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派出去那么多人,就是抓不住这些捣乱的蚩苗人。”唐齐开始有些急了。
“陛下,你若问我,我只有一句话,那就是速速撤兵,军心已散,战无可战,只有尽早班师回朝,以免被出云国和龙霄国钻了空子!”李牧云实话相告。
“住嘴,你若是再如此涣散军心,我绝不轻饶!我不撤兵,绝不!”
唐齐拂袖离去,沿路,见着那些思家心切而掉泪的士兵,一顿狠抽狠打,可是,无论严刑酷压,面对整个大的气氛,却还是无济于事。
夜,如期而至。
黑色笼罩一切,巨大的树影在清风摇晃之中,犹如黑色的魔鬼,狰狞着张牙舞爪朝着熟睡中的每个人奔去。
白日的情绪,仍旧萦绕在每个人的心里,压抑着他们的呼吸。
空气静谧而沉静,天地间,似乎所有的事物全停止了呼吸,偶尔一些夜间活动的小动物钻出了树丛偷偷跑动了几步之后,重又隐入厚厚的落叶之下,消失不见。
突然,一个白日被唐齐鞭笞的士兵在冷汗连连的噩梦中发出一阵惊恐的惨呼,他满头大汗的挣扎着,挥舞着拳头手舞脚踢,尖厉的惨呼不绝。
接着,有人开始叫骂——大半夜的,你他娘的惨嚎个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紧挨着队伍另一头的一个被惊醒的士兵也被这恐怖的声音感染了。
他也昂起头,冲着夜幕高声尖叫起来。一个,两个,三个,被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感染的士兵越来越多,长期积压在士兵身上的压抑、疲惫和恐惧在此刻一起爆发,疯狂惊叫的人越来越多,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歇斯底里的嘶吼迅速传遍整个山林。
树林中,一根黑色的利箭,在这声浪中,射出了点燃火药桶的致命一箭。
一个正在仰头长啸的捶胸大汉被射中了肩膀,半梦半醒的他,不知疼痛,拔出自己身上的箭,发了疯似的扎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见了血之后,原先的疯狂不仅仅是凄厉地尖叫了,每个人,如同闻见了血腥气的野兽,疯狂地袭击着身边任何一个人。忘记了是谁先动的手,也忘记了为什么要动手,反正,几万人的驻扎地,瞬间变成了最恐怖的战场,与子同袍的袍泽战友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像是疯子一般大喊大叫着,抓起所有有杀伤力的武器,不止疼痛,不畏生死地拼命挥舞着,砍杀着。
漆黑浓重的夜色之中,唐齐被李牧云护卫着带上了一棵高大的千年古树,他们俯视着地面上的惨烈。整个宿营地一片鬼哭狼嚎,野兽一般的嚎叫声令所有的人早已失去理智,他们此刻,就是一群互相杀戮的机器,不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绝不罢手!
“李卿,唐潜他究竟是使用了什么巫术?”生平第一回,唐齐也感觉到了可怕二字。
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杀法,袒露着胸膛,让别人的刀刺进自己胸膛,同时也将手中刀送进对方的体内。纵使对方是平日的刎颈之交,也是照杀不误。
面前的惨景让唐齐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地狱。
“这是兵书中记载过的啸营,由于过分的压抑和不满,导致士兵疯狂,丧失理智,他们不顾一切地渲泄,用自已的血肉之躯和生命,来表达心中的不满!我也没有把握,是否可以阻止,只能一试!”
李牧云拿起一只小巧的牛角,一跃而上树冠,手中火箭,点燃了多处的草丛。
光明渐亮之中,雄浑的号角声响起,坦荡,正气,犹如巍巍青山,屹立不倒。
半个时辰后,当光亮照耀彼此鲜血淋淋的脸庞,惊悚的尖叫渐渐歇止,许多活着的人,双眼满是恐惧,他们有如蛇蝎一般扔掉了手中沾满袍泽兄弟鲜血的兵器,瘫倒在尸横遍野的地面上,掩面哭泣!
当疯狂过后,便是无尽的哀伤。
抱着昔日过命的兄弟,每个人的心头种满了开花结果的恐怖。
这片本就广为流传的密林,从此后,有多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传说。
鲜血和尸体,将让燕不归这片老林子更加地茂盛,碧绿,生机盎然!
唐齐,颓废地坐在树顶,俯视着一地的残肢断臂,心中悲然,那种只差一步就可到手的胜利,在他眼前,又一次地飞走了。
更可悲的是,六万大军折半,现在,他能不能出得了燕不归还是个问题。
同伴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支离破碎,就像被狼群袭击过后的羊群,惨不忍睹。
李牧云在尸山人海中,对着活下来的人说道——承天三年十一月初十,大军在雁不归遭遇埋伏,损失惨重,幸得吾皇率众将士英勇杀敌,突出重围。班师回朝后,生者论功行善,死者加倍抚恤,以彰显吾皇之厚德仁爱!
唐齐,坐在不远处的帐篷里,看着收拾残局的李牧云,心中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独断独行,同时也欣赏这个男人的七窍玲珑。
他这席话看似虚伪,但却精妙无比。
一方面,他以论功行赏收买了活人的心,让他们淡忘唐齐杀害伤兵的事情,另一方面,他又用“遭遇埋伏”来提醒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他们的手上都沾染着同伴的鲜血。
只有大家守口如瓶,彻彻底底地将这场自相残杀改头换面,说成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苦战,那么每个人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他保住了唐齐的颜面,也给了活下来的人保证,只是,昧着良心委屈了那些冤死的亡灵。