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自己的路程迂回而曲折,那座叫做“本来”的圣城,一直在远方。那辆叫做“出离”的大巴,驶在最寂寞的路上。那叶叫做“解脱”的舟楫,飘摇于长夜茫茫。即便如此,还是不能退转。
人潮汹涌的无人之地
纵横交错行走的秘道如同莲师的掌纹我信任你摊开的掌心也信任你交叠的手印如同我信任你的忿怒和你的寂静于是我勇敢进入了这片无人境地
这片人潮汹涌的无人境地万法归于心而心归于幻
所有无法与自己对谈的人们都开始高声发问而唯一能够作答的人他们却无法信任在这片人潮汹涌的无人之地他们寂寞无依
让所有无法看见自己的人都看见你吧让所有失心的人都学会对你心怀感念让我们做那触碰你指尖的另一个指尖然后合十在胸前沿着你的掌纹到达你我一如的心
一直向西,行脚去
行脚的不一定是僧。
于僧道,行脚是一山一寺一道观地寻访、参问,生死大义、天道人伦,都一一去觅个究竟。然而于愚人如我,行脚是不得不渐行渐远,直到找到一个足够疏离的距离,足够高远的高度,才稍微能够一瞥自己以及这个世界的更多面向——是的,我的意思是,当我和世界深深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我既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这个世界。
为什么是行脚,而不是旅行?因为山山水水不是目的,即使我必须经历它们,而且我也绝对不会错过一次尽情的浏览。但是当借阅了别处的风景与人生,再借问了他人的领悟和实证之后,最终需要穿越的,是我自己内心的沟沟壑壑,需要找到的,是心灵的暗礁与险滩。这是一个上下求索、左右奔突的过程,最后可能豁然开朗,也可能一无所获,但既然选择了出发,就需要有一点儿一意孤行的凛然,不是吗?
我选择一直向西,从北京到拉萨,从拉萨到尼泊尔,从尼泊尔到印度,行脚而去。
又寂寞又细小
北京到拉萨,T27次列车,晚上七点半出发。在火车上一觉醒来,看到了一片古城墙,明明上了岁数,还要一副光彩崭新的模样,想必是西安,倒头接着睡去。又是一觉,还没醒来,被邻铺吵醒,说是看见了雪山。看上去好矮的雪山啊,却不知自己已经是身处海拔4000米以上,所以连连的小山稍一仰脖,就顶了天、白了头、穷了首,生生立在了三界外。沿着藏北草原遗世独立的曲线缓缓前行,海拔在升高,气温在下降,越来越寂寞。
其实所有的旅程都是寂寞的,我甚至渐渐相信,我们之所以出发,就是寻那旷世寂寞而去的——离开我们所熟悉的参考点,关于成功、关于幸福、关于欲望,离开这一切,与孑然一身的你自己对话,问问她:如果没有任何人来要求你应该要怎么样,你自己会最想要怎么样?
其实所有熙熙攘攘、风风光光都因为其无常而虚妄,继而我们因为贪着虚妄而不自由。
只有空无与寂静才是究竟的自由与富有——“如果你只是一粒沙,整个宇宙全部的空间都是你的,因为你既碍不着什么、也挤不着什么一般地一无
所有;你面对无垠的开阔,你是宇宙的君王——因为你是一粒沙。”这话又有谁真正懂得?有谁真正相信,我们也可以因为细小而强大?
站在那座寂寞宫城的顶上,向着佛陀当年跏趺而坐的方向,我道出心间的一句默语:“你频频拈花,我却忘了微笑,所以无量劫之后,我学着你当年的身姿,踽踽独行,去寻找足以回应的表情。”
又遥远又高广
只要翻过海拔5000米的聂汝雄拉山口,离尼泊尔边境就不算太远了。在那个离天空如此之近的地方,我却第一次感到了如此脚踏实地。我们一直以为只要放开手,就一定会跌入万丈深渊,但是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自己:真的放开手,你就会发现,落入到真实的大地,才是最深刻的安全。
从一个山巅到另一个山巅,同样的高广,不一样的领悟。在尼泊尔的加德满都,有一座据说是在古佛时代自生而出的香根大塔。香根大塔在一座山上,我总是愿意绕到塔后静静地站在一个临风处,看山下那些密密匝匝、零乱而热闹的小房子、小街道、小人生。我猜想,眼前应该几乎是整个加德满都了吧?也许那只孤傲的黑鹰,稍一展翅,就能飞出了国土、遁入净土。其实只要我站得足够高,一切我无法企及的境地都将变小,一抬步便跨出去了,便从中解脱了。那么为什么不把自己看轻一点儿,轻到可以飞翔呢?然后我们便有了一个新高度,足以看到出离的方向。
因为香根大塔的存在,我相信整个加德满都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双佛陀的眼睛,经年累月被注视着。印度教徒也好,佛教徒也好,佛陀悲悯他们不变的生、老、病、死;湿婆的子民也好,库玛丽的信徒也好,文殊师
利的门徒也好,佛陀对其宣说一样的苦、集、灭、道。唐卡中的曼达拉坛城描绘的是宇宙的终极真相,真正的坛城其实没有边际,没有中央,加德满都领悟到了吗?所有疑问凝固成了佛眼下的那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其实没有要追寻的答案,只像是一次没有信号的漫游,脚步走走停停,念头明明灭灭。华丽皇宫被寻常巷陌肆意围绕,而曲折的巷道中蹲踞着的,可能是活女神的父亲,天上的神祇还有三亿个之多,被尼泊尔仅两千三百多万人口每天膜拜着,每一个人都需要被十个以上的神所看顾,即便是如此,我没有疑问。奇幻的色彩源于纯白归于纯白,虚幻的显现源于空性归于空性,所有疑问都归于沉默。后来我听说,佛眼下的那个问号,其实是尼泊尔数字“一”,《华严经》云: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所以,从哪里出离又要前往哪个远方呢?
如同我无法对你形容那青天白日下的酷热,我也无法向你述说那芳草萋萋间的清凉。世间的狂躁与我内心的宁静,都超于笔墨了——当我置身于佛陀降生的蓝毗尼园。
当我立于阿育王所建庙宇的废墟之上,我突然意识到在我的身体之内,那颗足够老的灵魂,已经老到可以蜕壳而出,入于尘土。
是的,入于尘土,如同一颗蕴藏了所有岁月的种子,它已经具足了一个生命的全部,我只需要坐在树下,静静地等待它发芽。
我向世界交出了我的老灵魂,只要我足够耐心,它一定会如同那个金色的婴孩,在天地间重新出生。
唯一的远方就是那本自清静的你自己。
直到回到蓝园,回到那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婴孩降临的地方,我才知道,我们走了那么远、那么远,只是为了回到那个失散许久的心灵童年。
坏消息,好消息
在观心的过程里,永远都有一个好消息伴随着一个坏消息。
例如:坏消息是:我有嗔恨心;好消息是:我发现了我有嗔恨心。 坏消息是:我有分别心;好消息是:我发现了我有分别心。 坏消息是:我的自我很强硬、很狡猾;好消息是:我发现了我的自我很强硬、很狡猾。
不要以为我是在玩文字游戏,其实我想说的是,观心的重点不是心怎么样,是不是至美至善,是不是让自己满意;而是“正念”与“觉知”,是“观”与“发现”。无论我们发现了什么,“发现”本身就是成就。修行就是去发现,然后才谈得上对治。
宗萨仁波切在被问到禅修时,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是在专注里的时候,他说:“目前来说,我们唯一的参照点就是那个没有专注的时候。当我们发现自己没有专注,就自然回到了专注。”发现就是觉照。
其实,不仅仅是禅修、观心的时候,任何时候,发现事实都是非常有价
值的。
我们可以一起来想想看啊,例如: 坏消息是:我很无知;好消息是:我发现了我的无知。 坏消息是:我错了;好消息是:我发现我错了。坏消息是:你不爱我;好消息是:我发现了你不爱我。 ……
总之,每一个坏消息后面,都一定跟着一个好消息。而最坏的坏消息可能是:好久都没有任何消息,你一直处在昏沉和愚痴里面。
自导自演也没关系
你们见面、通电话、网上聊天、偶尔还发邮件。于是你认为你们的交往挺好的,有来有往,如礼如仪。
直到突然有一天,你发现,其实他从来从来没有主动邀你见面,从来从来没有主动给你电话,从来从来没有主动在网上找你聊天,从来从来没有主动给你发邮件。他只是慈悲而礼貌地回应着你,貌似有来有往,如礼如仪。
你是不是开始怀疑,也许应该推翻所有的判断,关于这段关系?因为那其实是一种孤单的关系啊,看似很主动,其实很被动,你一直“被逼”采取主动。那其实只是一个人的忧伤和愉悦啊,对方只是聆听,而绝不参与,你仅仅感动了你自己。
你是不是开始觉得遇到这种仁慈的君子,真是倒霉透了?就像是芬妮摩尔遇到亨利·詹姆斯——“想象一个男人生来就少了一颗心,他善良、正直、彬彬有礼,但就是没有那颗心。”
也许他生来就没有那颗心,也许他有过,现在失却了,也许他能疗愈自
己,也许不能。但是你该怎么办呢?我觉得,嗯,我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建议,不过幸好选择也不会太多,无外乎就是——
继续原来的方式,用你自己的方式去爱他,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不要等待他的回应。反正所有的爱情到了一定程度,都是孤单的,没有人能真的懂得你在其中的狂喜与辗转,没有。爱,其实感动自己就够了,难得还有个人愿意仁慈地陪你自导自演。
或者停止所有主动的行为,好好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那颗心。如果有自然好,如果没有,你也要接受。也许没有那颗心,正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是他赖以生存的方式。万一你硬给他一颗心,他死了,怎么办?我是说真的,有的人你可以带他去蹦极以治好他的畏高症,但有的人就直接吓死了。你真的确定他能承受太过热烈的爱恋吗?
除此之外,大概也没有什么是可以做的了。我们迟早要学会,人生就是这样的——就算不会给你剧烈的苦,也多少要给你一些不如意。
来,抱一下!
日日省之懦弱
我必须承认,面对他人的错误,我是懦弱的。如果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不会去争辩。一方面,是不敢确信自己的判断,更重要的是,不敢让自己的善意被否定。
我总是会提醒自己:“你不见得真的了解别人的世界,别人的观点。“所以不愿意随意评论。但是,我为什么不敢让别人进入我的世界、了解我的观点呢?
当我提醒自己的时候,其实是不是是想提醒别人“你不见得真的了解我的世界,我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