丽干的活少,也有些不服气了,似乎井上健的子女私下告诉她:刘丽在他们家也如同佣人一样。她也就尽量少干活了。
刘丽也不说什么了,忍着,因为她不想与井上健的子女把关系弄僵,但不等于她放过女佣了。她改变策略了,她要让井上健去教训对方——因为她们都看着对方,不主动干活,往往要等到井上健就要进家之前,女佣才忙着去做饭、做菜。
这样的事发生了几次后,井上健对女佣大发了一次脾气,因为影响到了他上班,还数落到了家里的肮脏。
女佣低着头哭哭啼啼的,在那里足足站了一个多小时,且一声不吭,完了,她自然认为是刘丽害她的,对刘丽的恨更多了,不过,除了恨,她也不缺乏报复的手段。
下午,刘丽开车买菜回来,看电话响,女佣就是装作没有听见,当她拿起电话时,那边就传来井上健女儿的说话声:
“刘丽,你开车出去是买菜,可总要这么晚回来,你一定是在躲活儿。你不要只想着使唤佳美,你自己也要多做事。你去摸摸窗子边、榻榻米边角上,灰都积了一米厚了。刘丽,你告诉我,原来我们家是很干净的,现在多了一个人干活,为什么还脏了?”
刘丽有些惊讶,对方教训她的口气,如同教训一个佣人!她虽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一旦对方说出了口,她还是感到格外的生气,她甚至想开口骂对方,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她是老实人,没有那么大胆,她只能沉默着听完对方的话,才放下电话。
下午,井上健一进家门,她就不顾与井上健子女翻脸的危险,很委屈地对井上健说:“把保姆辞了吧,家务事都由我来干,我在中国时,也是干这种事的,否则你们家也不会娶我的。”
“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如果你自己干,就太辛苦了。”井上健说,“她平时干活很卖力的,日本人一般不会轻易辞退人的。”
她哭了:“我知道我在你们家是佣人,可也不需要有另一个佣人监督我干活。”
“她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她怎么也不敢把他子女怎样对待她的事说出来。
井上健把佳美叫了过来,问是怎样的情况。佣人站在旁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更不敢说什么,任他怎么说,她也只是哭。
刘丽也哭:“你就让她离开吧,有这样的女人在,井上家不得安宁。”
井上健听她这一说,也有些激动了:“佳美,你做了什么,让刘丽这样伤心?你是不敢说吗?你今后不能让她不高兴,也要听她安排,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井上家就不得不让你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井上的两个儿女回来了,女佣很是激动地到院子外把他们迎了进来。
井上惠美看井上健不在,脸上的怒容一下就显现出来了:“刘丽,你为什么要鼓动爸爸,赶佳美走?她都在我们家干了十多年了,你才来几天?”
刘丽小声地说:“我会有什么企图?佳美一直在挑拨离间。”
井上惠美又不停地唠叨,井上康夫好不容易插上话,却说了更“关键”的事:“你这样急着要赶佳美走,是什么企图?这个家如果只剩下你,你想要做什么?”
井上兄妹俩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刘丽——井上健的财产已经归他们所有了,但还有许多钱掌握在井上健的手上,这一直是他们的心病,在他们看来,刘丽赶走女佣,就是要动井上家财产的前兆。即使他们不相信刘丽参与了那次诈骗,可也不能说今天她就不想占有他们家的财产。
看刘丽不敢大声说话,井上惠美又说道:“今后你不能为难佳美,你要听她的,她比你来得早。你要多干活,少想别的。”
刘丽哭着跑了:“我不听你们的,即使我是佣人,我也只听井上健的。”
“你不要用爸爸来威胁我们,我们不怕。”井上康夫说,“他可能会被你迷住了,可是我们很清醒。开始时,我们不想通过佳美了解你的事,想从爸爸那里了解,可他总说你的好,可他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警惕。”
过了一会儿,井上惠美上楼到了刘丽的房间外面敲门,刘丽没有开,井上惠美在窗子外说话的口气却好多了:“我们并没有说你一定有什么企图,我们只是防着,只要你做得好,我们会把你看成我们家的新成员的。家里的活儿,你就与佳美商量着干,她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也说她了,她会对你客气的。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们要走了,请你不要对爸爸说我们来过。”
窗子外没有了说话声,随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声,并远去了。
刘丽仍然没有下楼,过了许久,倒是女佣在门外叫她:井上健要回来了,让她下楼,准备吃饭。刘丽走了出来,看女佣并没有因为他们教训了她,而趾高气扬,她的内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她对女佣发泄了一些不满后,从第二天开始,却也不敢再使唤对方了,当然也没有被对方使唤,相反,对方看到她还有些惶恐的,还主动给她一些笑容,仿佛要与她和解。可是在她看来,女佣只是占了便宜、占了上风,才故意表现一些宽容和大度,她也就没有心情和对方和解。
她想对井上健更亲热一些,因为她更深刻地知道,他是她唯一可依靠的,她也为自己的未来多考虑一些了,然而越是这样想,她越发现自己做什么都很勉强、很虚假了,她整天闷闷不乐的。
有时候她会对井上健说:“如果有一天,我回国了,你会去中国找我吗?”
“会的。”他说,“日本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她说,“你还没有和我回一次中国呢。”
“我们抽时间去。”
井上健也是老实人,他没有其他更有效的办法让她高兴,只有结婚时那一次让刘丽高兴的经验。于是,第二天下午,他早早就下了班,换下工作服,让刘丽与他一起去札幌,去给她买一些东西。她没有说什么,就抢先坐在了驾驶座上。
刘丽把车开得很快,这下是老头一惊一乍的了。她就是爱开车,开上车,仿佛什么都忘记了。到了札幌,是他一个劲地让她停下,她才停下来。
她对井上健带她去看新衣服依然不感兴趣,只是勉强跟在井上健的背后走。
然而当他们走进一家首饰店时,她却盯上了一条很大的钻石项链,她不是欣赏它的华贵气派,而是它标签上二百万日元的价格。她叹息了,如果她有钱,或者说有几件有价值的东西,她就不用为自己未来的生活担心了,因为她早就感觉到了在井上家的危机,但每天买菜省下来的钱也太少了。
她情不自禁地让服务员把它端了出来,不过她随便看了一下,就让对方把它放了回去,因为她仿佛看到井上健的子女们正在看着她,她有了一种罪恶感。
井上健也不说话了,对于这个依靠农活发家的农民,买这样贵重的东西仅仅为了装饰,也许也是不可想象的。
刘丽心事重重地走到前面去了。
“想要吗?”井上健跟上来犹豫了一下说,“这东西是能保值的,我再去问问,如果确定能保值我们就买。”
她随意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如果买了,你的子女看见,还会有误会。”
井上健的自尊立即受到了伤害,他头也不回地去了服务台,听说天然钻石能保值,就毫不犹豫地用信用卡付了账,把它送到刘丽的手里。
她半真半假地生气道:“你根本就不应该买它。”但手却接了过来,仔细看了它一会儿,又塞给了他:“那就放在你那里,你只要经常拿给我看看就行了。”
井上健笑了,说到底,这首饰毕竟只值二百万,与他的资产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他重新塞到了刘丽手里,但有些担心地说:“你好好放好,不要把它戴出来,日本虽然小偷很少,但强盗并不少,他们只偷有价值的东西。”
刘丽很快醒悟,老头不仅是担心被盗,还担心让他的儿女们看见就不好了,其实她本来就没有戴的打算。
她也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与佣人斗,就是鼓足勇气再与他的子女斗,她又能得到什么?还不如务实一些,让自己化被动为主动。再加上自己心虚,她又开始打起精神努力地做家务事了,除了自己开车去采购食品,还帮女佣干所有的事。
女佣的好感很快就呈现出来了,也就少用那种眼光看待她了,自然在背后说她坏话的可能性也降低了。
井上的儿女及媳妇、女婿来的次数也明显降了下来,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农村,来这里往往也是迫不得已。
他们偶尔来,刘丽除了更努力地做家务,也试着与他们交流,他们也乐见她的“妥协”,因为他们认为她是被他们威慑住了,老实了,他们也会给她一些笑脸,鼓励她继续老实。
买钻石项链后的两个月之中,她还为这件事忐忑不安,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渐渐认为,给自己家一点儿东西,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她还打算在合适的时间,以家里面困难为由,要井上健给她父母寄一些钱去,然后她让家里给她存起来,一次虽然给得不会太多,可加在一起就不少了。况且她还可以通过别的方法弄钱。不过,有一件事,却让她犹豫不定了,或者说暂时打消了这些念头。
那是她与井上健结婚一周年纪念的时候,他专门请人把户内户外都布置了,到处都摆满了鲜花;他还把子女们、亲友们叫来庆祝,比他们结婚时还要办得隆重许多,他是借这个机会来弥补结婚时给她留下的遗憾。那一天,公路的岔道到他家院子的路上都停满了轿车,她还暗自数过,因为轿车的多少似乎能证明他家对她的重视,三十六辆车,比国内一般家庭结婚还多,虽然都是客人的普通轿车,虽然在日本这些轿车算不了什么,她已经感动得不得了,况且她收到的礼品和祝福也不计其数。井上健还请人做了录像,她决定过几天就把录像寄回家,她家一定会请村子里的老少观看的。
其实,一时高兴之中,她是想把那条钻石项链戴上的,可是她不敢。因为她仍然从他子女们的神情中,看到了一点什么——
如果这次庆宴有什么遗憾的话,也正是在这里,她感觉到他子女的祝愿有些虚假。她能理解,他们的父亲对她越好,他们就越难以对她进行约束,但这毕竟是他们对她最礼貌的一次了。她已经知道怎么与他们搞好关系了,她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