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迷失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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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风俗店进出的新娘 (1)

2004年4月底,我接到报社的通知,准备去采访一个比较特殊的中国女人,但这时是中国驻大阪领事馆遭到袭击过后的第十天。4月23日晚上,右翼团体“日本皇民党”一辆大型宣传车冲撞中国驻大阪总领事馆大门并放火,造成大门及馆舍建筑受损。这些日子,如大多数旅日华人一样,我既愤怒也担心。我的丈夫也让我不要去了,况且我是去采访一个不太光彩的女人。我犹豫了一天,还是去了。

我在刘菲云的日本律师的陪同下,在东京警视厅里,见到了因在“风俗店”打工被拘留了五天的刘菲云。也许是事前知道她是干这一行的,我感觉她白净的肌肤是被化妆品浸透了似的,很有曲线的身体也是吃了什么特殊的药物,显得很不真实。如果不是因为她干这一行,她足以让我这个老太婆也迷恋。她也是嫁到日本来的。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嫁到日本的?”

“上世纪的最后一年来的,是2002年干上按摩的。我都向警察交代了,再给你说一次也不在意。”

他的日本律师埋怨地对她说:“她没有别的意思,可能她还能帮助你呢。”

她稳定了一下情绪,似乎在调整腔调,尽量用友好的口气说道:“她能帮助我什么?”

“如果能找到你丈夫虐待你的证据,你被赶回国的可能性就更低一些。”律师说。

“如果能让我的小情人不知道这些事,仍然与我在一起,那我留在日本才有一些意义。”

“你怎么还说这些话。”律师转而对我说,“她离开她丈夫后,又爱上了一位日本大学生,他们同居了,她担心这位学生知道她在斯纳库的事。”还没有见到她之前,律师已经对我说过这件事。

“我只知道一些女留学生在‘斯纳库’、色情按摩院打工,但2003年连续遭到了日本当局大规模清查抓捕之后,干这一行的人也少了,你为什么还要干呢?”

她冷笑地对我说:“那你认为我应该干什么呢?”

律师有些生气了,还没有等他说什么,我就说:“没有什么的,你不用担心,你不是还要去向警察了解情况吗?你先去吧。”

律师说他一会儿再来,随即走了。

“像我这样的人,只有口袋里放了越来越多的钱,心里面才安心一些,因为我就可以在日本飘荡下去了。我不如留学生,她们毕业了,可以找别的工作,还可以回国。”她淡淡地说,“可我都被别人赶出来了,我只有有钱,才会有未来。我还在意什么,在风俗店辛苦一年,便可赚到八百多万日元——六十多万人民币。”

我问道:“在这些地方打工的中国留学生真如一些日本媒体说的那样多吗?”

“你想呢?”她又恢复刚才的腔调说道。

“我不太相信,因为很多日本人是很乐意看中国笑话的,发生一桩事,会说成十桩。”

“听你这样说,好像刚到日本不久?”她很开心地嘲笑着说,“不说是中国留学生了,日本女人、日本女学生放得开也是出了名的。你上黄色网站上看看,那些裸体女人、那些性交女人大多数就是日本女人。”

“干这行的中国留学生一定是极个别的,你在为你自己干的事寻找理由。”我坚定地说。

她看了看我,似乎是受到我言词的威慑什么的,她怯生生地说:“嗯。可能,反正有,受到日本女人的影响,干这一行就不是很奇怪了。其实,有的人学位还不低,你知道郭常颖的案子吗?如果不是被她的日本情人佐藤博史绞杀,人们还不知道博士生也干这种事。”

她指的是2001年11月7日,住在市川市八幡一丁目的东京医科齿科大学中国女博士生郭常颖(三十岁),在自己家中被日本情人佐藤博史绞杀。郭常颖就曾在东京都内的一家“斯纳库”里打工,那时佐藤博史作为客人经常来此斯纳库喝酒。他们渐渐产生了感情,经常在对方的住宅里留宿。他向郭常颖提出结婚的请求,但遭郭常颖的拒绝,于是一时火起,将郭常颖绞杀。不过,作者引用这条新闻,并不是说文中的郭常颖一定从事了色情服务,因为在“斯纳库”打工的女留学生,有的仅仅是陪客人喝酒。

“你不问问我都干了什么?”她又恢复对乡巴佬一般的口气对我说道,其实我又怎么吓得住她呢?

我为她的坦率一次次感到吃惊,但我没有说话,我在试着理解她:她似乎不想让我认为她“卑贱”,才故意用无所谓的口气说话?她想告诉我:这个行业是一个普通的行业,就如厨师做饭、程序员设计程序一样,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赚钱。不过,我能从她说话的腔调中感觉到绝望,也许她是真心爱上了她所说的“小情人”了。

“我们的服务项目是裸体为客人按摩、服侍客人洗澡等,店里每天保证给小姐五千日元。要想得到更多的钱,就得出场,出场一次收客人一万到四万日元不等,陪夜为两万到五万日元,主要是看自己的货色和客人与鸨母谈价的结果,收入与店里二八分成。陪夜看起来多一点,可一晚上多出几次场赚得更多,所以我不喜欢陪夜。我还为访问日本的中国人‘服务’过。”

“是哪类访问日本的中国人?”

“有官员,有公司上层人员。”

我傻乎乎地问:“他们进来会表明身份?即使表明了,也会是假的吧。”

她又轻蔑地笑了笑,说:“随你怎么想。”

“日本政府不是在抓吗?”

“抓得过来吗?表面上看并非色情业,但是客人一进到小房间,就会问,我应该脱到什么程度?我就说,随你,最好全脱。他这么一全脱,我给他按到那个部位,他就没有话说了,接着……”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她仿佛在对我做职业培训,我有些哭笑不得,随即插话道:“那你丈夫知道这件事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我怀疑就是他举报的,因为这一段时间,警察管得不太严,更不可能在白天抓人,因为干这一行的往往是晚上。”她是在白天被抓的。

我糊涂了,问:“他是做什么的?”

“一个农民,岐阜县羽岛市的乡下农民。”她几乎咬牙切齿地说。

“如果是他举报的,他来拘留所来看你了吗?”

“来过。”

“他准备怎样?”

“与我离婚。可是我咬定我干这一行是因为他不给我钱,把我赶出家门。他仍然坚持离婚,那我就要他一大笔钱。我早就与他过不下去了,否则我会干这一行?”她转而又轻佻地笑着说,“其实,原来我也是把他当成我的客人,只不过其他客人是一次性给钱,他却可以慢慢给。”

“在国内时,你也是现在这种性格?”

“我没有听明白,你指的是什么,是说我也干这事吗?”她有些生气了,却远没有到发火的地步,“那时候只是谈过几次恋爱,但达到上床地步的也就一个。”

“你还想着他吗?”我说,我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问这些话。也许我想弄清楚她原来谈恋爱,是不是也是像她现在对待“客人”一样轻易忘记了。也许我也想验证一下,她与“小情人”的恋情是否真的动了真情。

“早忘记了,如果还想着他,那一定是恨。不过,那时候人年轻,也不记仇。”

我又找不到问的话了。

“我知道干这一行也不是长法,再过几年,就像你这种岁数,可能哪个风俗店也不要我了。不过,有了钱,我可以过安稳的日子,遇到合适的,也可以结婚的。比如与‘小情人’就可以结婚,不过……”她只有提到“小情人”才会感到一些怅然,其实她一直就想把话题转移到他的身上。

我还是想先弄清楚她是怎样嫁到日本的,以及她与她丈夫相处的事。我问道:“如果你愿意,就说说你是怎样嫁到日本的吧。”

“有什么说的?”

于是,我只好让她先说“小情人”的事。她按照自己的性情和情绪说着,但很乱,我也没有听得怎样明白。一直到她的律师重新进来之后,我再问她怎样嫁到日本的,也许是她害怕律师生气,甩手不管她的事,就老老实实地说了,大概是这样一个意思——

她生活在河南的一个小县城里,高中毕业之后,一直就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在这家卖时装三个月,帮那家发廊半年,再闲下来与人恋爱半年,与男朋友分手后,又去打工半年或者几个月。之所以都不能长久,主要是因为她母亲阻挠,她母亲不满意她的工作,是因为总有那些男人围着她转,不满意她的男友,是因为他们没有好的家境。许多次,都是她母亲带着她父亲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或者是工作的地方,或者是她与男友漫步的街上,他们命令她回家。后来,她只有待在家里,等着母亲找一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她母亲也忙开了,托亲戚朋友给她找对象。但她的爱情仍然是三五个月一个周期,不是她不满意,就是别人看不惯她——她不是嫌别人不太时尚,就是装模作样,别人嫌她举止和言行不够优雅。为此,她父母总是唉声叹气的,她也是长吁短叹的。

1999年的一天,她被她妈从爱情前线“呼”了回来。那时她与她亲戚介绍的新男友认识还没有几天,正在与他在街上小坐,也同样没有找到恋爱的感觉。不过,脱离父母的视线就是一种休闲、一种放松。她妈说家里有急事,非让她回一个电话不可,好像家里已经失火,烧到了房梁,回来晚了,就只有残垣断壁了。然而她母亲却声明,不要带她男朋友回来,仿佛他不仅不会救火,还会煽风、倒油似的。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果然一进家,就有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人坐在她家,一进门就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她也看了他两眼,心里面却也在想:这个人看上去还算顺眼。她也就坐了下来,随手就剥起了瓜子。

“介绍一下,这是张同志,专管中国人与日本人通婚的事,他是来专门看你的,你婶子是有文化的人,是她联系上他的,没有想到这件事还真有些眉目了。”她妈说道,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他说有一个日本人想与你联系,听张同志说。”

她这才想到她婶子前段时间就在忙这个,她也没有当一回事,因为她觉得这种事有些异想天开。

这位“张同志”实际上是出国留学、移民的中介公司职员,他说:“有一位通情达理的日本人,愿意资助一位中国女学生去日本留学,但是条件是他能与这位学生能产生感情、能结婚。”

她有些糊涂了,结婚就结婚,还留什么学?她后来才得知,这位日本人对中介介绍的几个中国女人都不满意,因为大抵是文化层次低或者是农村人,于是中介才想到这个办法。

这位“张同志”把情况介绍完,随后说给她家三天的考虑时间,之后就走了,一副皇帝的公子不愁娶的样子。实际上,他已经看出来,不仅是她妈妈求之不得,就连她都心动了。

她妈妈送走“张同志”后拉着她的手坐下来,“这多好,不仅可以嫁到日本,还可以读书,成为大学生。就是你哪一天后悔了,离了婚,也可以回国干挣钱的事了,也不会到处飘荡。这件事我知道好几天了,我觉得你应该嫁过去。”

但她母亲为这件事还是考虑了好几天,是因为这位日本人已经五十岁了,住在日本郊区,但家里很富有,有小楼、有车。其实只要不是太穷,一般的日本人都有这些。

她刚刚激动起来的心,一下凉了许多,她怎么也无法想象与一个半老头子睡在一起。

他老爸回来之后,更是大发脾气,说:“嫁给小日本,还是一位老头,你让我这老脸放哪里?小日本在中国烧杀抢掠,强奸妇女还不够,这下日本人打不过来了,可我要把女儿送过去。”

“那你养她一辈子?你给她找一个好女婿,你让她去留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